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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看准了那车内的小姑娘握剑的动作都不稳,语落,便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剑,猛地用力一拽。
裴无双被这道力气带的身子往前倾去,那人则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下了马车。
“小娘子这剑瞧着不错,但不会使也是白费啊!”男人大笑着将她死死禁锢在身前,那把剑已是应声而落。
“双儿!”
一旁的窦夫人见状要扑上前来,被另一名匪贼重重一脚踹在了腹部,倒在地上。
那女使安兰也已被拉下了马车,方才扔下车的财物已尽数被他们收起。
裴无双挣扎间,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那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吃痛要将她甩开,她却如何也不肯松口,直到那男人发了狠抓起她的头发,重重地将她摔了出去。
“这贱人!”男人看着几乎被她咬下一块肉的手臂,红着眼睛骂道:“把这几个婆娘都绑了带回去!让弟兄们好好调教调教!”
摔在地上的裴无双费力地爬坐起身,还想去捡那把剑。
那男人却已快她一步,弯身将那把剑捡起,拿在手中赏看着:“倒果真是把难得的好剑。”
裴无双见状红着眼睛想要夺回来,却被两人死死抓住,拿了麻绳就要捆缚住她的双手。
这时,忽有一阵马蹄声入耳。
“救命!救命!”安兰立刻放声大喊呼救。
“啪!”
贼匪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还敢他娘的乱喊!也不想想现如今这世道,谁还敢多管闲事!”
虽是如此说着,他们却还是立即拿布巾堵上了裴无双几人的嘴,加快了动作将人往林子里拖去。
“副将,那边似有人声在喊‘救命’——”
安顿好了湘王,欲回京复命的印海下意识地勒马,看向林中方向。
短暂的迟疑后,他还是道:“去看看。”
一行人马朝着方才声音的来处靠近,只见得一辆马车和几名仆从的尸体。
一人下马查看:“应是遇到匪贼了。”
印海坐于马上,道:“看他们的衣着只是寻常仆从……主人家何在?方才那呼救之音,听来像是女子。”
言毕,他遂转头看向那座密林深处。
富贵人家的女眷若落入劫匪手中,通常会遭遇什么,几乎是没有疑问的。
而他们此番是暗中出京办事,按说不该节外生枝,以免暴露身份给将军带来麻烦——
这一刻,一行人都没有开口。
直到印海道:“追——”
若置眼前之人不救,又何谈其它。
若将军在此,亦会如此。
一行人骑马入林,沿着痕迹追寻而去。
那些人不过是寻常匪寇,在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的追寻下很快便暴露了,抵挡片刻,死的死伤的伤,求饶的求饶。
暮色深浓,林中视线昏暗至极,几人上前给那被绑的三名女眷解开了绳子,刚取下口中布巾,便见其中一道少女身影朝着自家副将扑了过去,将人一把抱住。
众下属皆愣住。
虽说救命之恩是需感激道谢,可这小娘子的眼神怎就这般好,直接就越过他们,挑了他们当中生得最俊的副将?
他们自是不知,纵是四下昏暗,她却也认出那人了。
印海怔了怔,低头意外不已地看着身前之人:“……你怎在此处?”
裴无双未答,先放声哭了出来,哭声里尽是后怕。
印海抬手想予以安慰,见女使扶着窦夫人站起了身,却到底是将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只将裴无双的身形扶离了自己,确定了她没有受重伤,才问道:“眼看天色已晚,为何还要赶路?”
“过了这片林子便是渭南,我外祖家就在那里……”
裴无双肩膀抽搐抖动,哭着道:“……伯府遭姜令公之事殃及,我大伯父被贬官,二伯父被牵联入狱,祖母气急攻心中了风,府中全乱了……大伯母求我和阿娘回外祖家求窦氏帮一帮,再不济借些银钱拿来走动关系,伯府或还有一线活路……”
她已有些语无伦次:“我也是如今才知,原来看似煊赫显耀的裴氏族中这些年来已没落到这般地步,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难怪阿爹总说族中有难处,他有诸般不得已,我从前却从未真正听进去过,成日只知任性胡闹……”
她说着,哭得愈发不可收拾了,除了恐惧,更多的是自责:“我和阿娘一心只想快些赶到外祖家……谁知遇到这些人……跟来的仆从都死了,我连阿娘和自己都护不住!”
