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甯和苏筱合计了一下，她比苏筱更熟悉电脑操作，去602更合适，但她有点不放心苏筱。

“弱电井你认识不？”她比划着，“说是弱电井，其实强弱电箱全被塞在了同一个井里，就是靠近单元门的那面墙，右侧的灰色板子。”

苏筱认识：“那扇门的锁坏了，不用钥匙也能打开。姐姐你上去吧，下面交给我。”

“上强下弱，别搞混了！一切小心！”时间急迫，曲甯交代了几句，捏紧手术刀，开门闪身而出，往楼梯上跑。

尖锐的消防斧声在楼道下层回荡，夹杂着桌椅削断和地板撕裂的杂音，每一下都透着浓烈的杀气和破坏欲被满足的快感。

曲甯没走多远，单元群里有人发了新的消息。

苏筱点开，心中猛地一沉。

『502：[图片]』

仰拍的监控界面，镜头几乎贴地，图里的背影正是曲甯。

她们小区楼道并没有装监控，但这个视角，分明就在3楼拐弯处。

苏筱透过猫眼向外看，却没找到摄像头所在。

苍蚰又用502的账号传了两张4楼和5楼的照片，也是相同的角度，并附了一句话。

『502：看见你了』

短短四个字，令人不寒而栗。

苏筱立刻截图在逃亡小队群里提醒曲甯。

『_終予海：他手里有楼道监控！』

曲甯可能还在爬楼，没有看手机，601的姐姐先发话了。

『凪：没事，他看不到6楼，6楼的监控被昨晚来602的那群人拆了』

『半块鸡锁骨：是针孔摄像头，你有看到是他们从哪拆下来的吗？』

『凪：门框转轴底部，他不发出来我都不知道那是摄像头』

『Montréal：是502装的』

301一句话让群里炸了锅。

『半块鸡锁骨：？』

『_終予海：你怎么知道』

『凪：你知道怎么从来没提醒过我们？』

不知是不是心虚，301没再吭声。

他的声音似乎无关紧要了，苍蚰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苍蚰继续在单元群里上传图片，一连传了十几张，全是针孔摄像头拍到的过往画面，有白天的，也有晚上的。

镶钻的黑色凉鞋，晃动的双腿，卷起的牛仔裤脚，浅绿色褶皱的裙底，抬手露出的袖口，清一色都是女人的身体图像。

紧随其后的几张截图，是一个四百多号人的付费SVIP群，群里每天都有不同人在分享各种监控视频。

截图里发过言的账号，头像赫然是502。

『1楼的老女人太丑了，还好意思天天穿得大红大紫』

『3楼大学生很嫩，长发的比短发更有味儿』

『都是读医的，不知道穿护士服是什么感觉』

『4楼的单亲妈妈每天都是晚上出门，听对门邻居说是做ji的』

『她对面的人妻看着倒很规矩，可惜是个瞎子』

『6楼那对姐妹花，完全看不出有四十岁』

『xdm，这不是双飞的理想型吗』

『就是不知道还紧不紧了』

……

不堪入耳的语句数不胜数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如同炫耀一般，他在最后发了一个龇牙微笑的表情。

『502：太有趣了』

『502：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在哪』

『402：我还没玩够』

『501：今天没有一个人能逃出这里』

单元群彻底变成了杀人犯唱独角戏的舞台，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敢再发消息。被他控制的所有账号都用着同一种语气，扮演着拙劣的过家家。

苏筱盯着手机里的图片，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很多话她似懂非懂，但字里行间的恶意和侮辱性扑面而来。

她压根想不到，原来在背地里，自己的母亲，以及这栋楼里的邻居，是这样被泄露**，肆意造谣的。普通女性在这群人面兽心的生物眼里不过是供人赏玩取乐、待价而沽的商品。

若非这串曝光，她更不会想到，502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这样一副嘴脸。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蹦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通话来自逃亡小队，发起人是曲甯。

曲甯一口气往上跑，心无旁骛。途径5楼时，鼻间的血腥气变得更重，爬到6楼，602的门果然虚掩着。

她冲入，反手关门上锁，回身看见一屋子尸体，做了个深呼吸。幸好她在解剖教研室见惯了尸体，没几秒就冷静下来，开始寻找钥匙，边找边拿出手机，目光扫过单元群的信息。

打字沟通在此时暴露出延时弊端，为了提高效率，她转了群语音。

苏筱第一个加入通话。曲甯听见对方带哭腔的语调，一下子猜到了原因。

林欣然也加了进来，听说了502的事。

“看他发的监控，502这种偷拍惯犯，至少是在每一个有女性住户的对门都装了摄像头，”曲甯纵然愤怒，还是冷静分析着，手下也没停，“排除已经拆除摄像头的6楼和没有女性住户的2楼，其余楼层只要有人经过，他都能通过502的手机看到。”

