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诸人虽然争论,但一直注意着公冶皓的神情,见他忽然看向宋遂辰,心中猜疑刚起,就见公冶皓又平静的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眼。
公冶皓随之开口,敲定下来众人争议的事。
一上午的忙碌算是有了答案,等确定了一些细节之后,众人散去。
宋遂辰跟在安国公身边,往宫外行去,没走几步,就见马车徐徐从身边穿过。
风中萦绕着淡淡的苦涩药味,那是常年萦绕在公冶皓身上的味道。
他不由看去一眼,心中一时复杂。
人生在世,如公冶皓这般大权在握,有几人能不向往。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这时,安国公吴明昌淡淡道。
宋遂辰立即回神,带着莫名的意味说,“是啊,二十七岁的丞相,将来怕是史书也要为他单开一篇。”
叹他多智近妖,惜他英年早逝。
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吴明昌一笑。
“你祖母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好?”没在提起这个,吴明昌转而问。
他与宋遂辰的祖母吴氏是嫡亲的姐弟,自幼就关系极好,后来吴氏嫁入广平侯府关系也不曾淡过,甚至往来的越发亲近。
“挺好的,只是嫌最近没什么有意思的话本子,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书,没什么新意。”
“那就多搜罗些。那些书生闲多了容易生事,也算给他们找些事干。”吴明昌漫不经心的道。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
公冶家的下人一直等在宫门外,主子在宫中忙着,他们在外也闲不下来,不管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然后等到主子出宫后,立即禀报上去。
见着马车出来,他见了礼,就弯着腰小心翼翼进了马车,然后第一时间说了上午从高大夫哪儿递来的信。
好些年了,只要有事关那位的事,第一时间报上去准没错。
公冶皓一身病骨支离,苍白憔悴,似乎极其憔悴。但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依然身姿端正,仪态周全。
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脾气很好,似乎对一切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所以低着头禀报的仆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说完口中的话后,公冶皓的表情竟定住了。
没有第一时间等到回答,他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的垂着头。
几个呼吸后,公冶皓终于从喷薄炸开的思绪中艰难的冷静下来。
阮荣安跟宋遂辰之间的确出大问题了,她似乎放弃了那个男人。
他似乎该高兴。
但公冶皓心中油然而来的,是愤怒。
宋遂辰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这般决绝。
“查,我要知道宋家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记住,是所有人。”
仆役一惊,但依然冷静,道,“是。”
出了宫门后,宋遂辰就和安国公分开,坐上马车回家。
直到现在,身边无人自己独处的时候,他一直冷峻的眉眼中才流露出浅浅的疲惫和失神。
昨晚如意说的种种一直不停的纠缠着他,宋遂辰有时希望自己蠢一点,迟钝一点,亦或者是自大一点,总好过这样清醒明白的意识到,如意是真的厌倦了,再不对他抱有期望。
可他偏偏就清醒又理智,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宋遂辰总会不由的恼怒和懊悔。
当时的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到底是什么给他的勇气和信心,让他以为如意永远不会真的生他的气,不会离开他。
或者说他知道,他知道是如意的爱,是她那纯粹炽热的真心。
可越是想的清楚明白,宋遂辰就越是痛苦。
痛苦于他当时的不知道珍惜。
不,还来得及。
如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们之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他还有机会挽回自己的过错。
“去长宁街。”他开口。
外面车夫立即应是。
长宁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往来多是女眷,里面有各种绸缎首饰珠宝铺子。
除此之外,京中一些纨绔子也爱来此,寻一处茶楼酒馆,遍赏佳色。
这个地方,宋遂辰也曾来过的。
在如意及笄前后,还有她们刚刚成婚的那段时日里,两人感情正是炙热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来这里一次,亲自为她选些礼物,好哄她开心。
