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的某个下午，苏筱放学回来，路过车棚看见司若橙一副苦恼的样子。
“橙子姐姐，你在干嘛呢？”
“啊，筱筱，”司若橙捋着发梢回神，“不知道是谁，总是把我的线拔掉，明明还没充好，你看，还被推出来淋雨，缺德得很！车棚监控坏了，找物业又找不到人。”
“咦，”苏筱走近，看见那辆奶油白的电动车，“原来这辆车是你的？”
“对啊，上个月才买的，这学期在医院实习，经常值班，这样来回快点……怎么了？”
“我看到3楼的叔叔拔过你的线，他也拔过我妈妈的。”
“真的？”司若橙瞪大眼睛，“就是我对面？那个有点秃的男的？”
“嗯，我是上周四早上看到的，昨晚没看到是谁。”
“那八成也是他了，”司若橙咬牙切齿，“是那男的会做出来的事，之前我就听一楼奶奶吐槽过，他老爱把车停在她家窗外草坪里，拉线到楼上充电，讲了也不听。”
“妈妈说不能自己挂插线板下来充，会短路起火，就像1栋那次。”
“对吧！可惜有的人根本不把公共安全当回事，等我自己买个摄像头观察一下，再发生这种情况就投诉他。筱筱你也帮姐姐留意着，姐姐下次请你吃好吃的。”
“好的，”苏筱乖巧点头，又问，“姐姐，你说的那个投诉真的有用吗？”
“看运气。”
“那我也可以投诉吗？”
“哈哈，你想投诉谁呀？”
苏筱转头指着单元楼的某一扇窗：“那家的狗，我好几次差点被咬。”
“201么，”司若橙冷笑，“他家我直接报过警的，但不是因为不栓绳散养还乱叫乱咬的事。”
“是因为什么？”
“有天我晚上回来碰上那人遛狗，他对着我脱了裤子。”
苏筱浑身一颤。
“我当时被吓到了，没来及拍照取证，那条路监控也坏了，所以警察来了说我证据不足。之后再遇到他，他没脱裤子了，但会故意对我笑，好恶心。”
她开玩笑般地，压低声音靠近苏筱耳边：“老实说，要不是做惯了良民，我有道上的朋友，大可以叫人弄他。什么狗屁投诉，都没这样来得快。”
苏筱也踮着脚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姐姐，其实我想过偷偷给那只狗喂巧克力。”
司若橙忍俊不禁，揉揉苏筱的脑袋：“巧克力效果哪有异烟肼加火腿肠好。”
可惜她们都是乖孩子。
即便知道社会总是更愿意善待不讲道理的坏人。
苏筱抓着撑衣杆跑回猫眼处看，男人已经举起的斧头停在半空，头朝楼道小窗歪了歪。
与此同时，“半块鸡锁骨”重新拉了一个名为“逃亡小队”的小群，群里除了她和苏筱，还有曲甯、301和601。
『半块鸡锁骨：什么情况』
『_終予海：他停住了』
『Montréal：……谁在拽我的线？！』
电动车警报声很快止息，狗叫却仍在继续。
『_終予海：狗咬的吧』
『半块鸡锁骨：哪家？』
0点09分，曲甯在单元群里出现了。
『302：@201 管好你的狗啊！』
『302：平常白天鬼叫我们都忍了，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
没想到201也还在线。
『201：怪我咯？』
『201：是301的电动车先响的，把我的狗吵到了，怎么不怪他』
『302：讲不讲理啊你，是你的狗先咬住了我的线！』
『301：我的车就响了一下下，是你的狗叫得最凶好吧』
『301：还在叫』
『201：你总和一条狗这么计较干什么，狗天性就是要叫的』
『402：你们别吵了』
『402：201说得对，天性是无法被压抑的』
消失已久的402说话了。苏筱往外望，男人果然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她在逃亡小队里发了自己的推测。
『_終予海：严老师平时不会这么说话』
『_終予海：是那个人拿着他的手机』
严钟宇多半已经死了。
『半块鸡锁骨：早就是了』
『半块鸡锁骨：你信不信他身上至少有4部手机』
『半块鸡锁骨：他现在在哪』
『_終予海：往下走了』
『半块鸡锁骨：201只能自求多福了，我试过加他，他在验证消息里回复说我是诈骗犯』
『Montréal：但是怎么确定他不会先针对我们3楼的？』
『半块鸡锁骨：杀人犯有自己的杀人规矩和喜好。据我观察，他不喜欢在杀人时被别的声音打扰』
『半块鸡锁骨：而且根据刚才和302姐姐的沟通，这个人的名字和两年前辽东连环命案的凶手“苍蚰”同音，新闻报道他去年被抓，已经被执行死刑，出现在这里的不知道是本人还是模仿犯』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是橙橙跟我说的，那个案子在她老家很出名，两年前苍蚰就是因为杀的那户人家楼上拖椅子太吵，把楼上也杀了』
『Montréal：卧槽，我好像刷到过讲这个的帖子』
『半块鸡锁骨：所以我判断，持续的噪音是不安定因素，会影响他的杀人兴致，即使所有人都是他的目标，他也会优先去针对不安定因素』
正如鸡锁骨所预料的，苍蚰经过3楼，没有停留，径直往2楼去了。
『Montréal：所以502是不是也……』
『Montréal：那会儿我和他聊天就感觉』
『Montréal：他说图里那瓶酒的颜色不对，501拿酒瓶的姿势也很怪，怀疑501被602杀了』
『Montréal：后面他又说是自己想多了，接着突然问我家里有没有扳手』
301传了张他和502对话的截图上来。
『半块鸡锁骨：应该是死了』
『半块鸡锁骨：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赶紧制定逃生计划』
设置页面的程序状态是已开启。
林欣然思来想去，唯二的可能是彭丹手机里还有一个同步按钮，他要么在死前点了运行，要么是更早的时间——在他开门前？还是十点多出去的时候？
不会是十点多，他从外面回来时倒计时还在。
