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大桌子的菜,林慈不禁感慨方觉槿真是好精力。昨夜如此那般,竟还能早起外出买菜、回家备菜,在炖汤间隙顺便把弄脏的床单被套洗烘一体且整齐叠放在沙发上。
吃过午饭,歇了几分钟,方觉槿又马不停蹄整理起厨房的卫生。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林慈有些过意不去,搂起薄衫的袖子准备洗碗,男人连声制止。
“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但我能行。”
方觉槿坚持家务不假手于林慈,甚至把人推出厨房,从里面锁上了门。女生只好作罢。
组会定在下午两点,林慈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吃下方觉槿为她提前备好的药,一切妥帖,离家上学。
“什么时候结束?”
“还不知道。”
“等快结束了就发消息给我。”
“好。”林慈手握车侧把手准备开门下车,后想起什么,转身在方觉槿唇上印下一吻,“是道别吻,再见。”
林慈如一只灵巧的兔子,待方觉槿反应过来想去抓她时,她已经蹦蹦跳跳走远了。手指抚上唇间,远没有女生的嘴唇柔软,方觉槿垂眸低声笑起来。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方觉槿看了眼来人,按下接听。
而林慈这边,在到达教室后,就被苏悦礼貌问候:“林慈,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有吗?”她摸了摸脸蛋。
“其实还好。”师姐何琳转头加入她们,“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眼下发青外。”
脸色苍白是因为生病,而眼下发青是因为……方觉槿一次又一次的不知休。仅是想起,林慈就一阵脸热。
“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苏悦越发觉得林慈不对劲,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好像有点烫。
林慈适时开口:“前天没注意感冒发烧了。”
“难怪。”苏悦了然,“最近昼夜温差是有点大。”
“你买了药吗?”
看着苏悦担忧的模样,林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偏又不能把真相讲出来,唯有十分用力的点头:“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照顾成感冒?”苏悦明晃晃地质疑。林慈泄气,怎么还揪着不放了。
何琳瞧着小师妹们的互动只觉有趣,这令她想起了本科时候的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聚一聚。她行动力很强,想起好友,想聚一聚,立即就打开手机给好友发消息。
【你最近在南嘉吗?有空一起吃个饭。】
对面回复得很快。【好啊,正愁烦心事没处说。老规矩,你定时间,我找地方。】
组会一开就是三小时,林慈刚开始还精神济济,越往后就越困顿,她料想是药物的原因。
苏悦看着林慈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像极了小鸡啄米,半好笑半心疼地帮她做起笔记。
导师终于宣布结束,苏悦轻轻推了推林慈:“下课了,我们回宿舍睡觉去。”
林慈迷迷糊糊应声,眯着眼睛要收拾东西。
“都收好了。”
“谢谢悦悦。”
尽管苏悦会叫刘丹青‘丹丹’、林慈‘慈慈’,但她其实很不喜欢被叫做‘悦悦’。究其原因是小时候的某次放学,不会普通话的外婆来接她,见着她就用方言高喊‘弱弱’,正巧被班上贱兮兮地调皮小男生听到,自此她有了一个很难听的外号——苏弱。
她曾将一切都怪罪于外婆,可嘴贱的男同学才是罪魁祸首。窝里横的苏悦彻底想清楚,下次回家要让外婆继续叫她‘弱弱’,而嘴贱的男同学,他们在暑假的同学聚会上见过一面,他从小胖子变成了大胖子。滚一边去吧,大胖子。
林慈只顾着睡觉,完全忘记要发消息给方觉槿这件事。依稀间手机响了,她上滑说了声‘好’。至于到底‘好’了什么,能让一向稳重平和的林慈在九点一刻醒来后彻底抓狂。
让我们把时间退回到下午的五时三十分,方觉槿给林慈打来电话。
“林慈,我在校门口等你,组会结束出来就行。”
“好。”
时间重新回到当下,林慈急得连鞋都顾不上穿好,一双好好的运动鞋硬是被踏成拖鞋。
手机上是方觉槿六点发来的信息。
【醒了就到停车场找我。】
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半小时,林慈不确定方觉槿是否真的会等她那么久。都快跑到停车场,她才想起应该先给人打电话,而然才解锁手机,方觉槿略带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慢一点,小心一点。我一直在这里。”
林慈紧张不安的心落下,还没来得及换口气又灌满了心疼:“干嘛傻等着!”
