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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微怔,侧首看向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与寻常人不太一样。”萧牧望着月亮,道:“她有时很胆小,会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到,躲在我身后拿我作挡箭牌。有时却很胆大,为了救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他每说一句,脑海中便闪过一幅画面:“她经历过常人不曾经历之事,有着常人难及的坚韧与冷静,却又随性自在,懂得顺应本心。她见识过人心险恶黑暗,却仍不吝付出善意。她敢与世俗逆向而行,不惧艰险阻力,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却又会为一笼包子,一碗羊汤,一壶好酒而道这世间值得。”
“她生来或就该为人师,如夜空皓月,替迷途之人引路,而我亦只是这月色之下,其中一人而已。”
他最后道:“你说,有这样一轮明月在我身边,无须抬头便能看见,我又怎会走不出这区区桎梏。”
衡玉似乎从不曾听他说过这般长的话。
长到,就差将心剖出来给她瞧了。
她听得尤为认真,问的也很认真:“你说得这个人,她当真有那般好吗?”
“我之所言,不及十之一二。”萧牧认真答:“她很好,但她自己或许不知道。”
“那她现在知道了。”衡玉轻呼了口气,手肘支在石桌上,托腮面向他,轻声道:“且她还知道一件事呢……”
“只是,你为何只看月亮,而不看她?”她问。
萧牧无声收紧了手指,无比坦诚地道:“……我不敢。”
他的计划中,今晚原是没有这些话的。
他怕一旦看了她,心思便悉数败露了。
虽说眼下,似乎也已经因为他的笨拙而所剩无几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绷紧。
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那现在呢?”她问。
萧牧眼睛轻颤了一下,动作略显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她。
衡玉握住他的手,站起了身来。
他便跟着起身。
二人于月下相对而立,四目相视。
“那现在呢?”衡玉再次问。
现在……
萧牧看进那双眼睛里,其内有坦诚,有期待,也倒映着他那相较之下过于不值一提的退却。
而现在,此一刻——
他微倾身,伸出另一只手将面前之人揽进了怀中。
他的力气很大,虽是控制了力道,然猝不及防之下,还是叫衡玉的额头重重撞在了他身前。
衣袍是干净柔软的,衣袍之下则是挺阔结实的身形。
衡玉虽撞得额头有些疼,却还是不禁莞尔,伸出双手反抱住他的腰背——终于是叫她给抱上了!
她可是想了许久了!
头顶上方有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克制与不确定:“……我一直在想,如此时机之下,大仇未报,前路难料,全然给不了你任何允诺,我若就此急着说喜欢,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衡玉听得愣住:“你竟是这般想的?”
那人声音闷哑地“嗯”了一声。
“我原以为你是性子轴,要面子,轻易说不出口——”衡玉松开手,自他身前抬起头来:“合着你竟是为了这等不值一提的理由?”
她叹道:“萧景时,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牧:“?”
看他这幅模样,衡玉很想敲一敲他的脑袋:“咱们原本不就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吗?你前路难料,我何尝不是,你给不了我允诺,我亦给不了你,那便谁也不给就是了,如此不就刚好扯平了吗?”
萧牧:“这岂能一样——”
“怎不一样?就因为你是男子,便非要做出什么承诺来,才显得足够郑重,而非是那轻浮之人吗?”衡玉看着他,道:“我既喜欢你,便知你懂你,岂会因缺了一句本就虚无缥缈的允诺,便轻视你的心意?”
她重新抱住他,因为真正懂了他对待这份心意的小心翼翼,忽而忍不住有些鼻酸:“你才不自私呢,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萧景时。谁都不能说你不好,你自己也不行。”
分明是一路走来承受最多不公的人,为何连表明心意都要自省一番,认为这是自私的行径呢?
也正因是他经受了太多不公——
若他是九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时小将军,遇着喜欢的姑娘,只怕次日便要登门提亲了吧?
