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皇阿玛请安, 皇阿玛现在感觉如何?”四爷跪在龙榻前,伸出手去本是想端药碗伺候康熙喝药, 可又很快缩回手, 只克制着自己,满脸担忧地盯着康熙问。jiuzuowen
康熙闭着眼睛疲惫道:“朕没什么大碍,叫你们两个进来, 就是为了安你们的心, 没事儿就回去歇着吧, 等明天再说。”
四爷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先前他有好久没注意胤祥这边, 可自打进了龙帐里以后,胤祥看见万岁爷后,那脸色苍白到都有些透明,这明摆着不只是担心万岁爷身体。
四爷心下越来越沉, 他跪在龙榻旁边一脸担忧道:“皇阿玛身体有恙, 儿臣们理应侍疾。请皇阿玛允准我和十三在外头替皇阿玛守夜。”
康熙睁开眼看着四爷,随后突然笑了笑,点点头:“也罢,你们就在外头替朕……好好守着吧。”
胤祥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 随即默默无声地起身跟在四爷身后出去。
在龙帐里,四爷也不好问胤祥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坐在椅子上,胤祥见四爷一直定定看着他, 抹了把脸冲着四爷露出了讨饶的神色。
四爷叹了口气,也不忍心逼胤祥,想了想,他起身冲着外头的小太监吩咐:“你去爷帐篷那边吩咐一声,叫苏培盛看好爷府里的人,别叫他们乱走动冲撞了贵人。”
小太监赶忙躬身:“喳!奴才这就去。”
四爷知道,以苏培盛的聪明,定会叫粘杆处的人好好守着帐篷,也会叫人小心查看一下营地里的情况。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转过身去,跟李德全的徒弟魏有良一起盯着给万岁爷煎药的炉子。
白天都忙着赶路,基本上都是一边走一边在马车上用的巫山,谁也没好好吃多少。扎营下来以后,万岁爷很快就晕倒,更是没人有心思用晚膳。
四爷和胤祥在外头,直等着李德全伺候康熙喝完了药,听说万岁爷睡下以后,两个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谁也没心思吃东西,可他们俩要熬一宿伺候着,不吃也不行,只感觉到饿的时候,叫魏有良端了些好克化的东西进来,随意吃了些。
等他们用完膳,外头已经敲过了一更的锣。
吃完饭人就有些犯困,他们俩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养神,只等着两个时辰后再给万岁爷熬药。
可没等到两个时辰,外头就突然乱了起来。
四爷睁开眼,皱着眉刚起身,胤祥就突然冲了出去。他从门口禁卫军身上抢了一把剑,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胤祥!”四爷忍不住低声冲着外头喊。
“叫他去!”康熙带着冷意的低哑声音从背后传出,四爷一扭身就看见李德全扶着康熙出来了。
四爷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上前去扶:“皇阿玛,有禁卫军在,不会出事儿的,您还是先歇着。”
康熙冷冷笑了起来:“不会出事儿?呵呵……”
四爷闻言脸色突然难看,他又瞅了外头一眼,那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至于胤祥,更是叫他心里难受,他知道弟弟大了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他一直以为胤祥是个心思淡泊的弟弟,没想到……
四爷拧着眉心转过头去端药炉子过来,也好叫万岁爷暖和些。
他知道眼下想再多也没用,瞧万岁爷这样子,只怕不管是谁都落不了好。四爷就不明白了,一次次瓮中捉鳖,那鳖咋就不知道吃教训呢?
