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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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的意外之后,晏泯笑了笑:“也对,萧侯与小十七这般交心,小十七知晓之事,萧侯必然更是一清二楚的。”

“萧侯若对晏某的身世过往感兴趣,大可直接相问,本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去暗查。”

晏泯垂眸望着手中茶盏内微微晃动着的清澈茶汤,似笑非笑地道:“没错,我幼时便失双亲,有幸为舒国公父子所救,在时家长大,如今所做一切也皆是为了替时家枉死的满门冤魂讨一个公道——此中目的与意图,也无甚不可与萧侯明言的。”

萧牧看着他,声音微低:“我从前不知,这些年来,你竟一直背负着这些,当年离开舒国公府归家,你不过十岁稚龄而已——”

晏泯微眯起眸子,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地反驳道:“十岁稚龄又如何?时家是救我养我之地,那里有胜似我亲生父母的长辈,有护我安稳、教我读书识字,与我一同长大的兄长……至于离开舒国公府‘归家’?”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晏氏么……那为夺家产设计害死我父母的魔窟算什么家?所以,萧侯说错了——”

他看着萧牧,缓声纠正道:“十岁那年,我是离家,而非归家。”

言毕,他饶有兴致地抬眉:“只是不知,于时家旧案中,萧侯另查到了甚么值得一提之事,竟能被小十七称之为会令晏某‘悔之晚矣’?”

看着那一提起当年往事,便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执念与恨意之人,萧牧眼底情绪繁杂:“当年父亲将你送回晏家,便是不愿你牵扯进时家祸事当中——”

晏泯面色凝滞,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牧:“——父亲?”

他捏紧了手中杯盏,眼底有暗涌在翻动。

有些异样,长久以来,他并非毫无察觉。

但妄想之所以是妄想,便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不会成为现实——

因此,纵是有过一瞬的妄念,却也会出于本能选择回避,不敢让自己沉溺其中,以防那极不容易竖起的防线崩塌之后,彻底沦为一个疯子。

不,他也不是全然回避着的……

他执意要选择与面前之人合作,潜意识中,何尝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有一丝兄长的旧影?

但也仅限于此了!

“前路漫漫,终有一归。诸事落定,即重逢时。”萧牧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惭愧:“当年未能守诺接你回家,是我食言了。”

晏泯瞳孔一震,手中茶盏跌落,猛地站起了身来。

“你为何会知晓兄长当年予我的临别赠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面容与记忆中差别甚大的青年,汹涌的情绪推动下,终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口:“……兄长,是你吗?”

视线中,只见那道身影缓缓起身。

“阿锦——”他如幼时那般唤他,与他道:“许久未见了。”

晏泯眼睫一颤,双眸登时红透。

他一步步地朝那道身影走去,每一步似都踏在昔年旧日的残破光影中。

“兄长……”

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也不敢让自己的神情太过震动,以免惊扰到什么,让眼前梦境破碎。

萧牧抬手,落在他肩上,含笑看着他:“幼时你因伤体弱,养了许久,迟迟不见抽条,彼时还曾担心你会长不高。”

晏泯闻言,倏地扯起嘴角,红着眼睛笑了笑。

“果然是兄长……”他这才敢勉强露出一丝庆幸之色,伸手紧紧攥住了萧牧一条手臂:“兄长还活着!”

抓着那条手臂,他如溺水之人终于重新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兄长尚在人世……上天待我不薄!”

他于这巨大的惊喜中寻回一丝神思:“只是……这些年来,兄长为何不曾与我有过只言片语?为何连我也要瞒着?”

萧牧如实答他:“我乃叛臣之子,不宜牵累于你。之后听闻你已掌管晏氏商号,只当你一切顺遂,便不欲再将你牵连进旧事之中。”

晏锦神情似哭似笑,苦涩而无奈:“兄长果然还是和幼时一样……”

说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双手扶住萧牧双臂,紧张地问:“此前兄长中毒,如今身体恢复如何?可有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已无大碍。”

“岂会无大碍!兄长中毒许久,那毒又是奇毒……”晏泯愧责难当:“都怪我蠢笨,竟向兄长使毒……我今日回去后便让人寻来最好的医士,为兄长诊治调理!”

