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揭过往

所谓晚宴,不过是换名的名利场,里头鱼龙混杂。

方觉槿身份地位不低,自然找他寒暄的人也多。林慈刚开始还挽着他的胳膊充当合格女伴,但应声几人后,男人拍拍她的手,低头与她耳语。

“脚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没有不舒服。”

“那去坐着休息休息。”

林慈一滞,怀疑自己错听,于是重复道:“我没有不舒服。”

“我知道。”方觉槿捎带笑意,区别于与他人交谈时的假模样,现下鲜活的多。他眼神堪堪扫过一些人,又再次垂眸,鼻尖若有似无的发香让他放松不少。“跟在我身边会有很多问题需要回答。”

“就像前面那样?”

“就像前面那样。”

人都是冲着方觉槿来,自然也是与他交谈,可眼神总会时不时瞟到林慈。谈话结束后,似是惋惜接触时间太短,于是话音一转,落在了女生身上。

三四十岁的男人,有高有瘦有胖以及矮,但他们统一都带着面容姣好的女人,或丰满或瘦弱。他们都听过方觉槿,有些还见过,在其印象中,方觉槿从未有过女伴。如今一看,即便是被夸上天的骄子也难逃美人。

眼珠转了又转,巴掌摸上女伴的腰间,如同开关,开口的婉转嗓音听得人心里舒畅,但一个不小心被套了话也是真。而林慈听到走心的赞美时,会轻点下颌大方接受,接着回以同等的夸奖,当听到略带询问的话时,她还没说话,方觉槿就先一步答了。

答的简单,四字成语。

无可奉告。

谈话就此彻底终止。

“那我去休息。”林慈找着座位准备走,方觉槿按住她将要松开的手,这一按就没再放开。他声音低了个度,依旧是耳语,“做戏要做全,我和你一起过去。”

待坐到位子上,男人声量不高,言语温润,但周围只要有心思的人都听得见,他说:“身体不舒服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果然没人再来,林慈悠闲地吃着方觉槿拿给她的小甜点,正吃得欢,胳膊肘传来触感,回头看,居然是昨天迷路遇到的小女孩。小女孩卷发造型,穿着白色的蓬蓬公主裙,白白嫩嫩的圆脸颊,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还记得我吗,我们昨天见过。”林慈手撑着椅子,俯身和小女孩说话,“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小蛋糕?”

小女孩蹬着小皮鞋跑走,回来时拉了一个女人,看模样应该是妈妈,林慈站了起来。小女孩脆声声地开口:“妈妈,我想和这个姐姐一起玩。”

女人对林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蹲下身子和自家女儿沟通:“妈妈不反对你和姐姐玩,但是你要问姐姐想不想和你玩。”

“姐姐想和我玩!”小女孩十分笃定,又接着说,“刚刚姐姐还问我吃不吃小蛋糕,妈妈,我能吃小蛋糕吗?”

女人一愣,女儿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在这句话后彻底被揭露——原来是想吃小蛋糕了。她站起来,脸上带着无奈,向林慈做小小的解释。

林慈丝毫不在意,还和女人说起被帮助的事情,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说起来我应该好好道谢。”

一通电话将女人叫走,走前她向林慈表示感谢。一大一小看着她跨越大半个宴会厅,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小女孩扯了扯林慈的裙摆,语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我妈妈可厉害了。”

林慈认同地点头,而后将一旁的椅子拖着靠近自己,她边忙活边让小女孩坐下,顺便问了她的名字。

她叫梁韶。

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半小时后她靠着林慈睡着了,她妈妈也来得及时,后头还跟着个男人,是爸爸。相比妈妈的干练打扮,爸爸看起来有些随意,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也确实是来走个过场。