魏有良见四爷忙活,赶紧上前伺候着,没多久,给康熙熬药的罐子里就开始冒着热气咕嘟起来,叫这无声等待的燥闷中好歹添了点声响。
天未亮,外头带着兵器响动的动乱便尘埃落定,龙帐被掀开来时,四爷正跟魏有良一起把药倒出在碗中。
禁卫军统领吴德伍身上还带着几分血腥气,进门后跪在地上,看见四爷在,没急着开口。
康熙像是被这动静惊醒,叫李德全扶着从软榻上坐起身,声音淡淡的:“无妨,说吧。”
吴德伍拱手之时,带起手中兵器叮当轻响:“回万岁爷,叛逆……之人已经尽数降服,正在帐外等候发落,另外……十三阿哥腿上受了伤。”
四爷端着药罐的手一紧,忍不住看了康熙一眼。
康熙正看着他这边呢,见四爷看他,冷哼一声:“叫太医去看看吧。”
随后他再也不关心胤祥的伤势,只冷着脸吩咐:“把人都给带进来,叫其他阿哥们也都过来。”
等除了胤祥以外的所有阿哥都在龙帐内后,不见踪影的理亲王胤礽和一直跟在万岁爷身边的弘皙都被压了上来。
弘皙才叫做十四岁,实则才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这会子已经是吓得人都有些恍惚,可胤礽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丝毫不管自己的儿子是否害怕。
“你可还有话说?”康熙不管其他人惊讶又复杂的神色,甚至不管自己疼了许久的孙子一脸仓皇无措,只紧紧盯着胤礽沉声问道。
胤礽抬起头,用毫无感情的冷漠眼神扫视了账内众人一圈,在四爷身上顿了顿,才对上康熙的眼神,此时,他眸中毫无悔意和惧怕。
“皇阿玛希望儿臣说什么?”胤礽声音还算安稳,这叫弘皙也稍微安稳了些,眼神中多了几分清明和害怕。
康熙轻咳几声,才淡淡道:“说说你为什么给想着弑君杀父吧。”
四爷眼神缩了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依然面无表情的胤礽,其他人也都一副诧异到极点的样子。
“小时候儿臣生病,皇阿玛不顾太医和奴才的阻拦,与儿臣同吃同睡,那时候皇阿玛说,病在儿身,痛在你心。”胤礽笑了笑,身上多了几分年轻时候的儒雅,“今岁的三月初九,儿臣站在皇阿玛身边护驾,当时儿臣便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叫皇阿玛受伤,所以儿臣侧身站在了皇阿玛前头,中了箭矢,成了废人,皇阿玛可曾痛心?”
康熙紧紧捏住手中的药碗,手忍不住哆嗦起来,李德全着急的上前挡住,却一声都不敢吭。
胤礽挣开了兵丁束缚,露出自己的手腕来,上头是密密麻麻的伤疤,甚至有一些还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在流着血。
“儿臣中了毒,要么燥热难安,要么浑身乏力,是您亲口说痛在你心的,儿臣也想叫皇阿玛真的体会一下儿臣的痛,有错吗?”
康熙忍不住把药碗扔了出去:“孽障!就因为朕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便用自己的血给朕下毒!就算朕中毒身亡,你也不可能继承这皇位!”
四爷听见康熙的话,心下震惊得什么心思都没了,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全都跪了下来。
“皇阿玛!”
“太医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就算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可到底康熙是他们的阿玛,谁都没想过要叫康熙去死。
眼下听康熙一说中毒身亡,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演戏,都顾不得其他,赶紧膝行着凑上前去。
“都给朕滚开!”康熙怒喝一声,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胤礽,“朕自你襁褓中起,便给了你这天下最尊贵的地位,也叫人引导你如何成为一个明君,你扪心自问可有做到哪怕一分?”
“为一个女人忘了你的身份,叫索额图把着你为所欲为,甚至你的奶嬷嬷和奶兄都能凭着太子的名头为非作歹,你是真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与皇位相比,这些都不重要?”见胤礽依然面无悔改之色,康熙也不再给他留脸面,“即便如此,朕都没有想过放弃你,四十四年承德的行刺,你真以为朕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要你不是朕的儿子,朕早就诛了你的九族!”