萧牧笑了笑:“不必了,最好的医士已在我府上了。”

“是当初替兄长解毒之人?”晏泯愧疚至极:“我实在该死,竟险些害了兄长性命,兄长彼时遭刺重伤,若未能及时寻到解毒之人,只怕……”

此时思及此,他只觉浑身都是冷的——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蠢不可及之事!

若兄长当真因他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纵是死一万次,也是无法弥补的!

见他情绪激动自恨难当,萧牧道:“此事不必再提了,坐下说话吧。”

“兄长,我当真无颜再——”

“坐下吧。”萧牧打断了他的话,按着他半边肩,让人坐了下去。

他态度包容温和,仍如小小孩童记忆中那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这让晏泯的情绪逐渐得以平复些许,红着眼睛怅然笑道:“兄长如今除了沉默寡言了许多……其余的,当真分毫未变。”

“阿锦,你变了许多。”萧牧也坐了下去。

“我……”晏泯苦涩一笑:“的确如此。”

他压下眼眶中的泪意,看向萧牧:“兄长……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可否能同我说一说吗?”

“我的事不着急,日后慢慢说与你听。”萧牧看着他:“不如先说一说你的吧。”

“我的……”晏泯笑意复杂:“乍然见到兄长,一时倒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不如兄长来问,我来答吧。”

“好。”萧牧便问:“当年晋王起兵造反,背后是否有你的鼓动怂恿?”

晏泯面色微怔了片刻:“原来兄长都知道了……”

他如实道:“当年晋王驻守北地,心中本就存了不满,并且同样也对时家遭遇难以释怀,于是我稍加劝说,并允诺会资助他粮草战马……他便答应了。”

萧牧未评价什么,只又问:“彼时云朝在晋军营中遭人毒杀,是否也是你所为?”

“不。”晏泯摇头:“姜家郎君非我所害——纵其父姜正辅为朝廷帮凶,但我自知他是兄长挚友,其前来劝降晋王之举亦可见是重情义之人,我又岂会轻易便对他下手?”

“由此可见,当年除了你之外,也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欲使晋王非反不可。”萧牧问:“你可知毒杀云朝之人是谁?”

晏泯再次摇头:“我试着追查过,但晋王都不曾查明之事,我一介商贾,自然也未曾查到什么。”

“你鼓动晋王造反,说到底,是因不满当今皇室朝廷——”萧牧再问:“你为何会如此肯定,时家之祸的始作俑者,一定就是皇帝?”

晏泯不由皱眉:“不是皇帝,还能是何人?若非是皇帝所为,当年时家一案,他为何连查都不再深查,便要急于定罪处斩?”

“皇帝固然并非无辜,但我所指,是密谋构陷父亲通敌的始作俑者——”

晏泯眼神一震:“兄长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是。”萧牧神态笃定。

“那会是何人!”晏泯眼神反复着:“谁人会有这般手段本领……姜正辅吗?”

“从前我也曾疑心过是他所为。”萧牧道:“但当下种种线索,却渐渐指向了另一人。”

“谁?”晏泯定声问。

萧牧:“借你之手,鼓动晋王造反之人——”

晏泯不解:“兄长……此言何意?晋王之事,乃我一人之意。”

“纵无明言指引,于无形之中诱导也是利用,且被利用之人,察觉不到自己已为人所用。”萧牧看着晏泯,问:“你回到晏家之后,短短数年即执掌家主之位,将晏氏商号做至大盛第一商号,是否全凭你一人之力?”

晏泯顿了顿,答:“是长公主殿下暗中与我诸多相助,方能如此顺利……”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萧牧眼中已无波动:“那你可知,当年我出京之后,于北地假死顺利脱身,又是得了何人相助?”

晏泯眉头紧锁,意外至极:“莫非也是殿下?”

萧牧点头:“这些年来,有关我的一切,长公主皆再清楚不过——”

“可……殿下为何从不曾与我提起过兄长尚在人世?”晏泯脑中有着短暂的混沌:“是兄长的授意吗?”

“不,我亦不知你这些年来与她暗中往来颇密。”

晏泯一时怔怔:“这是为何……”

萧牧平静道:“一颗棋子,自然没必要知晓另一颗棋子的存在。否则的话,便不易被彻底掌控了。”

晏泯蓦地抬眼看着他:“兄长……这是何意?!”

他陡然自椅中起身,断然道:“不……不可能!”

