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再一个人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发出刺耳的嘶吼,钢铁洪流在我身边奔腾不息。我弓起背,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巨大而恐怖?

前一秒我还在追逐那只冒失的蝴蝶,下一秒就被困在了这片喧嚣之地。向前不行,向后也不行,每一辆疾驰而过的怪物都带着死亡的气息。我的尾巴紧张地拍打着地面,爪子紧紧抠住滚烫的路面。

“喵——”一声本能的求救从我的胸腔挤出,但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这微弱的叫声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一股平静的气息穿透了周围的混乱。

她拨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

“停下!请停下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车流中响起。

我抬起惊恐的眼睛,看见一个人类少女张开双臂站在车流前,长发在风中飘扬,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奇迹般地,那些钢铁怪物居然慢了下来,为她让开一条通路。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身来,与我保持着一段不会让我感到威胁的距离。

“小家伙,迷路了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天的第一缕风,“来,跟我来。”

我警惕地盯着她,但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安宁气息让我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最温暖的泥土,里面盛满了某种与我此刻心境相呼应的孤独。

“喵...”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尾巴尖微微颤动。

“别怕,”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让我能嗅到她的气味,“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身后一声喇叭让我浑身一抖,本能驱使着我向她靠近。她的气味很干净,有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忧愁。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蹭了蹭她的手掌。

就是这一触碰,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在我们之间建立起来。

她轻柔地把我抱起来,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消散了。她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我能听到她心跳的节奏,平稳而有力。她带着我穿过已经停下的车流,回到了人行道上。

我以为她会放下我然后离开,像其他人类一样。但当她试图把我放在地上时,我紧紧地扒住了她的手臂。

“喵...”不要走。我用头蹭着她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这不仅仅是感谢,更是一种认准——我认准了她。

“咦?不想走吗?”她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你真是一只奇怪的猫。”

我固执地趴在她怀里,用行动表明我的决心。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好吧,看来我是被选中了。那...你就叫圈圈吧,看你尾巴上的环形花纹,还有你刚才在我脚边转圈的样子。”

圈圈。这是我的名字。我满意地回应了一声,继续用脸颊磨蹭她的衣领。

就这样,我,一只无名无姓的狸花猫,从此有了家,有了名字——圈圈。

她抱着我走进一栋公寓楼,爬上三层楼梯,打开一扇门。门内的空间不大,但整洁温馨,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她轻声说,把我放在柔软的地毯上,“我叫沈伊心,是你的...”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你的朋友。”

我好奇地探索着这个新领地,用鼻子嗅着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这里有她的气味,浓郁而熟悉,现在,也将有我的了。

傍晚时分,沈伊心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我轻盈地跳上桌面,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本书,然后在她手边蜷缩下来。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脊背,一种舒适的颤栗传遍全身。我眯起眼睛,呼噜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涌出。

“圈圈,你知道吗?”她低声说,目光却望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今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爸爸妈妈又打电话说工作太忙,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里有种我无法理解的沉重,但我知道那是不快乐。我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腕。

“谢谢你选择了我,圈圈。”她微笑着,眼角却闪着泪光,“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我不懂什么是生日,什么是命运,但我知道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样。我站起身,用头顶蹭她的下巴,把我全部的气味都留在她身上——这是我的,这个人类是我的。

夜幕降临,沈伊心为我准备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但我毫不犹豫地跳上了她的床,在她脚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下。

她无奈地笑了:“真是个自来熟的小家伙。”

黑暗中,我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缓慢,知道她已经睡着了。我悄悄挪到她枕边,借着月光注视她的脸庞。在睡梦中,她微微蹙着眉,像是承载着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我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仿佛这样就能抚平那些皱纹。

“喵...”我会陪着你的。

这是我无声的承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就在昨天,我还是一只流浪猫,为了一口食物奔波,躲避着各种危险。而今天,我有了家,有了名字,有了一个需要我的人类。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从我在马路中央选择她的那一刻起,我的猫生已经彻底改变。

窗外的第一缕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在沈伊心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枕边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随即,一抹真切而柔软的笑意在她唇角绽开。

我,圈圈,其实早就醒了。猫的听觉和嗅觉在清晨时分最为敏锐。我听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鸟鸣,嗅着空气中食物香气的变化,但更重要的是,我守护着的这个人类的睡眠。她翻身,她呓语,她平稳的呼吸,都在我的感知里。直到她醒来,那带着睡意的、毫无防备的笑容,让我确定,我昨天的选择千真万确。

“早上好,圈圈。”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轻轻挠了挠我的下巴。

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我仰起头,配合着她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巨大而满足的呼噜声。这声音像一个小小的发动机,震动着我们之间清晨的宁静。

然而,美好的时光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闷的“咕噜”声打断。

这声音来自我的腹部。

沈伊心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啊,你饿啦?”

