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尘埃落定送葬亲人(一)

常青山被笼罩在黑暗中,在树影绰绰中,有个恐慌的身影正不断往后挪动,于其对峙的另一人,手提滴血的长剑,不断逼近。

现在确如许万安分析的那样,徐礼安失去傀儡的主心后,就成了个手无寸铁的废人。

“你别过来!”徐礼安头发散乱,衣服被斩得破破烂烂,他整个人都狼狈极了。

明忆鸿对其的叫喊不为所动,他抬手用剑锋抵在对方脖子下,这令徐礼安窒息不已。

顿时,徐礼安疯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明忆鸿便转动剑柄,直封对方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徐礼安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男人失力倒地,扭曲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这全都是我的错吗?不......若不是当初他毕锦川......我也不会走到今日的死局!对.......没错,都是他的错!哈哈哈哈——”

男人双目猩红,伸手指向明忆鸿,“那个人说的没错......”

“我对上你,没有任何胜算.......是我自不量力了......”

许礼安的声音渐消,气息亦随之散尽。

明忆鸿收起剑鞘,转身朝建德城内的金光看去,旋即,他便化为一缕银光,消失在此处。

天边泛起一抹白光,长夜阑珊,昔日繁华明亮的皇宫,如今却在一夜间,变得荒凉冷清。

毕闻青根据许万安的判断,顺利攻破皇帝的寝宫,虽然对方并未逃离弃城,但现在也不可掉以轻心。

毕闻青手持铁剑率先带兵入室,空荡安静的寝殿内,响起棋子落地的声音,“嗒、嗒、嗒——”

在他们犹豫是否要深入勘察时,前方的人突然点亮身旁的烛台,毕锦川沧桑的容颜映入眼帘。

“你还是来了。”毕锦川自顾自地喃喃道。

他不断拨弄手边的黄米,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黍离之悲......凭什么!”

下一刻,毕锦川将托盘中的黄米悉数抛出,颗颗米粒散落在各个角落。

毕锦川摇晃着站起身,“毕闻青,究竟凭什么?凭什么你事事都要压朕一头!”

“疯子,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毕闻青冷眼盯着对方,然后他又说:“大梁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你做的孽吗!”

“朕没有!”毕锦川几乎是立刻驳斥回去。他的双目微红,固执道:“大梁的昌盛繁荣,都是朕成就!是朕用命换来的!”

“......但总有不识好歹之人,总妄想绊倒朕、拖朕下台......可朕偏不!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毕闻青面不改色,他侧身示意身旁的侍卫围住毕锦川,但被包围的人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毕锦川继续说:“帝王膝下,多生凉薄与偏见之人,朕五岁时,险些饿死在冷宫中,期间没有一个人在意过朕的死活,包括朕的母妃。”

“尽管如此,朕却误以为,只要能变得优秀、听话,母妃和父皇就能看见朕,可朕错了,即使朕成为众皇子中最卓越的一个,即使朕事事都遵从他们的话,可他们的目光依旧没有从你的身上移开.......”

在场的众人闻言,皆陷入沉默。

“他们要让朕往上爬,坐高位,朕都听了,可为何——他们永远也不会听朕说了什么!”

元昭三十八年,毕锦川十四岁,那年冬日,毕闻青落水事件阖宫皆知,而众人纷纷将事件的主谋,指向孤立无援的毕锦川。

尚不知事件来龙去脉的人,被父皇严厉地问罪惩罚。

寒冬腊月,毕锦川浑身是鞭打的痕迹,少年衣裳单薄,直挺挺地跪在青云阁的前殿。

当时的皇帝格外尊敬青云阁内的功臣及其赫赫功勋,于是他多次教导膝下的子嗣,当有登青云之志,不可产生浮躁妄念。

乖顺的毕锦川将父皇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头,所以他跪地的姿势格外标准,以此彰显他的敬畏与尊重之心。

在青云阁连跪两日后,毕锦川最终因病,被宫人送回寝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不愿就此屈服的少年,多次同旁人解释那场意外,可没人在意他说的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个废物皇子,是不受宠,亦不受尊重的。

面对无法抹去的谣言,毕锦川第一次,感受到无力与不甘。

听完毕锦川的话,毕闻青的神色暗淡下来,“其实那个冬日,是我自己不慎跌入了湖中......”

霎时,毕锦川的脸色大变,“为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说出来!朕为何要因为你,受那些莫须有的罪!”

“这很重要吗?即使我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你肮脏的出身。”毕闻青淡淡说。

闻言,毕锦川疯了似的朝毕闻青的方向抓去,却不料拦住他的守卫,拿铁剑径直刺穿他的胸膛。

恍惚间,毕锦川感受到自己的胸口涌出股股暖流,冰凉感远比疼痛先来一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泪流不止。

“朕最执着的事情,原来在你眼里,竟是如此微不足道......”说完,毕锦川从口中吐出鲜血,“朕不甘心——朕明明拥有一个最鼎盛的……”