梁爸爸动作熟练的抱起女儿,梁妈妈则笑眯眯地再次与林慈道谢,还说这回宴会本来邀请的是梁爸爸,奈何临近有事,就让她代替,然后他估摸着时间来接人。

而方觉槿那边,他知小女孩同林慈一起玩,想着正好解闷,也没多问,还给两人又挑了些好吃的。但这会儿见女生身旁有人,即便几人相谈甚欢,他也对眼前侃侃而谈的意向合作方说了声抱歉。

他放下酒杯,步子跨的大。原本合适的外套,莫名有些束缚感,他边走边解了扣子。

一声林慈,她看向他,束缚才解除。

耳边忽地响起柳少卫的话,他说:方觉槿,我还以为你会单独约我谈合作。宴会虽然不赖,可凑热闹终究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行事风格?他趋于虚无,哪有风格可言。

很久以前他事事力求完美,上学时的第一名,进入崇耀集团后从未出错的决策,他以为这样能换来方寺铭的青睐。现实往往有别于希冀,他是被资助者,是听话的下属,是打磨锋利的刀剑,唯独不是父亲的儿子。

直至遇到林慈,他明明有千百种方法敲打许丁,却偏选择搭上自己。起初只是想看同样身为父母,到底有何不同。他看到了担忧、眼泪、愤怒和无力,可人心不能只见表面,他给他们时间。

当晚林省德打来电话,比林慈更早。电话那头的声音厚实有力,先是向他表达感谢,而后拒绝了他的帮助。

“整个南嘉市,能钳制许丁的人不多,林先生可能还需再想想。”他卑鄙的用语言威胁。

“我知道,我们……会离开这里。”

电话挂断,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所谓父母之爱。

他已经决心帮忙,林慈的联系完全是意料之外,但他仍去赴约。

那时的方觉槿,只想抓住些什么,以此减缓他在泥潭沉陷的速度,却没想,还真一点点被扯出来。

他爱上了林慈,可倘若林慈不爱他,那又该是怎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两人离开时,宴会还没结束。

经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林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师姐的男友,黎朝文。

黎朝文正在打电话,他站得随意,神情轻松,眼角笑出眼纹。一连三声‘好’,他向电话那头承诺一定早点回家。

林慈脚步放缓,身后又传来声音,说着告别——琳琳,那就先说到这,挂了。皮鞋在光滑发亮的大理石上踏出声响,而后越来越小,身旁的方觉槿回头看,清冽的嗓音里头一回夹杂着莫名意味:“认识?”

林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注何琳师姐的私事,摇摇脑袋,连带着珍珠耳坠也小幅度晃动。

“不认识?”他追问。

“算不上。”林慈想了想,“同学的朋友,见过两次。”

穿过旋转大门,司机已经把车子开到门口,一旁的门童上前拉开车门。

林慈提起裙摆率先坐到车里,正是因为这一动作,方觉槿看到她裸露脚踝上的红痕。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转而让司机打开后备箱。

林慈不知道方觉槿要做什么,直到她看见他手上属于自己的鞋子——宴会上众星捧月的男人居然再一次为她提鞋。

方觉槿坐上车,把鞋子放到林慈脚边,他说:“眼下只能让脚舒服一点。”

“……谢谢。”林慈迟钝道谢,方觉槿总是超乎她想象的体贴。

回到酒店,躺到床上,林慈仍有些没回过神。

刚才方觉槿把她送回房,告别时,他笑着说明天见。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三个字,她的心却毫无预兆的剧烈跳动起来。

林慈抿唇掩面,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就这样躺了十多分钟,林慈开始犯困,不再拖延,她起身去到浴室。准备卸妆,才发现自己的耳垂上还带着珍珠耳坠——忘记还给方觉槿了。

思索片刻,她趿着拖鞋来到桌旁,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袋里装着她自己的衣服,和手掌大小的首饰盒。把首饰盒拿出来,打开,摘下珍珠耳坠,将其妥善放置。

第二日下午,开完会的方觉槿准时到达酒店楼下,林慈将已经洗净烘干的礼服还给他:“还有这个。”她把首饰盒递出去。

方觉槿没接,只是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林慈摇了摇头:“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