她掀开被子下床,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走向厨房。我立刻敏捷地跳下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脚边,尾巴高高翘起,像一个问号,又像一个指引方向的旗帜。

厨房里,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打开冰箱,又关上,翻找着橱柜,嘴里小声嘀咕着:“猫……应该吃什么呢?牛奶?好像听说有的猫不能喝……火腿肠?会不会太咸了?”

她蹲下来,为难地看着我:“圈圈,对不起啊,家里没有猫粮。我放学后就去给你买,你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她最终拿出了一小碗清水,又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块白水煮鸡胸肉——那是她原本为自己准备的午餐食材——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推到我面前。

鸡肉的天然香气对我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我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味道很淡,但肉质鲜嫩,对于一只昨天还在翻垃圾桶的流浪猫来说,这简直是盛宴。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沈伊心松了口气,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然而,安逸总是短暂的。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时刻,沈伊心的节奏明显加快了。她匆匆吃完早餐,换上蓝白相间的校服,背起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当她伸手去拉房门的时候,一种本能的恐慌攫住了我。

她要走了?她要离开这个我们刚刚建立的“家”?她要抛下我?

不!绝对不行!

“喵——!”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猛地冲过去,用整个身体堵在门口,爪子死死扒住门框,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惊恐和控诉地望着她。

沈伊心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试图安抚我:“圈圈乖,我只是去上学,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

她试着轻轻推开我,但我纹丝不动,反而伸出爪子勾住了她的裤脚。

“圈圈,松开,我必须要走了,会迟到的。”她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焦急。

我不管!什么上学,什么迟到,我听不懂!我只知道,这个给了我温暖和食物的人类,现在要走出这扇门,可能再也不回来了。那种被遗弃在马路中央的无助感再次袭来,我固执地坚持着,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沈伊心看着我誓死不从的架势,又抬头看了看钟,脸上写满了纠结。最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一字一顿地说:

“圈圈,听着,”她的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我,沈伊心,保证,一定会回来。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和我,懂吗?你要学会守规矩,不能这样缠人。”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种神态,和我记忆中在车流中张开双臂时一模一样。奇异地,我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一些。我勾着她裤脚的爪子,微微松开了。

她趁机轻轻把我往屋里推了推,迅速闪身出门。“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被独自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充满她气味的空间里。

最初的几分钟,我焦虑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用爪子扒拉着门缝,试图找到出去的路,或者找到她残留的气息。失败之后,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孤独感笼罩了我。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灰尘在光柱中跳舞,一切都静得可怕。

我跳上窗台,透过玻璃,看到沈伊心纤细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巷口。她真的走了。

我蜷缩在窗台上,下巴搁在冰凉的玻璃上,尾巴无精打采地垂落。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我开始理解她昨天说“孤独”时,眼神里的那种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窗户外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嘿!圈圈!你真的在这里安家啦?”

一张圆乎乎的橘猫大脸贴在玻璃上,挤得变了形,正是我的“老相识”——圆圆。

我没好气地甩了甩尾巴,算是打招呼。这只胖橘,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哇!是两脚兽的巢穴!看起来好暖和!”圆圆羡慕地咂咂嘴,“听说你被一个两脚兽‘收养’了?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吃不完的小鱼干?”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猫翻白眼不太明显):“才一天而已。而且,她走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走了?”圆圆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当然会走啊!两脚兽都是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的。他们在外面有一个叫‘学校’或者‘公司’的巨大猫爬架,每天都要去上面磨爪子,据说还能得到一种叫‘钱’的魔法树叶,可以换好多好多吃的!”

学校的猫爬架?魔法树叶?圆圆的解释总是这么……充满猫的特色。但奇异地,我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一些。原来她不是抛弃我,只是去进行一种猫无法理解的、两脚兽的日常活动?

“而且,”圆圆舔了舔爪子,老气横秋地说,“圈圈,你要习惯。被收养了,就要守规矩。像你这样堵门是不对的。两脚兽喜欢乖巧、安静、守纪律的猫。这样他们才会高兴,才会给你更多小鱼干!”

