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居’三个大字垒在高高的木匾上,梅花纂体的字颇有些风骨与潇洒。
元娉婷领着两人停下,解释道:“这原是姐姐亲笔写下的,当年她可是整整练了七十二张的草纸,才满意。”
她说着,眼神露出一丝怀念,“后来找了辽北最好的木匠师父,刻出这块牌匾。”
李秀娘听着,不由也生出几分感慨,怕被关月鸢瞧见,她侧过身子用袖子轻轻撷去了眼泪。
三月居里正北方向是座二楼小屋,八角台檐的宝顶在正梁方向上分别矗立着螭吻、天禄及辟邪的神兽。
一楼进去就瞧见摆这张红色曲柳木桌,四张梅花凳围绕,后面的墙上挂着张画,独独一颗银杏树枝繁叶茂,金黄色的树叶栩栩如生,洒落满地,铺就一片。
“这,这莫不是……”
“这是辽北家里的银杏。”元娉婷续着李秀娘的话说道。
李秀娘又向前迈了两步,“真……真是一模一样。”
关月鸢耐不住也看不懂,往左手边去,只见那里做了三扇双开门的大窗台,有半人高,若是将窗户打开,一眼就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靠近窗柩的地方放着张书桌,笔墨纸砚沓的整整齐齐放在左边桌角。
她看到书就头疼,转而去看那八尺屏风,后面放着张美人塌,描金赤凤檀木作的,再配上了个梅花小几,看着舒服极了。
匆匆跑上二楼,关月鸢一眼就被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吸引了注意力,乌木色黑,上面再坠着金丝雕刻出宝象的样式,配套的衣柜放在床的侧边,里面挂满了漂亮衣裳。
还有梳妆台,好大一盏铜镜,关月鸢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兴奋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鸢儿,你看还缺些什么就跟娘说。”元娉婷出现在镜中笑着对关月鸢说。
关月鸢点了点头,笑得开心,“娘亲,这里好漂亮!”
元聘婷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头对李秀娘道:“东南角有个耳房,做仓库用,里面摆了些旧家具,待一会儿我唤人抬出去,屋子空出来给丫鬟们住。”
李秀娘:“夫人准备的自是极好的。”
元娉婷离开后,关月鸢在李秀娘的催促下,泡了人生的第一场澡。
热水蒸腾,关月鸢坐在浴桶里面的凳子上整个人直到下巴都埋在水中,这花香味的甚是好闻,水面上浮着一层花瓣,全是刚摘的,连片泛黄的脉络都没有。
李秀娘正在给她梳头,从前少有这般仔细的打理,发梢处有些许毛躁,直到通顺,梳子自上而下无一丝卡顿,这才梳好。
再用清水将头发打湿,再涂上些皂角与何首乌等制成的沐膏轻轻打着圈的搓出沫沫,再冲洗干净。洗上个两遍,再涂一层精油,养护头发,便大功告成了。
关月鸢舒服的都快要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又是怎么睡着的,总之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李秀娘掐了灯烛里剩下的芯,去了外室。
外室有个美人塌,自有夫人安排好的丫鬟在外面守夜,按照规矩,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去里面瞧上一眼。
大囡在这将军府真真适应的极好,老爷夫人也甚为喜爱,若……若这两个孩子没换错,那该有多好!
明日,她定要寻个机会去找老爷,该把事情说清楚了。
李秀娘藏着心事,回到房间熬过午夜才堪堪睡去。
关月鸢却睡得及香。
一觉醒来,还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床的顶用一大块实木雕出来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神兽,一直延伸到四周的床柱上,床柱上由上而下挂满了攀藤而上的紫藤花,搭着紫色的娟纱从床顶垂下来,底部一圈镶着珍珠与铃铛。
左手边独独垂下来一根八股绳,最底下坠着红线编的络子,轻轻一碰就传出来铃铛作响的声音。
“小姐可是要起床?”一个小丫鬟掀开的床上的珠帘问。
昨日元娉婷给三月居配了一个大丫鬟和三个小丫鬟,大丫鬟名叫春妙,是元娉婷房中大丫鬟槐夏的亲妹妹,自小沉稳得力。
剩下三个全是家生子自是机灵乖巧,同关月鸢一般年岁,分别以锦玉珠宝为名唤作:锦珠、玉珠、和宝珠。
便是李秀娘都得了个贴身丫鬟,还揽了内院管事的活计。
关月鸢知晓,阿娘如今有了事做,不能再日日守着她了。
想到这,她便有些蔫蔫的,“宝珠,我有些饿了。”
宝珠年岁小,性子跳脱,听闻小主子这样说便着急道:“奴婢去唤厨房做些吃食。”
说完就着急的向门外走去,未到门外就被春妙拦了下来。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出何事了?”