SH芯片明显不是单纯的信号屏蔽——通过射频发射机覆盖特定频段，从而阻断终端与基站的握手协议。如果像后勤组所说，它的最终形态是展开特殊场域，她们的遭遇就是最直观的效果呈现：这栋楼里的幸存者彼此之间可以打电话和发消息，楼内向外的信号则被全面阻断。
那么场域范围是这栋楼吗？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出了这栋楼就能报警吗？』
『半块鸡锁骨：不一定』
后勤组的人说过，进小区就已经打不了电话了。
『Montréal：有没有可能联系上别的楼的人』
一直沉默的601发言了。
『凪：别的楼的信号会不会也被掐了』
『半块鸡锁骨：这是一种情况』
『半块鸡锁骨：第二种，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认识别的楼的，就算联系上，没人肯掺和这种事，你现在对着窗外大喊救命你看谁理你』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苍蚰』
『Montréal：……』
当前不能确定什么地方才有外界信号。
能确定的是，必须要有人出去求助。
林欣然在脑子里大概算好了动线。苍蚰被引去低楼层，是此阶段相对安全的结果，也意味着想要出去只能走这栋楼的上面。
她询问并对比了各家的窗户防护结构。302和401都装了防盗网，和自己所在的602一样，没法从里面出去。只有601和301，一个没封阳台，一个封了阳台没装防盗网。
考虑到应对突变的距离，她先排除了301，但601的问题在于离地面过高，她作为五人里唯一练过轻功的，也达不到无痛跳下6楼的水平。
『_終予海拍了拍你的木鱼，功德 1』
『_終予海：你能接受的最高距离是多少？』
林欣然愣住了。她也不知道。
『_終予海：我家防盗网是向外凸出的，你要不要试试先跳到我这』
『凪：我有梯子，但长度不够，勉强能过5楼阳台』
『凪：小苏你家有绳子没？』
『_終予海：有』
『Montréal：他在敲201的门了』
林欣然一咬牙。
『半块鸡锁骨：那我试试』
『凪：来吧』
间断不绝的狗叫声中，敲门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现在是0点16分。
林欣然来到猫眼处观望几秒，把锁往外扭，轻轻推开门，对面601也弹出开锁声。
一个穿浅紫色睡衣的中年女人探头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林欣然刚钻进601家里，楼下猛地传来“砰”的巨响。
是斧头劈在门板上的声音！
事不宜迟，女人带她去了阳台。她这才知道601住了两个人，还有一个女人正在阳台搬梯子。
“这是我妹妹。”
搬梯子的女人回头看见林欣然，目露惊讶：“哇，群里那个鸡锁骨是个小孩儿？小姑娘你几岁了？”
姐妹俩合力把梯子从阳台伸出，竖着向下扶住。林欣然把手机塞进裤子后袋，揉了揉未褪青紫的手腕，没有多说废话，麻利地翻过栏杆，两只脚落在阳台墙体边缘。
“13岁。”
“身手不错，”女人看着她踩上梯子，笑了声，“你蛮有领导者的气质啊，这么危险的环境里还这么镇定。”
镇定吗？
女人还能笑出来，林欣然其实已经慌得不行，手心隐约又沁出了汗。
她极力将四肢的颤抖幅度压至最低，告诫自己一定要踩稳抓牢。
梯子缓缓下移，停在5楼阳台的栏杆，她看见了栏杆表面附着的血迹，呈喷溅状。
“等你消息，”上方的女人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我们会尽量多争取时间。”
她点点头，俯视着4楼的位置，松手一跃，准确落在了防盗网顶棚。
动静不算大，刚好淹没在楼下的劈门声里。
她换了只手，从顶棚翻到侧面，抓住竖杆，一只脚踩在底部网格交叉处。
阳台的窗被拉开，401女孩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瘦瘦的，剪着短发，眉眼温顺。
她在唇边竖起食指，女孩会意地模仿她也竖了下食指，右手递了一卷棉质编织绳出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只找到这种细的，我妈妈装床帘多下来的，你看行不行。”
林欣然从空隙里接过，在手里捻了捻。
直径5毫米。
“行的。”她迅速寻找合适的系绳点。
女孩替她握住绳子的另一端，双眼一直跟随她的动作。
“半块鸡锁骨，你好厉害啊。”
林欣然一愣。
“没有吧。”她喃喃。
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如果指的是轻功，这点在家里被评为基本合格的东西，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有。妈妈说厉害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敢于行动，”女孩认真地看着她，“不过你说我小学生，你自己看起来不也是小学生？”
她无奈地反驳：“我初一了。”
“那只比我大一岁，”女孩眨眨眼，“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林欣然，”她绑好第一道结，开始绑第二道，“你呢？”
“我叫苏筱，”苏筱说，“你其实不是602吧？”
林欣然没有回答。她绑好第二道，扯了两下，确认不会松脱。
答案很明显，但现在不是回答的好时机。
2楼的劈门声还在继续。
她最后看了眼苏筱，似乎记起什么。
“你家的门是五家里最薄的。以防万一，有机会你先躲去302，我报完警回来会想办法把苍蚰引去外面，到时候你们就趁着空当下楼。”
说完，她抓着绳子纵身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