“对，可是刚才苏筱下来你这，为什么他没反应？”

“那会儿他在砍201，很可能没注意到。”苏筱说。

“他想增加我们的恐惧，现在我们不要过度关注他发的东西，集中精力解决光纤线路，”林欣然的语气听起来也不稳，但还是竭力把重心调整回来，“监控也是依靠网络信号的，等断网重启的时候，他的监控也会断。”

“嗯嗯。”

曲甯在卧室地面搜寻到了那把圆头无齿钥匙：“钥匙找到了！我从南边窗户给你扔下来？”

0点34分，林欣然在楼底草坪接住钥匙，跑回光交箱边，打开了箱门。

曲甯在她的指示下用彭丹的左手解锁了电脑，进入程序菜单。

“是不是跳出了一个模拟线路窗口？”

“对，有几十条线路，每条都有编号。”

光交箱内也有近70条线。

彭丹把芯片当做木马直接植入了光纤系统，由此衍生的受损线路维修难度太大，林欣然能尝试的只有隔离故障。

这70多条线路里必然有一条多出来的复合型芯片缆线。找到分光器，拔出主口，就有机会通过排除法定位芯片，全面断路再把剩余的线接回，等待终端设备重新认证，这也就是她需要至少两个人的原因。

“我这里的分纤标签大部分磨损了，我随便拔一根线，你看上面有什么变化？”

曲甯盯着屏幕：“M01-01-102，字体变红了。”

“哦，那是1栋，这个呢？”

“M03-02-601。”

“这个呢？”

“M04-01-502。”

“好的，那我……”

眼前猛地眩晕，林欣然一口气没上来，急喘了几下，开始咳嗽。

疲劳加情绪过载，体能快跟不上了。

“小林？”

“对不起……”她扶住箱门，压下突如其来的慌乱，艰难开口，“我不确定我能不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事的，我们各自尽力就行，”曲甯察觉到她的紧张，用安抚的口吻说，“你告诉我，你要找的线路有什么特征？”

“不知道，但应该是和其它线路有明显区别的。”

“行，下面你每拔一根就告诉我，我来观察编号状态，我们一点点排除，总能找到的。”

“需要拖延时间吗？”601也加入了群语音，“妹妹，你别担心，我们帮你吸引他的注意。”

陌生人的善意让林欣然稍感宽慰，她打起精神，把手机架在箱门转角，让电筒的光照满箱内，静下来推算。以刚才的速度，每根排除故障平均耗时6-7秒。

“再给我8分钟。”

“欣然，好啦，我妈妈说过，哭鼻子的小孩以后鼻子会塌！”

“真的吗？”

“真的呀，所以你别哭啦，下次我再当鬼，我就让让你。”

三年级的那个夏天，第一次输掉鬼抓人游戏后，扮鬼的同学跟在林欣然屁股后面安慰了好久，还把自己带的巧克力分给她吃。

散伙时，林欣然走在后面，看着那个同学像小鸟一样扑进母亲怀里，一边撒娇一边唠叨今天的日常。

“妈妈，今天我和大家一起玩鬼抓人！我也当鬼啦！”

“哇，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那我们的小鬼抓到人了吗？”女人捏捏孩子的脸，兴味盎然地接起话茬。

“当然，妈妈，你听我跟你说哦！”

“好好好，妈妈听你说，我家宝贝就是厉害呀。”

“我前面跑太累了，就故意走慢，一边偷偷看她们躲的地方，我发现公园有很多台阶，然后……”

林欣然目光紧随那对母女远去的背影，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化开的巧克力甜到发苦。

这种熟悉的画面，她只在曾经的婶婶和堂妹身上见到过。

回到家，她看见父亲正在院中舞剑，原地驻足许久，去厨房找了母亲。

“妈妈！”

“然然回来了？”木情雪转头温柔地笑着。

“嗯，妈妈，我们班今天又玩鬼抓人了。”

“哦，鬼抓人啊，玩得开心吗？”

“……开心，”报喜不报忧是她的习惯，一路上她在肚子里排练了很多次，为了让母亲对自己的话题给予充分的关注，她试图多分享一点，“不过今天，换了好几只鬼呢，我差一点就赢了，我一开始躲在……”