守纪律……我想起沈伊心出门前,那认真又有点无奈的表情。她希望我“守规矩”。

太阳渐渐西沉,屋内的光线变得柔和。就在我听着圆圆絮絮叨叨讲述他的“两脚兽行为学研究”,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

我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全身的细胞都苏醒了!是她!

我“嗖”地从窗台跳下,冲到门口,紧张地盯着门板。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沈伊心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疲惫仿佛被瞬间吹散了。

“圈圈,我回来啦!”

她放下书包,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这一次,我没有再冲过去堵门,也没有勾她的裤脚。我只是站在原地,尾巴尖轻轻晃动,然后迈着优雅(自以为)的步子走上前,在她脚边轻轻蹭了蹭,发出一连串温柔的、表示欢迎的呼噜声。

沈伊心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哇!圈圈好乖!”

她变魔术般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和一个彩色的、会发出沙沙响声的球。“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那是猫粮!还有玩具!

那一刻,蹲在窗外电线杆上的圆圆,对我投来一个“看吧我说得没错吧”的得意眼神,然后扭着胖胖的身子跳走了。

而我,圈圈,在沈伊心温柔的抚摸和猫粮的香气中,似乎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属于我和她的家里,“守纪律”——比如,不堵门,安静地等她回家——似乎真的是一件……对我们双方都很好的事情。

夜幕再次降临,屋子里飘散着猫粮和沈伊心晚餐的混合香气。她坐在书桌前,书本摊开,但时不时会伸手摸摸趴在她手边的我。

这一次,我没有仅仅满足于陪伴。我伸出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指。

她微微一颤,低头看我,眼中闪烁着比星光还要明亮的东西。

“圈圈,”她轻声说,“有你等我回家的感觉,真好。”

猫粮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我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种我从未闻过的、复杂而诱人的气味,混合着鱼的腥甜和谷物的醇厚。沈伊心拆开那个小袋子,将一些棕色的小颗粒倒进一个干净的浅碗里,那沙沙声在我听来如同仙乐。

她刚把碗放在地上,我便迫不及待地把头埋了进去。小颗粒在齿间碎裂,迸发出浓郁的味道,比我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我狼吞虎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尾巴因为极致的愉悦而高高竖起,尖端微微卷曲。

沈伊心就蹲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成就感的笑容。“慢点吃,圈圈,都是你的。”她轻声说,又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小碗,“这里还有水。”

在我埋头苦干的时候,她的目光被地上那个彩色的、带着铃铛的球吸引了。她伸手捡起来,轻轻一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我的耳朵瞬间转向声源,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那是什么声音?

看到我的反应,沈伊心觉得有趣,又晃了一下,然后轻轻将球滚向我。

彩色小球带着悦耳的铃声在地板上滚动,划出一道不确定的轨迹。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狩猎的本能被唤醒了!我立刻放弃了美味的猫粮,身体伏低,屁股微微晃动,眼睛死死锁定那个移动的、发出声音的小东西。就在它滚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猛地扑了上去!爪子精准地按住它,铃铛在我掌下发出闷响。

“喵!”我得意地叫了一声,抬头看她,仿佛在展示我的战利品。

沈伊心“噗嗤”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圈圈喜欢这个球啊?”她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细长的、顶端带着羽毛的逗猫棒,在我面前轻轻一晃。

那羽毛轻飘飘的,像一只真正的、挑衅的小鸟!这比球更有吸引力!我立刻放开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上下翻飞的羽毛,身体跟着它左右腾挪,寻找着出击的时机。终于,在羽毛一次低空掠过时,我后腿发力,猛地跃起,两只前爪精准地合拢,将羽毛牢牢抱住,甚至还用后腿兴奋地蹬踹着空气。

“哈哈,圈圈好厉害!”沈伊心笑得肩膀都在抖,她手中的逗猫棒也跟着晃动。我们就这样一个逗,一个扑,玩得不亦乐乎。屋子里充满了铃铛声、她的笑声和我兴奋的“喵呜”声。

刚才因为分离而产生的些许隔阂和不安,在这嬉戏中彻底烟消云散。这个空间,真正开始有了“家”的活泼气息。

玩闹了一阵,我们都有些累了。沈伊心收起玩具,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了那本厚厚的书。我则跳上桌面,这次没有立刻蜷缩起来,而是好奇地走到书本旁边,低头嗅了嗅。

