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秋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明忆鸿硬生生扛起来,朝屋顶的洞口飞去。
被抗在肩上的人,不断抵挡欲向其面部飘去的白纱,索性萧霖秋直接掀起明忆鸿的斗笠。
耳畔风声大噪,萧霖秋使出浑身解数,朝对方耳边吼道:“你方才为何要丢下我!”
话音未落,明忆鸿下意识收缩脑袋,[你的声音好大。]
[别岔开话题!]萧霖秋这回用意识说。
只见明忆鸿的身子僵硬一瞬,旋即对方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萧霖秋的脑海中,[因为那个人的身上有道咒纹,很蹊跷。]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萧霖秋继续问。
明忆鸿缓缓摇头,[很熟悉,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随着明忆鸿的声音落下,他们二人亦缓缓落地。
萧霖秋望着周遭的阴森,忍不住朝明忆鸿的身边靠近,他胆怯地问:“我怎么感觉,刚刚来过这里?”
明忆鸿的手心泛起银光,他缓缓说:[无需感觉,是鬼打墙。]
“……我总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萧霖秋小心翼翼地往回看。
刹那间,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正倒挂在萧霖秋的咫尺处。
血腥的一幕迫使萧霖秋的大脑瞬间空白,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格外沉重。
青年气若游丝的说:“明忆鸿……我好像快死了……”
下一刻,萧霖秋的双眼被身后人捂住,对方在其脑海中说:[闭眼,这些都是他希望你看见的。]
萧霖秋哽咽几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半晌过去,萧霖秋没有得到明忆鸿的回应,就在他即将要开口呼唤对方时,他感受到自己眼睛逐渐亮起银光。
青年挣扎再三,最终还是睁开双眼,看向自己身前的光亮。
彼时,明忆鸿的声音响起,[待在这里。]
等萧霖秋转身时,对方早已消失不见,唯一留给他的,是这座充斥着亮光的屏障。
他试探着趴在屏障上,凑近观察几瞬,他自以为无事发生,却在他松懈的刹那,一具残骸重重地砸在他眼前的屏障上。
血水染红屏障一隅,萧霖秋心惊着朝后面退去。
虽说萧霖秋现在看不清外面的惨状,但他足以想象到,明忆鸿挥动未出鞘的剑时,该有多凶狠。
恐惧逐渐散去,萧霖秋忐忑的内心亦恢复平静,彼时,他更加肯定,有明忆鸿在的地方,将是绝对的安全。
青年带着满身疲惫,坐在脚下的皑皑雪地中。
不知为何,尽管他现在不惧鬼怪,但内心却莫名升起几分担忧。
萧霖秋几度回望身后被染成血红色的屏障,外界的厮杀似乎从未停止,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不知明忆鸿现在怎么样了?
良久,银光屏障慢慢消散,萧霖秋忙不迭站起身,最终他在盔甲尸体堆积的上方,望见了背立于自己的人。
“明忆鸿。”
萧霖秋快速打量明忆鸿,其浑身沾满鲜血,血色白纱在月光下分外惹眼,对方手握的长剑仍不断滴落血水,如此强大的背影,难免让人心生畏惧。
立在尸堆的人收束其长剑,然后化作一缕银光,飘至萧霖秋的身边。
待到萧霖秋再度与其相视时,他看见对方眼底藏着几分温和之色。
萧霖秋下意识靠近明忆鸿,他想替对方擦去其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却不料对方迅速回退,似是在有意躲避。
“别动。”萧霖秋朝前按住对方,他用右手边为其抹净血迹,“受伤没?”
闻言,明忆鸿乖顺的举起左臂,上面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萧霖秋面色凝重,他轻轻覆上伤口,“疼不疼?”
[我感受不到疼痛。]
青年手心的金光缓缓亮起,当他们共感的瞬间,一阵剧痛从萧霖秋的手臂处传来。
这种感受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骨头般,无法痛至晕厥,又不得不清醒着遭受折磨。
萧霖秋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何时滚出眼眶,提醒他落泪的,是明忆鸿伸过来摩挲的手。
[很疼么?下次你不用为我治疗了。]明忆鸿的声音缓缓出现。
萧霖秋沉默不语,等他彻底为对方治愈完全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抽回手。
青年一股脑抹去自己脸上的泪花,他多次启唇欲说些什么,但所有话,皆被他悉数咽进喉中。
[别哭了。]明忆鸿僵硬地抱住对方的脖子,[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萧霖秋吐出的字都变调了,“……你等会儿。”
萧霖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垂下脑袋趴在对方肩头抽噎。
万物宁静不语,萧霖秋沉心平复情绪。
倏忽之间,萧霖秋身后传来“咚——”声,接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身后似乎是有什么被爆开了。
青年错愕地回身,他先是回头瞟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尸体,然后又不知所措的看向明忆鸿,对方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干的?”萧霖秋指着地上的残躯问。
明忆鸿缓缓晃动斗笠,“是他突然冲出来的。”
对方颇有一副指责的意味。
[现在危机解除了。]明忆鸿补充道。
萧霖秋深吸一口气,“先走吧。”
“对了,幻境消失了么?”萧霖秋问。
[还没有。]
“那我们该往何处走?”
