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黑了,距离又远,若不是方觉槿出声,林慈根本不知道他在那儿。是一直没离开,还是离开又回来。林慈摸不清楚,但无论哪种,她的心都软成一滩春水。
方觉槿似乎比她认为的还要爱她。
于是她朝他跑去,两人抱了个满怀。
要怎么形容林慈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心情,大概是又气又担忧。但当她听到他的声音,隔着马路奔到他的怀里是,心里因生气鼓起的气球顿时被戳破了,虽然嘴上仍在念叨:“这么晚还出来干什么,知不知道安全两个字怎么写!”
“知道呀。安字,宝盖头下面一个女;全字,人字头下面一个王。”
“不准嬉皮笑脸。”方觉槿的呵斥没有任何震慑力。心里的不安在扩大,他小心翼翼提起洪光远,问是不是他又找她了。
关心则乱这话不假,方觉槿大概忘记洪光远已经被他的人抓了起来,此刻应该在某处连声惨叫。
林慈摇头。
两人一直抱着没松开,林慈闻到男人身上的极淡的烟味,问道:“抽烟了?”
“嗯。”方觉槿没找借口,又舍不得把人推远,搂着腰的手还紧了紧,像是生怕林慈松手,“就一根,下次不抽了。”
“方觉槿。”
自两人谈恋爱后,林慈就很少叫他全名,这会儿猛不丁叫一次,心里有些不舒服,像幼年上学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答不答得上另说,就是害怕。
“嗯?”面上仍故作镇定,心里早已慌乱如麻,他不敢往深了想。
“你是不是没回家?”
还好不是分手,心情像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最后终于到站。方觉槿这回把林慈推远了,手仍是没松:“怎么?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吗?”
回想昨天的行程——开了一整天的会,中午抽空见了趟林慈,傍晚去了酒会,后又淋了雨,如此奔波身上难闻也是应该的,就是让林慈受了委屈。“不好意思,下次我会在车里多备上一套衣服。”
林慈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偏要曲解去逗他:“想要做什么坏事?”
她话里带笑,方觉槿知道她在调侃,用指腹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还没回答我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林慈想到她要说的话题有些沉重,抿唇沉默一瞬,决定先延续轻松的氛围:“去找你啊。”
“三更半夜来找我?”方觉槿回想她妈妈过生日那次也是一样,将近十一二点的深夜,她乘车几十分钟来到家中。比起惊喜,更多的是后怕。即使社会治安很好,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他忍着不舍松了手,挂脸肃声:“下回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想见我,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很忙的时候怎么办?故意不接电话又怎么办?”林慈故意挑刺。
方觉槿解得很轻松:“你知道我所有的行程,按照你的性子基本不会挑我忙的时候打电话,更不会提出‘想见我’这种让自己负担感很重的话题;至于故意不接电话,我永远不会对你这么做。”
林慈基本满意他的回答,刚想夸他,又听见他开口。
“所以林慈,不要有任何负担。你随时都可以说想见我,而我也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眼睛早已经适应黑暗,林慈抬头看着方觉槿的嘴唇一张一合。方觉槿的嘴唇很好看,不厚不薄正正好的两片。她想亲上去,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涂上了蜂蜜,为什么说出来的话总是能甜到她的心里。
林慈怎么想就怎么做,双手搭上男人的肩膀,在他疑惑的表情中,踮脚吻上他的嘴唇。没有任何甜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说不上难闻,但也实在喜欢不来。
待男人想要加深这个吻时,她退开了。靠在他的胸膛,轻说:“下回不要再抽烟了。”
方觉槿摸了摸她的发顶,说好。
林慈心里压着事,方觉槿看出来了,但没点破。他将林慈的话听进去了,有时候追问也是一种伤害。
离家越近,林慈就越紧张,好几度都深呼吸。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车位上。林慈本想在车里说,可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太亮,什么都照得一清二楚。乘上电梯回家,方觉槿开门,准备开灯却被她制止了。
“别开灯。”林慈声音有些发颤,“我有话想和你说。”
方觉槿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只觉自己和林慈的角色对调。了解爱人的过去是最稀疏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放在他们两人身上,都要扒下一层皮。
“等一会儿。”方觉槿说。
林慈听到这话错愕了好一阵,他……他不想知道了吗?那她该离开,还是留下。
方觉槿蹲下来,伸手拍了拍林慈的右小腿:“抬脚。”
林慈没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下意识按他说的做。右脚的束缚一松,她的黑色小皮鞋被脱去,脚背压上绵软的拖鞋。放下右脚,他握住她的左脚踝,重复‘抬脚’二字。
她被男人伺候着穿好拖鞋。
待男人将手洗净后,冰冷的手牵着她在沙发坐下。
“可以说了。”方觉槿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又很重很有力量。他伸手想将林慈垂落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不料被躲开了:“怎么?”