昏暗中,印海看着面前哭相狼狈到甚至有些好笑的少女,不觉间放缓了声音:“这……不能怪你。”
裴无双还欲再说,被窦氏的声音打断了:“双儿,好了……”
窦氏被女使扶着走过来,福身向印海道谢:“多谢印将军相救之恩……”
“窦夫人不必言谢。”印海道:“只是我等差事在身,不便被人知晓出城之事,故还请夫人保守此事。”
方才决定救人时,未曾想过会是相识之人,眼下却是意外暴露身份了。
但他没有后悔方才的决定,心中反倒是无尽庆幸。
“请印将军放心。”窦氏应了下来。
“你们二人护送窦夫人去渭南。”印海点了两名不曾于人前露面的下属,交待道:“务必将人平安送到。”
“真是劳烦印将军了。”窦氏感激不已,再次施礼。
裴无双止了哭声,抹去眼泪,转身走向那倒地的几名匪贼,提裙弯身像是在找些什么。
印海走过去,只见她壮着胆子从一具浑身是血的尸身下,抽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他再熟悉不过——
“都弄脏了。”裴无双抽泣着拿衣袖擦着剑身,抱在怀中。
印海既觉好笑,又觉心中几分涩然酸楚与温煦,那感受尤为复杂,不好形容。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想说些什么,又觉不合时宜,最终只是道:“到了窦家,请个郎中看伤,让人煮碗安神汤药,先好好睡一觉。”
裴无双抽泣着朝他点点头。
“去吧。”印海吩咐那两名下属。
在那二人的护送下,裴无双和安兰一左一右扶着窦氏,离开了这座林子。
见那一手抱着剑、一步三回头的背影走远,印海才道:“不宜前往官府,都杀了吧。”
这世道已经乱了,留下这些人的命,只会让更多无辜者受害。
将一切解决干净后,一行人上马离去。
……
同一刻,一封密信送到了萧牧手上。
看罢信上内容,他眼神微变,眉间现出短暂的思索之色。
片刻后,那抹思索之色隐去,信纸亦被灯烛点燃,很快化为了灰烬。
……
初夏尚且只是略有些闷热,女使便已在软禁衡玉的房中放了冰盆。
这一日晚间,衡玉和往常一样,各样饭菜都只用了小半。
女使将饭菜撤下后,便退去了外面守着。
衡玉面上无甚表情地坐在桌边,视线看向窗外方向。
近日她与韶言暗中在西院附近再三查探过,确定那里把守森严,必有异样,且已摸透了他们夜间换防的时辰。
那座院子的北面,有一处被废弃多年的侧门,虽上着锁,但已被锈迹腐蚀,不难砸开。
若她和韶言赶在那些人换防的时辰从侧门进去,便可一探究竟……
这么做,自是冒险的,但唯有如此。
此时外面的情形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这也是她彼时选用如此下策,激怒李蔚,逼其将自己软禁在此的缘故所在——这已是当下唯一的“捷径”了。
没有上策,没有周全之法,只有踩在悬崖边缘一点点试探摸索前路,哪怕随时皆有可能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正在她思索后续之策时,外间忽有脚步声传来。
衡玉立时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抬眼漠然看向来人。
是其蓁。
她两日前回的长公主府,每日都会来此看她。
与其说是看,更像是监视。
也因此,衡玉才更坚定了必须早些入西院查探的想法——李蔚应当是对她起疑了,至少是起了防备之心,拖得越久,行动只会越发受限。
其蓁入了内室,扫了眼开着的北窗,淡声道:“虽是进了夏日,多北风添凉,然夜中这窗还是合上的好,勿要一时贪凉,引了邪风入体,再给你这本就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衡玉起初只是听着,然而很快便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她看了眼那只冒着丝丝凉意的冰盆。
冰盆都摆上了,却将开窗称之为“一时贪凉”?
且北风多在冬日,近日何曾刮过什么北风……
跟进来的女使听得其蓁之言,已将窗子合上。
衡玉缓缓抬眼看向其蓁。
那双一贯略显不好接近的眼睛也在看着她。
“若是殿下未曾入宫,往常这般时节居于府中时,在居院卧房内也是不敢过早摆上冰盆的。”其蓁说道。
衡玉眼神微动。
“所以,这冰盆也撤下去吧。”其蓁吩咐道。
女使下意识地看了眼近日‘作天作地’的衡玉,见她无甚反应,便应声“是”,将冰盆端了出去。
其蓁深深地看了眼衡玉之后,转身要出去。
“等等。”
两日来,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的衡玉站起了身。
其蓁驻足,未回头。
衡玉眼底含着一丝试探,开口问道:“我家中人近日如何?”
有韶言在,外面的消息她自然都一清二楚——
包括淮阳郡王被中书省推举为新君之后,中毒昏迷不醒之事——听闻这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尚且昏迷着。
可为何“只是”昏迷呢?
衡玉看着其蓁的背影——是有人手下留情了吗?
若如此,有些话,或可信上一二。
“衡娘子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此处,吉家众人自是不会有事。”其蓁背对着衡玉道:“衡娘子有这心思工夫,不若多想些有用的,譬如如何才能让殿下消气,不至于再祸及他人。”
她语气平板,唯独无声咬重了最末尾的“他人”二字。
而后,她似无意再对衡玉多说什么,交待那女使:“北面起风有黑云涌动,明日怕是有大雨自北面来,各处门窗关紧了,早做准备。”
女使应下,送着其蓁走了出去。
衡玉缓缓坐回去,眼中几番反复。
往常这些琐碎小事,其蓁根本不会这般细致地交待过问——
今日之言固然也不算多,却好像每个字都值得反复琢磨……
当夜,四下熄灯后,衡玉和往常一般翻窗出去,来到了那座凉亭处。
韶言身穿玄色衣袍等在那里,将一件玄披递给衡玉,衡玉接过来,却未动,而是道:“韶言,今晚先不去西院了——”
韶言一愣:“阿衡……这是为何?”
