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馨生日在九月二十五,和林慈差了一个月。因为是散生,不大办,一家人去外面吃顿饭。
“慈慈,厉谦还在南嘉吗?如果在的话,晚上把他叫来一起吃饭。”赵馨对正准备出门的林慈说,“别说是我生日,省得他费心。”
自那天和厉谦说开后,他们就没再联系。微信聊天还停留在上个月——厉谦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你在南嘉吗?】
厉谦回的很快。【干嘛?】
【晚上一起吃饭。】
【你分手了?】
就不能盼点好么,林慈不想理会他,但念着是赵馨交代的,把用餐地点和时间发过去。
【没有分手。】
【嗯。】
一条指向不明的消息过后,厉谦没再回复。林慈也没追问,她想,爱来不来。
刚出小区门口,林慈就看到了方觉槿的SUV,她开心地跑过去,男人放下车窗让她慢点。
方觉槿住的地方离林慈家有半小时的车程,而林慈家到南嘉大要十五分钟,最后从南嘉大到崇耀集团又是半小时。但方觉槿如果直接从家出发到公司,只要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方觉槿早晨的通勤时间因为林慈硬生生多出一小时。为此林慈提出过拒绝,但被否决。
“为什么?”
“接你上下学又不违背公序良俗,怎么不行。”
方觉槿总是能将话题扯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公序良俗,她还法律法规呢,都什么跟什么。她耐心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
方觉槿在接送林慈上下学这件事上抱有极大热忱,或者说他对林慈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热忱,经常缠着林慈讲她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有趣无趣都要听。
两人的角色发生对调,林慈从倾听者变成倾诉者,方觉槿则相反。不过并不违和,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如此。
“晚上一起吃饭吗?”方觉槿问林慈。
林慈想了想,让他等她一会儿,拿起手机劈里啪啦一通按。她在给赵馨发消息,既然厉谦能去晚上的家庭聚餐,那再多加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得到赵女士的肯定答复后,林慈立刻回答方觉槿:“好啊。今天我妈请客吃饭。”
“我也去?”方觉槿明白林慈话里的意思,只是仍想再确认一番。
林慈给予他肯定回答。
傍晚五点半,方觉槿直接从公司去往林慈发到他手机上的地址,在等红绿灯时,他的余光撇过街角花店。开过红绿灯,车子停靠在路边,他跑过马路去到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
林慈让方觉槿直接去餐厅,自己则等赵馨下班一同前去。
六点整,赵馨把车开进餐厅的停车场。林慈从副驾驶下车,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途锐,以及里面隐约可见的人影。五分钟前,她发消息问男人在哪里,他明明说还没出发。
没当面拆穿方觉槿撇脚又善意的谎言,林慈转背低头发消息给他。
【我们已经到了。】
方觉槿回得很快。【好,我也在路上了。】
林慈和赵馨前脚刚进包间,方觉槿后脚就到,还抱着两束花——康乃馨给赵馨,洋桔梗给林慈。
没有人能抵御盛放热烈的花,林慈是,赵馨也是。
赵馨笑意很深,她满意方觉槿送的康乃馨,更满意他送给女儿的洋桔梗。“有心了,花很漂亮。”
“应该的。”
交谈间,厉谦推开包间的门。入目就是背影高大的男人和身形小巧的林慈,如同电影中悲情男二碰到男女主在一起的画面,世上所有色彩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慢动作播放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般配。
“今天什么日子?”他听到自己一如往常的声音。
“今天是个好日子!”回答他的是林省德,鲜红如血的红色玫瑰如当头一棒,把他快要剥脱的灵魂打回身体。他终于能听到所有人的声音,包括林慈带着关心的小声询问——方觉槿,你还好吗?
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不好,厉谦视线落在方觉槿脸上。他见过他,在更早之前。机场里他和林慈嬉戏时,方觉槿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相看,脸上全是痛苦。现在回想,林慈当时失魂落魄找的人,大概率是方觉槿。
甜蜜的旧日回忆埋了把尖刀,只等他发现,刺向心脏最深处。
方觉槿转头看见厉谦,他们曾在机场短暂对视。简单颌首后,林省德捧着玫瑰进来,他的血液近乎逆流,那是幼时最深的恐惧。疼痛没有如约而至,辱骂变成关心的询问。
“方觉槿,你还好吗?”
“现在好了。”
多年的疼痛,现在终于好了。
“老太婆,生日快乐。”林省德绕过厉谦、林慈和方觉槿走到赵馨面前,他手捧鲜花看似浪漫,一开口就暴露。赵馨佯装生气,他才后知后觉改口:“是老婆!我亲爱的老婆,生日快乐!”
