15、
“这种问题不适合拿来问目标物种吧,尤其是在心里已经有答案的时候。”
上次被人指着说怪物的时候,还是好几个月前。若将那一幕从记忆之海中捞出来,它必然还是清晰的——清晰且亲切,即如那个将我喊作“怪兽”的孩子的声音,清脆而甜爽,干净又轻柔,溢满了发现新事物的高兴。
好像那怪兽的标签就长在我身上似的。
充满了独属于孩子的“天真”。
一如当时的“舌”那样,活泼好动,像是拥有世界的鸟儿,带着我的心都跟着飞了起来。
不过短短数月,便恍如隔世。
我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参考工具书,将查到的资料照搬到复习题上。
也不知道周合在工作期间听见我提问时,是否也如同我这般,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以至于让我从心底生出浓厚的厌恶。
我厌恶着这比麻木不仁还要残酷的无动于衷。
“嗯。”
B小姐的男友低应了一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和她是因为案子认识的。你是周合那边的人,对这件事应该很了解。”
“不论这片区域近年来发生的数起失踪案,还是食人案遇难者的幽灵作祟事件,作为罪魁祸首的你们,应该是再清楚不过。”
“啊。”
我随口认下了他口中的“了解”和“清楚”。
虽然我对此一无所知,且也没有想探究细节的想法,但都不妨碍我去承认它。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说,这种被人随意在头上扣帽子的事情才是我习惯的,只要不到母亲心中的及格线,我便永远是那个背负着“辜负父母养育之恩”的罪人,而B小姐的男友给我冠上所谓的“周合帮凶”的罪名,与之相较而言,倒是一种称赞了。
承认与我无关的错误,利用它作为我达成目标的工具——如此熟悉的行为方式,让我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拴在脖颈的绳索。
它还在那里,它还“活”着。
笔在纸上划过愉悦的痕迹,连我那工作后就宛如狗爬的字迹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厌恶,在恐惧,还是在高兴了。
或者都有?
家畜是多么恶心的身份啊,我竟还会因为在某一刻得到了过去的体验而感到高兴。
纸上字如泉涌,笔没有为我停下半分。
我怀着难以描述的恶意,对B小姐的男友使用了敬语。
“那您想说什么呢?”
“您和B小姐的爱情始于阴谋,生于险难,终于异常——所以满是虚假的成分?”
B小姐的男友沉着脸,说道 :“不,我喜欢她,这一定是真实的。”
“纯粹、热忱、坚定,和太阳一样,她是那么好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真心的。”
他的眼里看不到狂信徒的迷恋,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赞美,他好像就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那您想要知道什么答案?”
我于题目的末尾画上一个句号,接着翻开下一页,“您将这个问题交给造成你们之间的矛盾的‘凶手’,让怪物的同类来做出解答,是想要听到认同程师姐言论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争论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这不妨碍我对他们的争执做下定论。
左右不过是关于A小姐罢。
越是感情真挚,越不容置疑;越是付出良多,越不容否定。
捎带颜色的对立观念落人耳中,就是刻薄偏执到不可理喻了。
于是,我在他的沉默里自问自答:“当然是的。因为她象征着‘正义’。偏执、幼稚、感性的正义。”
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像那周合那样,或者像我母亲那样,擅自模仿别人的神情,将对方喜欢/恐惧的事物说出来,给自己的言行加一分信服力。
我会不比他们更明白如何当一个人吗?
我比他们更明白,怎样才能当个异类。
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懂了周合的打算。
——他在教“蚁后”学习人性。
这也就是警方选择结案的原因了,因为政治不需要正义。
对桌的男人闻言弯下了脊背,几乎趴在了桌上,他双肩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在一阵低微哽咽声后,他哈哈笑着抬起了头。
就像是被什么滑稽的玩笑取乐了一般,他的嘴唇嚅动颤抖着,眼角淌着泪花,俊朗的面部因为这夸张的笑容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样。
明明是高兴的神情,瞧着竟比舞台上的丑角还要可怜了。
直到纠缠着他的低沉被笑声驱散了干净,他才整理了一番仪容,正式进行了自我介绍。
“我叫杜克己,如果早点遇见,说不定我们能交个朋友。”
我没有因此中断我的作业。
这理所应当受到夸奖。
我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像周合索要奖励,便抬头多看了一眼这位未来的合作者,十分认真地否定了B小姐男友的这个假设。
“狗是人类的朋友,因为它忠诚、善良。
——我就不必要了。”
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这个人已经习惯了用“明亮”来装饰自己的“窗户”,黑暗就被压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形成变成冰冷而浓稠的液体。
“我喜欢程小姐。因为她相信正义,我在实现她的正义。”
“借由‘喜欢’来实现自己追求正义的理想?”
“嗯,我不会让周合把计划进行下去。”
他的眼里面像燃着火焰一般,那“明亮”比深渊更像深渊,以至于让我动了改变计划的心思。
于是我问他:“所以你想代替马尔杜克,去当斩杀提亚马特的英雄?”
那可是注定会失败的事情。
“我看不到那些怪物,它确实存在。你将那个瓶子交给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如此说着,我仿佛听到了他眼中被逼到角落的黑暗们的欢呼声。
“我做不了太阳,但我世界里的太阳——我的理想会一直活着。”
“啊,”在这坚定而炙热的情感里,我画完了最后一个标点,合上书本。
“这可真不像是‘正义’会有的言论。”
我笑着说道:“合作愉快,杜先生。”
“牺牲”的分量不够沉重,就无法达到预期该有的价值。
然而,没有自救环节的“救赎”,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救赎”。依靠别人施舍活下去的生命,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价值,自然也称不上活着。
至于什么才能称得上怪物?
就我而言,有违普世价值观,从而影响到他人利益的存在,都是“怪物”。
——
D小姐收拾完店面,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桌上的书本全部整理完毕,并认真往肚子里灌满了凉粉。
“杜先生人呢?”
“刚走呢,”我捂着吃撑了的肚子,将头搁在书本上,对D小姐发声的方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有帮你收银哦,而且还找他要了小费!”
疲惫堆积在她的眉梢,D小姐横眼的时候就格外冷漠:“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夸你一下?”
“夸奖这种虚的就不用啦,怪不好意思的,”我将脑袋贴着书本滚了一圈,“就帮我把书搬回去可以吗?”
D小姐沉默地看着我,直到脸部涨得通红:“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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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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