只见明忆鸿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微光里,[他在那。]
[我们要在天明前找到他。]话音刚落,明忆鸿便拽着萧霖秋往前走去。
萧霖秋恍惚地仰头看向渐亮的天边,柔软的纤云缀在雾青色的天边,黝黑的深林中时不时传来鹧鸪的鸣叫。
二人踏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仿佛在这片静谧的雪林中,时间真的可以定格于此。
有明忆鸿带着飘飞于空中,二人很快便抵达灯明的茅屋前。
萧霖秋绕过篱笆墙,缓缓探身透过纸窗往里窥视。
在昏黄的灯光下,床榻上卧着一名女人,其脸色苍白如纸,恹恹的模样,似乎已经病入膏肓。
与此同时,在视线盲区的角落,缓缓走出一个男人,对方手中端着药碗,在男人侧身跪在女人榻边的瞬间,萧霖秋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消失不见的逢时。
顿时,他联想到之前明忆鸿的猜测,莫非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逢时制造的幻境?
屋内隐约传来呜咽声,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你不用再为我白费气力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逢时的声音格外沙哑。“我明日再去求他,哪怕磕得头破血流,我也要争回来。”
“夫君……”女人缓缓伸出,抵在逢时的脸颊上,“你为他们效力半生,到头来还是没有出头日……我虽不怕跟着你吃苦,可……我不愿看见你日渐憔悴了。”
“卿卿。”逢时温柔唤道,“我能娶你,何其有幸,我这个人,从未光彩过几回……可你至少要比我活得体面啊。”
逢时捧其桌边的瓷碗递给女人,“来,先把药喝了。”
“明日,我就去城中的典当铺,把你最喜欢的那根簪子赎回来。”
萧霖秋望着眼前的一幕,顿觉心酸。他悄声看向身后的明忆鸿,用意识说:“这里当真是幻境么?”
“可我总觉得,这不是逢时刻意为之的。”
霎时,屋内传来一道嘶吼声,“卿卿!”
萧霖秋二人闻声,迅速转头观察屋内的情况。
卧在榻上的女人双目紧闭,嘴唇泛紫,脸颊上逐渐显现出淤青和血痕。
再过不久,榻上的人竟变成一具枯骨。
如此诡异的场面,让萧霖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会?”
顿时,周遭的场景开始变幻扭曲,萧霖秋和明忆鸿心照不宣的背抵背,二人随时警惕着未知的风险。
一道不断扩散的白光袭来,萧霖秋用手臂挡住双目,他试图看清前方的模糊轮廓。
“逢时!”萧霖秋呼喊道。
那个黑色的背影缓缓晃动身躯,然后慢悠悠地朝萧霖秋靠近。
“公子?”逢时呢喃道。
萧霖秋忙不迭回应,“对,是我。”
一阵轻笑声响起,“鬼界是幻想,人间才是现实,可……这现实未免也太残酷了。”
“你在说什么?”萧霖秋疑惑不解。
白光逐渐温和,萧霖秋缓缓垂下手臂,可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我?”逢时又说:“我是说,我解脱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对方的一番话,令萧霖秋摸不着头脑,“之前的幻境,是你做的么?”
“幻境?”
逢时的眉头微蹙,“那些……都是我的过去。”
“什么?”萧霖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出生贫困,少时父母惨死,我这个作儿子的却拿不出棺材钱,我把他们埋葬后,便背井离乡,想着只要我肯吃苦,就一定能小有成就……”
“但终究是我痴人说梦,我为那家人做牛做马,奔波半生风雪……可到头来,本该属于我的位置,却叫一个凭空出现的阔少爷抢了去,此后我落魄无依,更不敢把委屈说给我妻听。”
萧霖秋挣扎着往前几步,自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苍白,他感受得愈发真切。
“后来我灰溜溜的归乡,却发现官吏强抢民财、征收男丁,充盈战场,那帮人可恶至极,他们不仅抢走了我妻的救命药钱,甚至还……”
逢时的声音愈发哽咽,他悲愤道:“我一介薄命人,都不曾拿刀杀生,他们却要逼迫我到塞外,去杀人。”
“在我濒死前,我看见四处都是被敌人倒挂起来的士兵,还有源源不断的提刀冲锋的敌军……”
此话一出,萧霖秋立刻明白,之前他们在雪林间的遭遇是为何了。
“我此生对不住每个人,无论?妣,抑或是糟糠妻……是我无能。”
逢时自语念叨许久,在他几乎快要淹没在白光时,他缓缓侧身看向萧霖秋,他用力挤出一个含有泪水的笑容,“公子,谢谢你,让我这样的人……得到解脱。”
对方说完,便转身朝白光的尽头蹒跚着走去。
萧霖秋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躯,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逢时生前,被责任与自尊压弯了脊背,最终又被死亡彻底压垮。
但萧霖秋知道,在这世间的各个角落,不止一个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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