衡玉也不知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将身前之人抱得愈发紧了些。
萧牧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喜当中。
她说,‘她既喜欢他’……
此刻,她在这样用力地抱着他。
他应当是太欢喜了,以至于觉得不甚真实,相较往日的沉着冷静不动声色,此时则彻头彻尾地成了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我之前……并不知你的心意,我恐是我一厢情愿,若贸然坦露心意,会惹你厌烦……或连盟友都做不成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做时敬之时,还是做萧牧之后,都未曾有过如此“卑微胆怯”的心情。
他起初甚至不愿承认,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却骗不了自己。
衡玉也是惊愕住了,伸出刚擦了眼泪的手胡乱去摸他额头,声音有些闷哑:“我说你没事吧,你竟担心我会厌烦你?”
“我从前只知你从不照镜子,不知自己生了张什么模样的脸。如今才发觉,你竟连自己有多好,也是一概不知,你……”衡玉抬起头来说着,忽然一顿。
“算了,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最好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如此你才能患得患失,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这样你便会更加上心一些了。”
萧牧听得无声笑了笑,而后拿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至多只能这么满了,已是不能再上心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牧望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还要如何试?”
衡玉踮脚,微侧脸,轻轻亲在了他下颌与嘴角相接之处。
萧牧心跳一滞,脑海中似绽开了烟花,让他的思绪全然乱了:“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如此大胆……又早已知我心意,为何也迟迟未曾言明……莫不是在欲擒故纵吗?”
“我岂是那等欲擒故纵之人呢。”衡玉看似认真地道:“我第一次心仪一个人,不知会心仪多久,实在没有经验,自是不敢着急说出来。”
萧牧理智顷刻回笼:“不知会心仪多久?”
“是啊。”衡玉胆大包天地道:“所以我才说,给不了你允诺——”
萧牧微抿直了薄唇,片刻后,却是环在她腰后的手微一用力,将人又向自己贴紧了些。
“无妨,我不要你的允诺,世间好郎君不止一个,你挑便是了。”他微垂眸:“但此一刻,你喜欢的人是我,对吧?”
言毕,也未等她回答,便径直低下头去,稍用了些力气吻住了她的唇。
微凉而柔软,樱桃气息清新,清甜而绵长。
石桌上,那颗红彤彤的樱桃静静躺在石桌上。
而月色下的二人皆觉得,从此后,怕是都再无法心无杂念地面对樱桃了。
……
萧牧回到定北侯府时,还未来得及回居院,便被萧夫人身边的女使截住,将人请去了萧夫人处。
“这么晚了母亲还未歇下——”
“你没回来,我哪里能放心。”萧夫人已屏退了堂中的下人,却仍是压低了声音问:“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她知道萧牧去了何处,因此才尤为担心。
此时却见身着玄衣的青年笑了笑:“母亲放心,未曾。”
萧夫人看得一愣——怎是如此反应?
她不由试探地问:“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又去了别处?”
“不曾。”看着满眼试探的母亲,萧牧坦诚地道:“今晚阿衡陪我一同回去了。”
“阿衡陪你一同回去了?”萧夫人先是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蓦地从椅中起身,惊诧道:“阿衡陪你一同回去的?!”
“阿衡?!”
“一同回去的?!”
萧夫人分次分段地分别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只觉这其中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些!
她一时不知道更该先去留意哪个,只能胡乱地先问了一个:“……那,那阿衡是知晓你的身份了?”
“是。”萧牧道:“早在营洲时,她便已经猜到了,我也早在那时便同她承认了。”
“这……”萧夫人深陷于震惊当中:“照此说来,岂非是早已坦诚相待,生死相托了!”
天爷啊,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俩孩子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了?
“那阿衡她……你们……?”萧夫人的脑袋和舌头都要打结了:“臭小子,你如今都改喊阿衡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合着之前……你跟块儿木头似得,都是在跟我演呢?亏得我为了你,连心都操透了,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听得这一声声倍感寒心的质问,萧牧正欲解释时,忽见自己母亲朝自己大步走了过来,反手就——
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臭小子,总算是出息了!”萧夫人方才的那点子不满已然被巨大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此刻眼中便是欣慰,殷切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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