谁都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正如林慈懂得方觉槿的欲言又止,方觉槿也能听懂林慈话里话外的心疼和内疚。
“我没有……”林慈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情急之下一口气没换完就说话,使得咳嗽接踵而至,一张脸涨得通红。方觉槿赶紧帮她拍背顺气。
一番折腾下来,林慈嗓子哑了,方觉槿心率升到一百二,附带满额头的汗。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如果你能更好地爱护自己,我想我会安心很多。”车里,方觉槿一边递水,一边语重心长告诉林慈只有她好好的,他才会好。
林慈不太喜欢男人的表达,就着他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之后,正色道:“就算没有我,你也应该好好的。”
这时的方觉槿未曾深想林慈话中的意思,甚至觉得林慈的亲密关系里带着悲观的底色,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她。可当后来,两人能在一起的所有路都被切断,只有分开可选时,他才意识到唯有遮天蔽日的羽翼能让爱人随心自在。
林慈回到寝室的时候,刘丹青刚从图书馆回来。
“苏悦说你生病了,还有些发烧。”刘丹青书包都没放下就开始关心的炮轰,“严不严重?现在感觉怎么样?看过医生了吗?有开药吗?要不要我现在陪你去校医院?”
林慈举手投降:“丹丹,我现在好得很。”
“真的?”
“真的!”
一个两个比起信任林慈,她们更相信自己手掌测出来的温度。可是她们的手掌又不是温度计,怎么就能准确判断她的体温正常与否。刘丹青手心手背都有模有样的在林慈的额头停留了一会儿。
“怎么样?”林慈问。
刘丹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你现在状态确实还好。”
林慈知道刘丹青的一个小癖好,就是当刘丹青说谎或者是底气不足的时候,就会左手揪衣角。刚刚刘丹青本来想用左手碰她的额头,但改成了右手,左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揪衣角。
装大人的可爱丹。
刘丹青不知道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已经被揭穿,仍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有任何不舒服就跟我说。”
林慈知道刘丹青是好心,所以积极地配合。
“对了。”刘丹青准备去洗漱,想到什么又退回来,“林慈,昨天有人来找你。”
“谁?”
“我不认识,她说是你以前的同学。短头发,个子小小的。”
是张若。
她为什么要来找她。
林慈一心想要告别过去,可过去总要来纠缠她。
她们之间的身份是简单的加害者与受害者,都不光彩不是吗,为何要人频频记起。
*
“你好。”
“我是祝从宝。”
林慈哑声,祝从宝也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快十分钟。
“林慈,我们见一面吧。”
“……好。”
祝从宝把地点约在方姑姑的茶室,林慈提着的心落下大半。第二日上午准时赴约。
林慈到时,祝从宝还没来,方柔则正倚在桌旁读书,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一块她自己做的玛芬。
林慈本来还在纠结要如何称呼方柔,但方柔一见着她就跳了起来,笑容殷切地拉着她坐下。“林慈,你和觉槿最近怎么样了?”