他们已再三探查过,才定下了今晚的计划。
“怕是有诈……”衡玉压低了声音道:“那边所谓的严加看守,或正是拿来迷惑人的障眼法……以防有人起疑刺探,故设下此陷阱,一旦入内,便会中计暴露。”
“可……”韶言微皱起了眉,思索一瞬后,道:“的确有此可能,长公主行事章法多与常人不同。”
他看向衡玉:“可若太子殿下不在西院,那又会在何处?”
想到其蓁的话,衡玉缓声道:“或就在她居院之中……那日太子殿下前来探望,或许不仅没能离开这座长公主府,甚至也未能离开她的居院。”
而她院中,的确是最易设下陷阱,阻拦太子离去之处。
“那里的防守反倒不比西院来得戒备……阿衡,咱们现下要过去探查一番吗?”
“先不急。”衡玉思索着道:“还不知是不是另一个陷阱……”
万一其蓁是刻意说那些话给她听,误导她呢?
虽说一时她想不通对方为何多此一举,但当下最忌讳的便是冲动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韶言还未能听的太懂,便听衡玉又道:“韶言,眼下,我有另一件事想托你帮忙——”
“阿衡,你只管说。”
“我想托你写封信暗中送去给定北侯府的人。”衡玉道:“信上便说……明日或生变,李蔚或要对定北侯不利,让他务必小心提防。”
其蓁那句“北面起风”、“或有大雨自北面来”,以及“早做准备”,她反复地想,只觉就是在隐喻“定北侯”。
“阿衡,你是说长公主明日要……”韶言眼底震动。
“她原本也是势必会对他下手的……”衡玉低声道:“可其蓁特意提起,我恐这次会有不寻常之处……到底如今外面的消息,我们所能打听到的只是浅表而已……但也说不好是否会是陷阱,故而还需在信上说明,务必让定北侯他们小心分辨真假。”
韶言先是正色点头应下,而后才问:“阿衡,你是说……这些皆是其蓁姑姑提醒你的?”
“是。”衡玉道:“人或不在西院,也是她的提醒……但眼下尚不可尽信,故而不如就先借提醒定北侯之事来分辨一二,若此事真,你我再去李蔚居院中查探。”
韶言点头:“好,我明白了。”
“虽说她们如今尚未怀疑到你身上,但你和阿瑞也要小心行事,万事皆要以自身安危为先。”衡玉最后叮嘱道。
“阿衡,你放心。”韶言笑了笑,道:“我别无所长,唯一所擅便是不引人注意。”
这些年来,他居于长公主府中,向来无甚存在感可言。
在众人眼中,甚至在长公主眼中,他便如同一只只会乖乖听话缩在窝里的小猫小狗,只懂得顺从安静,而不会有任何违逆主人的心思与举动。
阿衡近来说,他会如此,如今回头细思,或正是李蔚无形中刻意引导着将他“养成”了这般模样性情。
但眼下,他很庆幸自己这般。
至少,可以借此作为掩饰,来做些什么——不是为了阿衡,而是为了自己做些什么,给自己一份以往从未有过的交代与期许。
“韶言,虽此时不该妄谈日后……但我还是想说,日后待离开了此处,你定大有天地。至于从前种种,便皆留在此地,不必再回头看了。”
少年闻言眼中有一丝坦然笑意:“便借阿衡吉言。”
……
次日,衡玉不免是在忐忑与诸般猜测中度过。
夜间,她再次于凉亭中见到了韶言:“如何,可还顺利?”
“阿衡,依照你的法子,我与阿瑞悄悄自侧门进了燕春楼送信,且还很快等到了那位姓王的副将亲自前来,只是……”韶言的神色有些愧责:“只是还是晚了一步,那王副将说,今日晨早城门初开时,定北侯已经暗中出城了……”
“他出城了?”衡玉心口处快跳了数下,而后下意识地道:“无妨,纵然没有这封信提醒,他也应当会有防备的……”
韶言欲言又止。
可是阿衡昨晚不是也说,此次或会有“不同寻常”之处吗?
定北侯既是暗中出城,所带人马必然有限,若长公主当真有意下死手,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如此之下,定北侯当真能脱身吗……
想到此种可能,韶言眼看衡玉面色微白,显然是也想到了此处,愈发不敢在此时再多说什么。
“至少由此看来,其蓁给予的提醒是有些可信的……”衡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眼前大事:“李蔚居院,可以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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