到头来,还是毕锦川太想证明自己了。

与此同时,忽然出现在门外的少女,手持长枪,其迅速跃上前,慕婉抬起长枪挑下毕锦川头顶的通天冠,这意味着对方此后再无资格坐上皇位。

“混蛋……你还我兄长!”慕婉声嘶力竭道,她的泪水已经湿润脸颊,她转手又用长枪捅穿对方的身躯,但她的第二枪即将挥落时,却被毕闻青硬生生拦住。

“小婉,你冷静一点。”毕闻青安慰道。

殿堂内充斥着女孩的啜泣声,“他罪该万死——都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

慕婉的情绪愈发激动,霎时,毕闻青抬手打在她的后脖颈上,这才让女孩陷入昏迷,安静下来。

地板上的血水逐渐溢至众人脚下,躺在地上的人则轻轻颤抖着身躯,宛如一具空壳。

毕锦川将虚弱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中,这一幕,恍如他十四岁那年,跪在青云阁前殿所见到的一般,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身侧没有添新人,更没有坚定站在他身边的旧人。

仿佛毕锦川来到帝王家,就是为了衬托旁人的光鲜亮丽。

“毕闻青......我还是斗不过你......我认输。”

“但请你......在我死后,不要将我的遗体葬入皇陵,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这是毕锦川弥留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

寒风吹进殿内,毕锦川周边的血亦逐渐停止扩散,直到他的尸体彻底冰凉。

面对毕锦川的死亡,毕闻青没有任何触动,他淡然地吩咐手下打理此处,而他则只身前往青云阁,与往昔对望。

毕闻青摘掉染上鲜血的盔甲,然后缓缓踏入青云阁内。

他刚扫过一遍阁内的事物后,脸上便浮现出一丝错愕。

青云阁内的放置方式与之前的一模一样,甚至这里面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没有染上灰尘,这仿佛是被特意吩咐打理过的。

“玉绥王,不,应当唤您陛下了。”这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毕闻青迅速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对方手持扫帚,身着朴素,对方正是先帝钦点的——主持青云阁之人。

老者头发花白,面容和蔼,他先是向毕闻青作揖,随后从容不迫地回应毕闻青的疑虑,“当初是锦川去庙中将老朽求回来的。”

“因为他说,青云阁满载朝中的历史与光荣,不可马虎耽误,所以老朽才同意入尘,重新主持青云阁的内事。”

毕闻青皱眉,“当真是他求您回来的?”

老者点头,“锦川虽野心勃勃,可他骨子里,还是个单纯的人。”他顿了顿,又说:“毕竟这是桓穆帝唯一交代过他的事情,尽管这份交代,并不止他一人知晓,可他却是唯一做到的人。”

“斯人已逝,不可回追。”毕闻青恭敬地说。

老者摆摆手,摇头叹息,“罢了,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是冷血无情帝王家呢?眼下老朽的承诺也算是兑现了,这尘寰,也不可久留了。”

毕闻青沉默着目送对方离去,等他再度回望身后的青云阁时,他竟觉得自己离曾经愈发遥远了。

彼时,雪光映照红木阁楼,毕闻青立身于殿前,雪景中,他转眸见身后殿堂之宏伟,他顿觉自己渺小。

而如今他做的一切,更是沧海一粟的存在。

“我为何要同他争斗呢?”

此后,秘境中的百姓重回建德城,他们早已借苏镜禾的影像,看清建德城内的惨状。再加之许万安将当初白下战役的事情悉数说出,并将关键证据展示出来,这更加使人信服。

至于皇帝与国师皆命绝于世,大梁的兴盛却在一夜之间,彻底倾倒。

毕闻青将登基大典的日子移后,他下令吩咐手下,先和百姓一道收拾建德城的残局,待一切尘埃落定,凡有功者,皆论轻重而赏。

而生前战功赫赫的慕岁,以及兼济天下的萧年,亦被录入青云阁的名列中。

至于其尸首,则交于慕婉安葬于祖坟。

昼夜更迭,再过一月,春日便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今日天空乌云密布,大雪飘飞,让建德没有分毫生气。

在巷角尽头的朱门,亦失去从前的光芒,萧府的大门紧闭,门匾也不知何时被摘下。

府内悬挂白布与白花,灵堂前放置着一块棺材,棺材旁边坐着一位青年,他似乎在这里守了几夜。

萧霖秋背对庭院而跪,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感应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对方斗笠上布满积雪,白纱随风雪飘动,似乎他也守候已久。

二人就这般沉默许久,直到大雪骤停之时,萧霖秋才稍有察觉,他缓缓起身回望院中人。

萧霖秋眼眶略微红肿,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是一具空壳。

“别在雪里站着了......我去给你煮姜茶。”说完,萧霖秋便朝后堂走去。

茶炉冒着滚滚热气,萧霖秋娴熟地将姜茶沏在盏中,然后推至明忆鸿身前。

对方仿佛不知烫一般,明忆鸿将刚煮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萧霖秋见状,不禁皱眉。

这时,明忆鸿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你的情绪很低落。]

“我没事。”

[若是以往,你定会哭出来的。]明忆鸿摘掉拂过手边的斗笠,然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萧霖秋连忙转身掩面,他没有说一句话。

“......你先出去。”萧霖秋哽咽道,

下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身后一沉,是明忆鸿抱住了他的背脊。

一股委屈莫名涌上心头,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彼时,明忆鸿的声音出现,[你的情绪似乎更激烈了。]

萧霖秋哑着嗓子说:“......能不能抱紧我?”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乞求。

[好。]

屋内再度归附于宁静。

热茶的雾气逐渐消散,二人体温相碰的同时,两颗残缺的灵魂亦在碰撞、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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