“今天是赵姨生日?”厉谦问林慈,方觉槿也低头看她。
“是啊。”
“你没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突然被厉谦和方觉槿一起责问,林慈有点不知所措。
“是我特意叮嘱慈慈不要告诉你们。”赵馨抱着花说,“我什么都不缺,你们不用费心。”
“费心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比较好。”林省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递给赵馨,“打开看看。”
这显然是份惊喜,赵馨眼里都是讶异,她下意识看向林慈,只见女儿手挎方觉槿,了然的对她眨眼睛。是他们父女俩共同送她的惊喜礼物。
盒子里是一对戒指。林省德拿出稍小的那枚,把它套在赵馨的无名指上:“该你给我戴上了。”
赵馨笑得甜蜜,林省德的无名指戴上了同款戒指。
“我来给你俩照相!”林慈自告奋勇,“妈妈,你两束花都拿上。爸爸,你亲妈妈的脸颊。”
如果包间只有女儿一人,林省德肯定会亲妻子的脸颊,但现下女儿身后杵着两个人形大灯泡。他害羞拒绝。
无论林慈怎么劝说,林省德都只是手揽赵馨的腰。
没办法,林慈看着镜头里的人喊一、二、三。快门落下的瞬间,赵馨踮脚亲上丈夫的脸颊。
拍完照后的林省德十分不好意思,一张因为钓鱼而晒黑的脸,尽管黑黝黝也能看到里面透着的红色。赵馨则倒是不见任何害羞,看过照片,让林慈帮忙洗出来:“再买个相框装起来。”
看着林慈一家的互动,方觉槿只觉身在童话故事里,怎么会有这么和谐的家庭。饭桌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他们会相互告知对方哪道菜好吃,会记得对方的喜忌,会谈论生活中遇到的趣事。
“你试试这个,超好吃。”林慈按住餐桌转盘,用公筷夹了颗虾饺给方觉槿,当然也没忘给自己夹。转盘恢复转动,她指了指慢悠悠到来的炒花菜:“这里面有孜然,别吃。”
“干嘛发愣!”林慈凑近方觉槿小声说,“你刚刚是不是提早到了,我都看见你车了。”
“嗯。”
“提早了多久?”
“大概十五分钟。”
“那还好,我以为你等了很久。”
“不会。”
林慈问什么,方觉槿答什么。他已置身童话世界,周围都是馥郁的幸福香气。
仍旧是过生日必不可少的蛋糕,它由服务生推进来,点上蜡烛,大家一起唱生日歌。
“该许愿了。”
赵馨闭上眼睛,所有的灯都关了,蜡烛的微弱光芒在墙上映出所有人的影子。
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方觉槿才从恍惚中回神。他很少过生日。
回方家那年,方寺铭给他办了一个生日宴会,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尽管宴会的主人公是他,但他什么都不敢碰,还是佣人递过一颗糖果,然而还没吃到嘴里就被扔了。
第一个生日,披着华丽奢侈的外衣,厌恶肮脏是它永恒的主题。
之后零零散散庆祝过几回生日,都无趣至极。
客厅没开灯,方觉槿静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指纹锁解锁的声音,门被打开。
“阿槿,你在吗?”林慈的声音是那么独特且具有魅力。
方觉槿僵硬转身,灯光亮起的瞬间,林慈犹如天使降临。
他几欲开口,喉咙都紧得不像话,最后说出来声音也变了调:“不是回家了吗?”
“是啊。”林慈踮脚小跑到方觉槿身边,拖鞋也不穿,“不过我只待了一会儿,就借口论文没写完,出来了。”
“怎么不叫我来接?”方觉槿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脱给林慈,林慈摇摇头,把脚搭上了沙发。
林慈双手缠住方觉槿的手臂,下巴伏在他的肩头,颇为心疼地说道:“我觉得你有点辛苦。”
“刚才在桌上你都没怎么吃,工作很累吗?”
“不累。”
“那你的脸色这么差。”
看着林慈那对充满关怀的眼睛,方觉槿内心在叫嚣:告诉她,把一切都告诉她。
思忖了个半世纪那么久,方觉槿终于决定让林慈看一看他的过去,即使开篇便难以启齿。
“我……是私生子。”手臂上的力道收紧了,他露出苦笑,但继续讲着没停下来,“方寺铭婚内出轨我的亲生母亲,一晚而已,等发现时,胚胎已经变成了生命。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抱着何种心态将我生下来,或许是为了找方寺铭要钱,但在这之前,她认识了一个德国人。她将还在襁褓中的我扔给外婆,跟德国人走了。”
“我五岁那年,外婆身患重病。她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准备带我一起寻死。”
“方觉槿。”林慈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男人的手臂,她的声音在发颤,“别……”别这样伤害自己。
“林慈,听我说完。”方觉槿感受不到疼痛。他无比清明的意识到自己和林慈的差距,一个地上泥,一个天上仙。自虐般揭开伤疤就是为了让林慈看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至于她的去留,他无法左右。
“然而方寺铭找到我们,我和外婆没死成。他给了外婆一大笔钱,要求是外婆放弃我的抚养权。外婆很爽快地签了字,我被带到方家。方觉槿的妻子并不接纳我,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意外去世了。”
“方家种满了玫瑰,虽然漂亮,但恶毒。它们上午还在盛放,下午就会变成挥向我的鞭子。方寺铭起先并不知晓我所遭受的一切,直到我的伤口发炎溃烂,整个人高烧不退被送进医院。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他在这一个月里带着他的妻子游遍了整个欧洲。”
“林慈,我只是看起来光鲜。”
“你……还要我吗?”
回应他的,是急切又热烈的吻,和滚烫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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