“您指的是……”
“你们现在的关系是普通朋友呀,还是有近一步发展的想法?”方柔说完才觉不妥,如果林慈对觉槿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听到她这么问林慈之后肯定会疏远觉槿。哎呀,真是好心办了坏事。现在只能祈求林慈对侄子有那么哪怕一点点的小心思。
方柔是个很纯良的人,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方觉槿也说过,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身为姑姑的方柔承担了一半母亲的角色。
林慈很喜欢方柔,所以不准备向她隐藏自己和方觉槿的关系。
“姑姑。”
“诶。”
“我们在一起了。”
方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慈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捂着嘴,想哭又觉得应该开心地笑。
“在一起好啊!难怪那天他问我你妈妈喜欢什么花,这我哪知道,就告诉他挑最保险的康乃馨。”方柔眼睛笑成了月牙,而林慈不知道花束背后还有这样温馨可爱的故事,也跟着笑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觉槿遇着你也算是苦尽甘来……”方柔一顿,今天是怎么了,嘴上说话没个把门的。见林慈神情自若,她试探性开口问:“觉槿……跟你说过他的以前吗?”
林慈迟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二十一年前,方柔从意大利游学归来,下飞机不久就接到了哥哥方寺铭的电话,让她去医院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小侄子已经去世六年,而且嫂子孙淑文生下小侄子后因为大出血摘掉了子宫,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
方柔怀疑方寺铭和孙淑文一样得了臆症,她连行李都不管了,挑了处安静的地方,措辞十分小心地问方寺铭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电话那头一时间没了动静,只能听见冗长又沉重的呼吸,最后她最钦佩的哥哥说:方柔,这个孩子是我的,前不久才满五岁。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信息量过载,方柔呆愣在原地十多分钟才回神。在知道这个五岁的孩子之前,她一直以为方寺铭爱孙淑文爱到癫狂——为濒临破产的孙家豪掷十几亿,以此换得他对孙氏集团的绝对掌控,以及孙淑文的绝对自由。
一直到医院,方柔都想不出方寺铭和孙淑文之间的解法。
他们会离婚吗?还是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目前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并不高。毕竟南嘉的狗仔连廖自展养在国外的女人都能挖出来,又怎能放过近在眼前的豪门纠葛。方柔的想法实在太过单纯,或者说她在自欺欺人。以方家在南嘉市的地位,小打小闹的爆料就当娱乐大众,但‘方家大少疑似婚变’的此类报道,还没见世便会被扼杀在摇篮。
至于前者,方柔根本不知道方寺铭会做出何种决策。两人相差十多岁,兴趣爱好和擅长的东西都大不相同,接受的教育也不同。因此比起哥哥妹妹的身份,他们更像是过年才能见到的亲戚,沟通和交流极少。这种情况持续到方寺铭接手集团事务,那年方柔正好因为身体原因回国休养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两人熟络起来。可自她继续求学后,兄妹关系又变得不冷不热。
方柔心绪复杂,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侄子。可当她看见重症监护室里带着呼吸机的瘦弱小男孩时,所有纠结都消失殆尽,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大人的错误不应由小孩来承担。
方寺铭并没有告知方柔有关于方觉槿的病情,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护士和医生口中听说的。
他们说方觉槿实在可怜,被送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发炎的发炎、流脓的流脓;还说方寺铭和孙淑文心狠,孩子伤得这样重,居然都不来看一眼。
方柔迫切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连打几个电话给方寺铭,然而对方都是关机状态。直到第二天下午,方寺铭才回拨来,他说他带孙淑文去国外旅游了。
“那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方柔连哥哥也没喊,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所想。
方寺铭静默片刻,说道:“你嫂子生病了,并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疯了!”方柔只觉不可思议,“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的儿子,嫂子这种行为完完全全是虐待!”
“方柔!”方寺铭的声音即便隔着电话也威严不减,“我说了淑文是因为生病才会对他做出过激举动。”
“哥哥,如果你真爱嫂子,又为什么要……”出轨二字方柔说不出口。
“方柔,我比你更希望某些事情没有发生,可惜常常事与愿违。”方寺铭的声音带着懊悔地叹息。
电话挂断,方柔隔着玻璃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侄子,他何其无辜。而远在柏林的方寺铭握着手机回到卧室,孙淑文正在睡觉,他在床边坐下,手抚上孙淑文柔顺的长发,温柔的眼睛里带着哀痛。
“我们应该向前看。”这话,他讲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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