“春妙姐,小姐说饿了,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来。”
“那你去厨房将备好的梅子冰酪和藕粉桂花糕拿来,让小姐先垫一口,若是吃的多了,中午可就吃不下了。”春妙细细叮嘱着宝珠。
见宝珠去了,春妙端着漆盘转身进了屋。
关月鸢已经支起了半个身子,去勾床顶坠下的坠子玩。
她身上穿着绸缎做的寝衣,光滑清凉,略微大了些,却是舒服极了。
“小姐,春妙服侍您起来。”
春妙说着,将手中的漆盘放在塌上,然后将布巾浸了水去擦关月鸢的脸。
“我自己来。”
关月鸢麻溜窜了起来,拿过布巾往脸上一顿乱抹,逗得春妙掩住唇笑道:“这些小事,哪里需要小姐亲自动手。”
春妙接过布巾细细擦去关月鸢脸上的水痕,又换了干净的布子擦干了些。
接着唤了锦珠来给关月鸢换衣裳。
鹅黄色的短上襦套在最里面,外面再换上桃粉色百褶长襦裙,折上三个褶子打上蝴蝶结系在腰间,最后再往外面套上一个茱萸粉的长衫,接着从镜台上取了梳篦出来,细细柔柔的梳着关月鸢的头发。
关月鸢的头发细软蓬松,乌黑油亮,往常很难打理,常常系在一块。
但在春妙的手上,关月鸢的头发很快便被梳的柔顺,分作四份扎在后脑上逐渐形成了蝴蝶的样式。
这时前额还有些碎发,春妙端来一瓷盒,香气扑鼻,令关月鸢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一股子桂花味,真好闻。”
“小姐,这是百宝阁才兴的香泽,将它抹在头发上,又香又好看。”
春妙说着,用小勺挽出些许放在掌心上,用手心热化后,细致的涂在头额上,果然头发变得及顺,再用篦子将头发打了个弧度出来。
锦珠在旁边插不上手,帮春妙捧着东西,一时间竟是看痴了,“小姐长得可真好看!”
只见铜镜中,赫然映着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唇红齿白,杏眼含光,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蛋白里透着粉,就像从画中走出的小仙童一般。
关月鸢往常哪梳过这般漂亮的头发,好奇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
“小姐眉眼长得极为秀气,最是适合这蝴蝶髻了!赶明儿奴婢再给小姐在盘一个双柳髻,好让京城人都知晓,咱们将军府也能养出这般国色天香的姑娘!”春妙喜滋滋说着,又取了块蝴蝶样的玉戴在了她的脖颈上。
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后,关月鸢便想去寻阿娘。
这时宝珠端着吃食走来,道:“好让小姐知道,方才从老爷院里来了人,说是叫秀姑去领赏呢。”
*
说是去领赏,李秀娘却只顾心事重重地闷头往前走,踏及廊庭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台阶绊了一跤,刚扶着柱子站稳,就听走在前头的小厮道:“前面就是书房了,将军和叶管家都在里头,秀姑过去敲门便是。”
她捏着帕子绞紧了手指,想着一会儿进了门该怎样道出两个丫头的身世。
到如今这个地步,是说什么也拖不得了。
深吸几口气,她紧走了几步,刚到房门前,抬手敲门之际便听见房内传出一番对话。
“……进门头一天就病得不轻,连太医都叫了四五个……”
“我说什么来着?闻家那群病秧子向来不堪大用,这下可好,就连新拐来的闺女都被他家连累……”
“老爷!闻家那闺女可不是拐来的,是自小养在庙里的亲闺女,近日才接回来……您这话可不能让闻家那位听见,否则非得参您一本!”
“哇哈哈哈,管他是养的还是拐的,反正不如我那乖闺女养得好!”
李秀娘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闻家刚接回来的闺女?
那不是二囡吗!
二囡的病竟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李秀娘一时情急,手指重重落在门上,发出‘笃’的一声。
见开门的是叶伯,她匆匆招呼一声,便迫不及待看向正前方。
只见关绩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正举着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着,将雕花的白玉茶杯随手朝桌面一拍!
只听茶杯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茶杯就此被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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