纸张的味道,墨水的味道,还有她指尖残留的、淡淡的笔杆味道。我伸出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书页边缘,纸张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圈圈,这个不能玩。”沈伊心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语气温和但坚定,“这是要学习的东西。”

学习?又是一个陌生的词。但我能理解她手势里的含义——这个,不可以抓挠。我收回爪子,转而用头顶去蹭她摊开的手掌。好吧,既然这个不能玩,那我就监督你吧。

我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在她摊开的书本和手臂之间的空隙里趴了下来,下巴搁在正好不会压到字迹的书页空白处。这个距离,我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温度,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开始低声念诵着什么,那些音节对我来说如同天书,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像一条平静流淌的小溪。偶尔,她会停下来,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有一次,她卡在了一道数学题上,反复演算都没有结果,有些烦躁地用笔敲着桌面。我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她握笔的手腕。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我。我睁大眼睛,无辜地“喵”了一声。

她眼中的焦躁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柔和。“圈圈是在鼓励我吗?”她揉了揉我的头顶,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题目时,眼神已经重新变得专注。

时间在安静的陪伴中流淌。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玻璃上映出我们一人一猫依偎在灯下的身影。她学习,我假寐,偶尔甩动的尾巴尖扫过书页,成了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动态点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合上了书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将我整个抱起来,举到与她视线平齐的高度。

“圈圈,”她看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要约法三章。”

我歪着头,表示不解。

“第一,”她伸出一根手指,“不可以堵门,要相信我一定会回来。”

“第二,”又伸出一根,“不可以破坏家里的东西,尤其是书和家具。”

“第三,”她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格外郑重,“要一直陪着我。就像……现在这样。”

她说的前两条,我大概能明白,是类似于“守纪律”的要求。但第三条……我看着她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希冀,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声作为回应。这根本不需要约定,陪伴你,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她似乎读懂了我的眼神,把我搂进怀里,脸颊贴着我的背毛,轻轻蹭了蹭。

“晚安,圈圈。”

“喵。”晚安,沈伊心。

这一夜,我没有再睡在床脚,而是蜷缩在了她的枕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马路中央的惊恐无助已被温暖安全所取代,而沈伊心眉宇间那抹孤独的阴影,似乎也在我细微的呼噜声中,被悄然抚平了一角。

夜深了,沈伊心均匀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却毫无睡意,白天独自在家的漫长和窗外那个广阔世界的好奇,让我的一双猫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我轻巧地跳下床,开始了对这片领地更深入的探索。

客厅的沙发底下,藏着几颗滚落的彩色小珠子;书架的最上层,有一本蒙尘的相册,里面是年幼的沈伊心和一对笑容温和的成年人的合影;阳台的花盆边,泥土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看来不止圆圆那只胖橘盯上了这里。

正当我用爪子扒拉着阳台门缝,试图研究怎么出去时,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幼鸟的“叽叽”声从楼下传来。我的耳朵瞬间转向声源,警惕地绷紧身体。那声音很微弱,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痛苦和无助。

我回头看了看卧室方向,沈伊心睡得正沉。犹豫只在刹那间,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回忆起白天沈伊心开窗通风的动作,后腿发力,猛地向上一跃,前爪精准地勾住了窗户的把手,利用身体的重量向下一压——“咔哒”。

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涌入。我灵活地从缝隙中钻了出去,落在冰冷的空调外机上,再顺着旁边粗壮的水管,悄无声息地滑落到一楼的草地上。

声音来自灌木丛深处。我压低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浓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那不是什么幼鸟,而是一只……狗?一只非常、非常小的狗。它看起来只有我的半个脑袋大,蜷缩在落叶中,瑟瑟发抖,一条后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受了伤。它尝试着发出叫声,却只能挤出那细弱的“叽叽”声。

它身上没有母亲或其他同伴的气味,只有浓重的露水和绝望的气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击中了我。几天前,我不也这样无助地困在马路中央吗?

“喵?”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慢慢靠近。

小家伙感受到我的靠近,害怕地缩了缩,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凑近嗅了嗅它。然后,我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它冰凉湿润的小鼻子。这是猫之间表示安抚和善意的动作。

小家伙似乎愣了一下,颤抖稍微平息了一点。

怎么办?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它会死掉的。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只猫。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沈伊心的脸,她张开双臂挡住车流的样子,她把我抱回家时温柔的眼神。她可以救它。就像救我一样。

可是,怎么告诉她?