胤礽听见康熙毫不留情的呵斥,悔改是不能悔改的,他早已没了后悔的资格,于是脸上癫狂之色越发明显。
最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皇阿玛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到底为什么如此不堪,皇阿玛心里比谁都清楚!”
随后他指着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皇阿玛怂恿着他们一个个恨不能把我拽到深渊里,啃我的骨头喝我的血吗?那些事情到底有多少是我做的,在场的人都心里清楚!我才是大清的储君,我才是太子!可皇阿玛却叫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我掉进深渊,他们就有机会,然后一次次往我身上泼脏水,他们有谁能干净的了?有谁???”
康熙看着胤礽癫狂的样子,身子晃了晃,随后靠在李德全和感觉到不对赶紧凑过来的四爷身上,他捂着眼也低低笑出声来。
“是朕错了。”这话康熙说得无比颓唐,那唇角抽动得叫四爷心里酸涩又无力。
“是朕不该对你给予太多厚望,朕八岁登基,身边群狼环伺,内忧外患,天下更是动荡不安。朕这些年不曾有一日睡过囫囵的安稳觉,你真以为当皇帝那么容易?”康熙放开手,眼眶已经通红,“你以为当皇帝只要懂得那些纸上的东西就够了?朕是给了其他人念想,可他们也都是皇子,从来都不比你卑贱,若是连他们你都赢不过,你如何才能守得住大清江山,护得住我大清的基业?”
胤礽低着头一声不吭,身子抖得比康熙更厉害。
康熙又伸手捂住了眼,若是四爷没看错,在他捂住眼之前,一滴泪已经砸到了地上,这叫四爷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是二哥错了,也是皇阿玛没有跟二哥说清楚,说不清楚到底谁是谁非,只能说造化弄人。
“把他们两个压下去吧,回去后关在宗人府……”康熙沙哑地吩咐,到最后却依然没能说出该说的惩罚来,只脸色苍白的厉害,随后身子颤了颤,晕倒在了四爷身上。
“皇阿玛!”悄悄观察着康熙神色的阿哥们都忍不住起身上前。
四爷一把抄起康熙:“叫太医!”
这一次不管李德全说什么,都没人肯离开,毕竟万岁爷不是病了,而是中毒,若是有个万一……谁不在都觉得会出事儿。
太医过来给万岁爷诊脉后,一脸沉重:“万岁爷体内与理亲王所中的毒一样,乃是蛇毒,且万岁爷一直服用着养身的药物,蛇毒与其中两位药材相冲,眼下更是凶险,需得早日寻得苗疆那边的大夫,确认这蛇毒来处才可。”
胤祉自认为是目前在场人中的老大,上赶着去问:“那皇阿玛何时能够醒过来?”
太医沉着脸摇头:“微臣说不好,短则三日,长则……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
李德全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万岁爷有口谕,若他身体有恙,京城来的折子由四阿哥和十二阿哥共同处理。”
胤祉猛地站起身来:“不可能!”
“三哥,我说你够了,非得是你才可能是吧?”胤祯下意识替自家四哥说话,说完他才懊恼地咬了咬舌尖,其实他心里也不舒服着呢。
一直闷不吭声的十二阿哥这会子也跪不住了,只能起身冲着李德全客气道:“先想办法叫皇阿玛醒过来吧,从京城来的折子,我和四哥看不得,若是有急事,打回去叫大哥和八哥跟大臣们一起商议便可。”
四爷垂着眸子没吭声,他只跪在龙榻前头,跟魏有良一起给康熙喂药。
李德全冲着吴德伍示意:“万岁爷需要静养,各位阿哥还是先请回吧!”