两人无端僵持起来,最后方觉槿轻飘飘地说:“那就扔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说罢,他接过递来的首饰盒,作势就要扔。

林慈一把截住,好看的眉头皱起,她不喜如此强迫人的举动。她想,算了,路上再找机会还给他,到时候随他要扔掉还是留下。

车子才在小区门口停稳,林慈就迫不及待开门下车,另一侧的方觉槿车门还没开,她就俯身同人告别。

等方觉槿下车站定,越过车顶看林慈,她已经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走了,他不免失笑——不过想要送她一件礼物而已,竟被避之如蛇蝎。

重新回到车内,他坐到林慈的座位,从车侧边拿出首饰盒,打开,里面的物件曾短暂被它真正的主人佩戴。

*

艳阳高挂,青葱高大的树木下无人来往,又一个学期结束,假期开始。

苏悦和刘丹青昨天已经离校,只剩林慈一人在寝室。她温吞地捡着要带回家的书,手机放在一旁,亮着的屏幕显示通话界面,联系人的名字打眼——厉谦。

“如果你能来就好了。”厉谦说着,语气里的落寞即便远隔千里也不减分毫。

林慈正拿着两本书比对,译者不同代表内容会有差异,左右掂量,她选了老牌译者。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讲话:“林慈,要不你和你上司请个假,音乐会笼统就两小时。”

“为了两小时音乐会,我往返要在飞机上待上一天。”林慈将书放进包里,从耳后出逃的碎发被重新捋好,她拿起手机,“而且我一个小小实习生,怎么好意思请假。”

“可是你好久没听我弹琴了。”厉谦有些颓然。

“下次吧。”

电话挂断,巨大的钢琴房听不到一点声响,从外往里看,只见一人垂头丧气坐着,栗色头发耷拉着几乎看不到眼睛。

屋外是人来人往的金发碧眼,屋内是纯正的中国面孔,栗色头发也是一次性染色,洗后就恢复了黑色。

厉谦关了琴盖,拿上琴谱离开了琴房,由于忘记戴口罩,一路上不断有人认出他,并询问是否可以合照。他礼貌拒绝。

坐上出租车,助理发来音乐会的行程安排,他确认后终于得以休息。原本只是假寐,却在遥远的路途中沉沉睡去。

许久未做梦的他,梦到了林慈。不是升级打怪的无厘头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场景,之所以称之为梦,是因为结局如他当年所想。

厉谦被钢琴大师收为关门弟子时,是林慈放弃钢琴的第三年。他什么都不知道,头脑发热只想告诉林慈他的好消息,从伦敦到南嘉,飞了十二小时。

家也没回,拖着行李箱先去找了林慈。深绿色大门打开时,他激动万分,全然不顾时间是否适宜——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

来人是他最想见到,最想分享喜悦的林慈。他抱住林慈,如同儿时每次比赛结束后,两人相拥一般。

他说,他成为了钢琴大师的学生,还问林慈什么时候去国外,这样他们又能在一起弹琴了。

厉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而儿时伙伴却轻飘飘地说,她已经不弹钢琴很久了。终究是太过年轻气盛,他没问缘由,径直认为林慈吃不得苦,转而背弃两人曾经的约定。

如同漫画转场,下一章节他闹着再也不弹琴,更不会去国外,气得从来不舍得打他的厉爸爸,头一回抄起了棍子。

最后的说客是林慈。

“厉谦,我会和你一起出国,我会重新弹钢琴。”

“真的吗?”

禁止鸣笛的路段突然发出几乎要将耳膜刺破的鸣笛声,厉谦捂着耳朵,视线开始模糊,只见林慈微笑着,嘴巴一张一合,他清醒过来。

说客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她面无表情冷静地陈述着客观事实——我的手碰上琴键会发抖,已经不能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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