林慈不自然把两侧的头发都拢到耳后,总不能说她被他撩拨到,于是推了推他的手臂,让他去洗漱。
“好。”
方觉槿摸黑进房间,摸黑拿换洗的衣裤,倒是没摸黑洗澡。
十多分钟后,他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出来。林慈仍坐在沙发上,只是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膝。她的视线落在窗外,听到他的声音才转回来。
不想打破这静谧的氛围,没说话,林慈拍了拍沙发,让方觉槿坐到她身边。
林慈枕着方觉槿的肩膀,手捏着方觉槿的手指玩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乐趣后作罢。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江庆去过的妆造工作室?”
怎么会不记得。参加晚宴是假,想和她待在一起是真。方觉槿找到林慈的手和她掌心相握:“记得,我还记得当时帮你戴耳环。”
女生轻轻笑出声:“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找不对地方。”
方觉槿大拇指磨搓林慈食指的指骨,嗓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可能上天见我们有缘,故意安排一段缱绻故事。”
呼吸绕耳环颈,确实缱绻旖旎。
“然后我们真在一起了。”
“嗯。”
“但我想说的还要往前推一点点。”
方觉槿搂紧林慈,沉沉开口:“是不是她家女儿问你还谈不谈钢琴的时候。”
林慈知道方觉槿记性好:“是。”
属于林慈的过往画卷缓缓展开。
“妈妈说我抓周抓了笔和钢琴……厉谦小时候可真爱偷懒……我本来是要考音乐附中的……”
林慈语气很平淡,像个局外人在说他人的故事。方觉槿刚开始听还很开心,林慈小时候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可爱。后面渐渐心疼起来,他曾经觉得林家父母实在宠爱女儿,甚至不惜放下打拼多年的事业,但这无边疼爱的背后,是用无数次的忽略换得。
“初三上期,爸爸妈妈都在外进修,我住进学校宿舍。刚开始还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转变发生在期中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比赛走后门的消息穿得很快,半天都没有整个年级就知道了,到了晚上就传遍了全校……后面闹大了,主办方把视频放出来,有为我说话的人,但不多……我、祝从宝、洪光远还有你不认识的张若,我们是一个班的。”
林慈直起身子,看了看男人的神情——眉头微皱,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好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察觉到他整个人都绷着。
“怎么不继续说了?”他回看她,声线比平常要高亢许多,是盛怒之下的刻意隐忍。
林慈伸手抚平方觉槿额头的川字纹,平和地告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她伤害很大:“我想缓一缓。”
方觉槿理解那种感受,他把林慈重新揽到怀里,心疼地宽慰她说没关系:“不想说也没关系。”
“现在不说不是吊你胃口,我才不做这种人。”林慈玩笑道。
十多年前,洪家赶上风口,狠狠赚了一笔。洪光远又是洪家那辈唯一的儿子,洪父宠的不得了,养着养着就成了玩世不恭的性子。
拍照这件事发生后,林慈再也撑不住,哭着打给赵馨和林省德,两人连夜赶回南嘉。在向学校、老师以及同学寻求证据的过程中,他们才知道女儿到底遭受了何种对待,赵馨一时间接受不了,晕了过去。
事情闹大,洪家自然也知道洪光远的所作所为,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提出用钱解决。林省德和赵馨不同意,直接报了警。介于洪光远和其他几人都是未成年,外加洪家的打点,几人连少监所都没进,只是赔钱和退学。
林家又不是缺他几个钱,但洪家人找了人敲打了林省德,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吃下这个亏。
至于祝从宝和张若,前者警告处分,后者留校查看处分。
“这些事让我对钢琴产生了阴影。”林慈看着自己的双手,“碰上就会发抖,再也不能弹了。”
伤痛被彻底正视,她并不平静,眼泪浸湿了方觉槿的胸膛。
眼泪明明是脆弱的象征,方觉槿却觉得它是世上最残忍的利器,它刺进他的心脏一阵翻搅,勾出最深沉的无力感——已经造成的伤害要如何弥补。
方觉槿不知该如何安慰林慈,只能抱着她,紧一点再紧一点。
“阿槿,你亲亲我。”林慈知道方觉槿心上翻腾的不平静,但能怎么办,它已经发生了。所以不要自责,抱抱我亲亲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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