喂完了药,四爷也不非要留下,在禁卫军监督下,跟其他人一起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帐篷。
“四哥,你可要去看看十三?”胤祯直跟着四爷到了地方,才别别扭扭叫住了他。
四爷进帐篷的脚步顿了下才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会子老十三应该不想看见他,还是先叫他养伤最重要。
康熙没有昏迷太久,按照太医预测,第三日便醒过来了。
“朕身体如何?”康熙喝了杯温水才低哑地问道。
太医院院首李季侗跪伏在地上:“回万岁爷的话,您体内的蛇毒并不多,虽说有些麻烦,可若是循着苗疆大夫或者太医院一一确认蛇毒的种类,慢慢这毒也能去了根儿,只是……”
康熙靠坐在榻上,脸色淡然地不像在说自己的身体:“只是什么?”
李季侗跪得更低了些:“只是万岁爷前年便有中风支兆,一直用药调养着才好了些。这药对脾胃有影响,用药材补养着倒是于身体无碍,可这次中毒……对万岁爷的肝脏和脾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只怕……只怕于寿数有碍。”
李德全听见这话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赶紧低下头去藏住通红的眼眶。
康熙深吸了口气,手上忍不住又颤了一下:“朕还能活多久?”
李季侗抖着声儿回话:“若是清淡饮食,无中风之虞,十载可期,可若要继续用治疗中风的药,只怕……要减半。”
康熙紧紧攥住明黄色的被褥,许久才轻飘飘的地道:“除你之外,朕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
李季侗赶紧磕头:“微臣谨记万岁爷吩咐,哪怕死都不敢透露半个字出去!”
“行了,你退下吧。”康熙也没继续敲打他。
身为太医,若是不守口如瓶,九族都不安稳,身为太医院院首,康熙相信他知道厉害。
第二日,康熙不顾自己身子骨还没好全,直接下令开拔。过了通州,等到京城时,已经到了九月三十日。
直亲王胤褆和廉郡王胤禩已经知道了半路发生的事儿,可两个人面上只做不知,早早就到了京郊这边恭迎圣驾。
圣驾到达京郊大营后,第一个命令就是叫吴德伍带人把除了七阿哥胤祐之外的所有皇子都抓起来,关进了宗人府,连过来接驾的直亲王和廉郡王都不例外。
这下子,还没等圣驾进紫禁城,京城里就炸了锅。
苏培盛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四爷府时,琉璎园内刚巧也忙乱起来。
木莲是最先发现不对的,这会子正是歇晌儿的时候,她听见宋琉璃一直哼哼唧唧,只以为主子又抽筋。可是她跟杜若掀开帘子伺候的时候,下意识往床上一摸,摸了一手的湿润,她赶紧推醒了宋琉璃。
“主子,您羊水破了。”宋琉璃只感觉肚子不舒服,朦胧新过来,就听见木莲紧张道。
宋琉璃还没醒过神,下意识就吁了口气:“可算是破了。”
“扶我起来!”宋琉璃顺着杜若的劲儿起身,中气十足地道。
她要起来卸货!
那其嬷嬷很快也带着人过来了。
“您这会子疼得不算厉害,应该还要过会儿才生,老奴叫人给您煮了参汤面,您先吃点垫垫。接生嬷嬷已经叫茯苓盯着去换衣服了,过会儿就去产房等着。”那其嬷嬷见木莲和杜若扶着宋琉璃,赶忙上来安抚主子,“您这会子还能走动吗?”
宋琉璃点点头:“我能!”
她觉得自己还能走一万步!
可刚走了一百多步不到,产房门口都还没到呢,她就开始往下出溜:“呜呜……好痛!等等!”
早就准备着的半夏接过木莲的活计,跟杜若一起半扶半架着宋琉璃进了产房。
刚躺下宋琉璃又不疼了。
“快快快!面条!”宋琉璃冲着木莲招手,趁着不疼赶紧吃,她睡了一绝本来就饿。
就在宋琉璃伴着阵痛吃面条的功夫,苏培盛已经小跑着进了正院。
“禀福晋,爷让皇上给关进宗人府了!”苏培盛一进门气都没喘匀就着急道。
刚准备出门去琉璎园的乌拉那拉氏闻言,眼前一黑,直直坐在了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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