对那时的宋遂辰而言,能让如意欢喜一笑,便是他一天之中最开怀的时候。
可后来……
后来……
宋遂辰狠狠闭了闭眼,没再想下去,起身下了马车。
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买什么是好,好在如意是这里的大客户。
不管是曾经的安定伯府大小姐,还是后来的广平侯府侯夫人,阮荣安身份变了,但有一样没变,那就是她京都第一美人之称。那样明艳华美的容姿,她平日的穿戴妆饰,都能引得无数人惊艳进而效仿。
所以,京中别人可能会不知道阮荣安的喜好,但这条街上的店铺,就没有不知道的。
宋遂辰进店,不消多说,急急过来相陪的掌柜便热络的开始问候。
他也没想着掩饰,直接说出了目的。
掌柜的脸上立即笑开,开始推荐起来,边关切的问候了几句阮荣安的安康。
阮荣安这一病,几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来这里了。她们这些人不知道压了多少东西,正等着她来呢。但没想到,先来的是宋遂辰。
“说起来倒是许久没见侯爷了,上一次见您,还是去年呢。我记得,当时是上元节,您陪夫人来选了套头面。”掌柜的大多都生了一张巧嘴,几乎可以舌灿莲花。
京中谁人不知广平侯与妻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会儿自然是拼命捡了漂亮话来说。
宋遂辰目光微凝。
去年,原来已经一年了。他的嘴角微微抿起,才终于没有流露出懊恼,勉强维持住冷峻的神情。
在长宁街上走了一遭,宋遂辰精挑细选了一套头面,带回了侯府,直接往宁辉院去。
阮荣安正在投壶。
她现在恢复了大半,只是身体还是整日倦怠,便想着找一些小事来活动活动。
壶是青瓷瓶,瓷身温润,如羊脂玉般。
檀香木的箭,刻着如意云纹,打磨的光滑细腻,箭头包了银。她细长的手漫不经心的捻着,手腕略使了个巧劲轻轻一抛,就灵动的钻进了两指宽的壶口。
箭身与瓷瓶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斜斜倚在美人榻上,听得这个声音,阮荣安的嘴角微勾。
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了宋遂辰,嘴角的笑意不由一敛。
没有理会,她收回眼一抬手,丫鬟立即又奉上箭矢,她继续抛。
这一次没抛中,箭碰上了瓶口一弹,掉到了地上去。
“算了,收起来。”阮荣安知道是自己心不静,再玩下去怕是还会失败,直接道。
她的不喜表现的很明显,但这些宋遂辰早就预想过,只是眼神黯淡了些,依旧上前,将木盒放在阮荣安手边。
“看看喜不喜欢,工艺比不上你常用的那几个师傅,但很有些巧思。”他笑道。
阮荣安不缺钱,不缺时间,吃穿花用样样精致。
像这种头面,她很少买成品,因为总有些不满意的地方,更爱找师傅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细致打磨。往往每次要成一套,都要来来回回折腾好些次,才能做到处处都和她的心意。
她对这些很有心思,往往做出来的成品都格外漂亮,所以师傅们也爱听她的,只要成了一套,名声出去了,钱就大把大把的来了。
“多谢侯爷。”
阮荣安嫌烦,想着离开侯府的事情要早做准备了。
先把妾室的事情安排好——
话本子里不是说宋遂辰和阮荣容夫妻恩爱,不近二色吗?阮荣安倒要看看,有了这妾室,她们会如何。
阮荣安光明正大的开始走神,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更没有看一看那头面的意思,宋遂辰自然难受,但却丝毫怒气都生不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这都是他自找的。
自顾自打开了盒子,宋遂辰拿起来递到阮荣安面前,微笑道,“你瞧这蝶,翅膀还能动。据说是南边新出的技艺。”
阮荣安撇了一眼。
很有巧思,但做工略有些粗糙,比不上她常用的那几个师傅。
“侯爷有心了。”她随口说了句,起身离开。
看见宋遂辰那张脸她就心烦。
榴红色的裙角划过膝旁,细微的触感清晰的穿过夏日单薄的衣衫。
宋遂辰不由垂眸,看着那片红离去,莫名的冲动下,他忽然抬手拉住阮荣安的手。
“放开。”阮荣安下意识甩开手。
猝不及防下,宋遂辰的手被甩开,他反应很快,立即又握上。
“如意。”他将声音放柔。
“我真的知道——”他想着先认错,
阮荣安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一转身,甩手就扇了宋遂辰一耳光。
“放开。”她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冰。
脸上的刺痛那样明显,怒气油然而起,却又在看到阮荣安的目光后如同遇上阳光的冰雪一样开始融化。
他的手微微顿了顿,缓缓松开。
阮荣安立即收回手,取出帕子狠狠的擦了擦。
擦得那片玉似的肌肤都泛起了红晕。
宋遂辰看着阮荣安眼中的厌恶,看着她将帕子扔到了地上。
他的目光不由的落在那帕子上,定定的看着。
她扔的,何止是帕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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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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