木情雪显然对她的流水账没有太多兴趣，听着听着，把头又转回去了。

“然然，你该去练剑了，最近看你天天都在玩。”

林欣然失落地瘪起嘴：“哦——”

“和小朋友们玩得高兴很好，你要是把在玩上花的心思，再多分点在学习和练功上，就更好了，多学学你哥，让爸爸妈妈省心。”

她垂着眼不作声。

“嫌妈妈啰嗦了？为你好才说这些，”木情雪在围裙上擦干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爸爸那里吧，一会儿你哥也要回来了，你们今天还有练习任务没完成。”

“嗯……”

如果只为了能被摸一下头，那也没关系。

没说完的故事，也没关系。

因为没有意义。

『今天换了好几只鬼。』

“M04-01-602。”

“M04-01-601。”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欣然和曲甯逐栋排查线路的过程里，听到了楼下301的惨叫声。

苍蚰没有停止杀戮游戏，并且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许是以为302只有曲甯一人，曲甯逃上楼后，他跳过302，直奔301而去，砍穿了301的门。

『我差一点就赢了。』

“M03-02-101。”

“M03-01-602。”

……

『我一开始躲在那棵银杏树后面。』

男人胡乱挥舞着从厨房里拿的菜刀，试图抵抗，可没两下菜刀就被消防斧打飞，只好跑进卧室，反锁房门。

『第一只鬼没发现我。』

连铁门都能劈开的斧头，自然不会被轻薄的密度板挡住。

苍蚰破门而入。男人爬上窗台，慌不择路间拖鞋被挂出的充电线一绊，直接栽下楼去。

『他抓住了一个人。』

“M02-02-301。”

苍蚰悠然哼着歌，探出窗台俯视着摔落地面的男人，冷不丁头上浇下一捧刚烧开的热油。侧脸和脑后的皮肤霎时冒起白烟，燃起大片红褐色的水疱。

歌声中止。他发出痛苦的咆哮，抬头望向楼上。601的女人拎着滚烫的铁锅，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第二只鬼跑得没我快，总是离我还差一点。』

“M02-01-302。”

热油对苍蚰的伤害有限，他站上窗台，反身一跃，单手扒住外墙，另一边的消防斧凿进墙体，开始向上攀爬。

“他会爬墙，小希，快进去！”女人撤回屋内。

林欣然在语音那头获知情况，当即建议：“把室内的门全部从外面锁住，用重物挡一下。”

“我们把桌子移到门口了！但是以他的身手，这些都挡不住他。”

“至少能困住他一小会儿，尽可能避免正面冲突。”

“乐姐，你们来对面！”曲甯从卧室出来，跑向玄关，开了锁，“602的门改装过，应该是整栋楼里最结实的。”

『我故意从喷泉后面绕了一个大圈，又往反方向跑，把他甩开了。』

苍蚰破开601卧室的门，劈碎门后的障碍物时，601姐妹已经锁上两道门，躲进了602，并将鞋柜推至门口抵住。

曲甯回到桌前，继续守着电脑。

“M01-02-601。”

『他抓住了我前面的一个人。』

“砰！”消防斧一路所向披靡，最终狠狠砸在602的铸铝防盗门上，撞击的震响在黑暗中炸开，紧贴着大门的鞋柜也震动着。

这扇门是最后一道防线。

“M01-02-402。”

楼外绿化带里，林欣然还在挨个检查端口。

已经0点43分，警察仍未赶到，她甚至没听到一丝可能从远处传来的警笛声。

『第三只鬼不急于追我们，而是慢慢走着。』

砰！砰！砰！

斧尖被注入内力，不断刺进门板，留下细小的裂口，金属碎屑如黑雪飘落在地。

裂口外缘朝四周一寸寸扩展，变成不规则的裂洞，洞口露出苍蚰血红的眼球。

“M01-01-202。”

202之后，线路窗口陷入死寂。

林欣然拔完下一根时，曲甯叫停：“等等，你拔了吗？”

“202后面，应该是201。”

“对，201已经拔了吗？我这边没有编号变红。”

『她边走边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

剩余的线不多了，林欣然挨个拔过，都没有问题。

“M01-01-201，我再试一遍，你看下。”

“没有变化。”

『每个人好像都在等什么。』

林欣然盯着手里的缆线，倏然间明白了。

这就是多出来的那根芯片光缆！

“苏筱，去拉空气开关！”

一直默默听着语音的苏筱应声而动，开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