我围着这只小狗转了两圈,焦急地甩着尾巴。最终,我下定决心。我尝试用嘴叼住它后颈的软皮——这是猫妈妈搬运幼崽的方式。但它对于我来说还是有点沉,而且我怕弄疼它的伤腿。试了几次,只能勉强把它拖动一点点。

不行,这个方法行不通。

我抬起头,望向三楼那个还留着一条缝的窗户。必须去找她。

我最后舔了舔小狗,发出一种轻柔的、类似“等我”的呼噜声,然后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水管攀爬回去,敏捷地钻回屋里。

我冲到床边,用头顶用力地蹭沈伊心的脸,用爪子拍她的肩膀,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焦虑的“喵喵”声,与平时撒娇的叫声截然不同。

“唔……圈圈,别闹……”她迷迷糊糊地挥手。

我更加执着,甚至轻轻咬住她的睡衣袖口往外拉。

我的反常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看到我焦躁不安地在床边和她之间来回跑动,不断看向窗户的方向。

“怎么了?你想出去?”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

我冲到窗边,立起身子扒着窗沿,回头对她大声叫唤。

沈伊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披上外套,跟着我走到窗边。我立刻从那条缝钻出去,站在空调外机上,回头催促地看着她。

夜色中,她看不清楼下的具体情况,但我的异常行为让她觉得事有蹊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我。“你等着,我下楼。”

她很快穿上鞋,拿着一个小手电筒下了楼。我则直接从管道滑下,在前面引路,把她带到了那片灌木丛前。

手电筒的光柱照亮了蜷缩着的小家伙。沈伊心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啊!是只小狗!它受伤了!”她立刻蹲下身,检查着小狗的状况,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圈圈,你……你是特意带我来找它的?”

我蹲坐在一旁,尾巴盘在身边,轻轻地“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沈伊心看着我,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轻飘飘、脏兮兮的小狗捧在手心,站起身。“我们得救它。”

回到家,沈伊心忙碌起来。她找出了一个柔软的垫子做成临时的小窝,用温水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小狗身上的污垢,又找来一小碟温牛奶,用指尖一点点蘸着喂它。小狗贪婪地舔舐着,生命力似乎在一点点回归。

我则安静地蹲在旁边,看着她忙碌,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圈圈,你立大功了。”沈伊心忙完后,伸手把我揽过去,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你真是只不可思议的猫。”

第二天是周末。沈伊心一大早就抱着装有小狗的纸箱,领着我(我坚持要跟着,在她脚边亦步亦趋)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兽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仔细检查了小狗的腿,进行了包扎。

“是只小串串,腿骨折了,不过还好发现得早,小家伙生命力顽强,能养好。”兽医笑着说,然后好奇地看着紧跟在沈伊心脚边、不时立起来扒着柜台想看纸箱情况的我,“这是你的猫?真有意思,一般猫狗不太对付呢。”

沈伊心把我抱起来,语气带着自豪:“嗯,它叫圈圈。是它发现这只小狗并叫我去的。”

“真的?”兽医和旁边几个等待的宠物主人都露出了惊讶和感兴趣的表情。

“哇!这猫成精了吧!”

“好聪明啊!还是只狸花猫,真漂亮!”

“它居然会救小狗?太有爱心了!”

一时间,我和沈伊心成了宠物医院的小小焦点。人们围过来,友善地询问着细节,夸赞着我的“英勇事迹”和沈伊心的善良。沈伊心一开始还有些腼腆,但在大家善意的氛围中,她渐渐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些许羞涩却又真正开心的笑容。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抱着一只仓鼠笼子的女孩尤其健谈,她叫林晚,就住在隔壁小区。她热情地跟沈伊心交换了联系方式,说以后可以一起遛狗(如果小狗能长大的话)、交流养宠物心得。

“你家圈圈太酷了!以后常联系啊!”林晚挥手告别时说道。

回家的路上,阳光明媚。沈伊心一手抱着妥善包扎后睡着的狗宝宝(她暂时给它取名“ Lucky ”),一手轻轻抚摸着走在她身边的我。

“圈圈,”她声音轻快,像跳跃的音符,“谢谢你。”

我知道,她不只是谢我救了 Lucky。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少女,一只猫,还有纸箱里一只命运被改写的小狗。

我知道,属于沈伊心的那扇紧闭的门,因为我的这次“多管闲事”,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更多的光和温暖,正在一点点照进来。而这,仅仅是我们共同故事的又一个崭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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