“那兄长问你一句——”萧牧点明道:“你当初向我下毒之事,她当真一无所知吗?”

晏泯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着的身形顿时僵住。

那件事,虽非她示意,但她的确是知情的……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皆不曾瞒过她。

所以,当初她是默许了他,向兄长下毒?!

“如今想来,她一直在借时家之事,于无形中利用你我来对付当今朝廷。只是我固守己见,迟迟未能如她所愿,她便放任你行下毒之举推我一把。”萧牧道:“但起初你计划进展不顺,于是,她又于营洲对我行刺杀之举,并嫁祸至裴氏,使我通过裴家顺藤摸瓜查到姜正辅身上,彼时姜正辅于朝堂之上对我诸多弹劾,如此处境之下,我生出反心,几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晏泯怔怔摇头:“怎么可能……”

萧牧继续说道:“而在那场刺杀中,阿衡意外寻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晏泯几乎是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在问。

“阿衡一直在暗查当年晴寒先生之死真相,在九年前那场劫杀中,她曾记下了凶手手腕内侧的刺青图纹。”萧牧道:“而在营洲那场冲着我来的刺杀中,她在一名刺客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刺青。”

“而晴寒先生当年之所以遭人劫杀,是因在北地边境察觉到了有人欲密谋对父亲不利,传信回京之后,在途中遭人灭口。”

“也就是说……杀害晴寒先生之人,即是构陷通敌案的主使?”晏泯面上几乎已无血色:“但兄长又如何能够笃定,那些带有特殊刺青的刺客,他们背后的主人一定就是长公主殿下?”

“太子于城中遇害,那些刺客身上,亦有人带有此刺青图纹。”萧牧反问他:“太子是听闻长公主突发急症,情况危急,才会临时出宫。那些刺客动手的时辰,恰避开了城中卫军巡逻,且早早备下了火油,就埋伏在离开永阳长公主府的必经之处——阿锦,你觉得,在这京城之内,皇位更迭之紧要关头,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他真正得出这个结论,亦是在昨日太子遇刺之后。

有些久不得解之谜,只要寻得了一丝关键线索,即可抽丝剥茧,将过往一桩桩、一件件事皆串连起来,由此得出真正的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令人难以相信——

晏泯的声音渐渐平直缓慢:“照此说来,萧夫人之事……也是她的手笔,是吗?”

“母亲绝非是如此不谨慎之人,能引她独自离开众人视线的,一定是她极其信任之人,母亲虽与长公主甚少谋面,但一直心存感激,将其视作恩人。”

说到此,萧牧微垂下视线:“也是自那晚起,我与阿衡才真正开始疑心到她身上。”

“她借母亲之死,逼太子在突厥与我之间做选择——局势愈乱,于她愈是有利。”萧牧回忆道:“此前以河东王一案,使我身陷困境,逼反卢龙军之心始终不死,当下看来,亦是她所为了——甘心顶下这一切罪责之人,乃父亲旧部,其临死之前,知晓我身份之下,于我手中写下了背后之人的身份,一横之上一短竖,先竖而后横,是‘李’字,亦有可能是‘永’字。”

“长公主早年同父亲一同领兵,在军中颇有威望,能驱动父亲旧部者,也只有她了。”

说罢这些,萧牧已无意再往下说下去。

也无需再多言了。

顺着这个答案反推细思,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

因为这个答案,便是真相。

唯有真正的真相,才经得起如此推敲,而不似先前他疑心姜正辅时,总觉处处尚有蹊跷。

晏泯站在那里,许久才重新看向萧牧:“可,为何……她为何要对时家下手?!又为何要做这一切?她身体羸弱,手中早无权势,甚至无子女……兄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他人圈套,故意栽赃于她!”

萧牧未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我不信,我不信从始至终竟都是她在布局……”晏泯眼眶红极:“我要去亲自同她问个清楚!”

萧牧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既杀太子,便是等不及要取想要之物了。无需问,只需看她接下来如何做,便可知我之猜测是对还是错。”

晏泯脚下顿住,攥紧的双手微微发着颤。

风穿过窗外竹林,四下唯有沙沙声响。

……

次日晨早,衡玉不顾阿姐与嫂嫂出于担心的劝说,执意入了宫。

她到时,东宫内,正一派慌乱之象。

“出什么事了?”衡玉拦下一名眼熟的宫娥,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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