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渡口

这人鬼交界处只此一家客栈,向西走是地府,向东走是人间。生人入地府,约莫三日时间,若无法从地府走出来,那便成了怨灵,得开了智,修炼一段时间,方称之为鬼。

而普通人死了,魂入地府,可自然成鬼。

祈明自东而来,浑浑噩噩地度过百年,现好不容易清醒了,他自是要看看这人间烟火。不过人鬼交界处,也没什么好看的。

除了戏。此处以戏曲闻名。

据闻,戏一开腔,八方来听,凡人不听鬼神要听。所以,这里的戏台特别多,最热闹的地除此时的皮影戏台便是泉州梨苑。

祈明不太习惯生人太多太密的场所,心中决定去泉州梨苑瞧瞧。

这泉州梨苑算是此地一绝,不少人来此便是奔着这来,只为听那一出戏。

戏院里人头攒动,好在能来这的各个都身家不菲,故而真正开场时没那么拥挤,大家待在自个儿位置上,时有谈论声流出。

祈明自雅间往下看,发现了不少鬼。

桌上果盘新鲜可人,果香浓郁。祈明随手拿了颗葡萄喂进嘴里,轻轻摇头,心说虽然贵但和普通普通也没有区别。

一楼的鬼们还还有几碟子小吃,估计也是这个价,他不由得产生疑问,这年头,鬼有这么富?这些年人间战乱不止,地府应当不好过才是怎一个个活的那么滋润?

有几只鬼察觉到祈明的视线,回望过来,祈明没有偷窥被发现的尴尬,反倒是眯着眼笑起来与他们招手。

鬼:“…………”

好不要脸!

所幸问题不大,鬼便专心听戏,不理会他。

至此月上柳梢,这出戏才结束,曲终人散,祈明随大流从梨苑走出来。

回到客栈,店小二便迎上来,躬身道:“客官,您请的那位……客人,把您暂存于此的银钱都花光了。”

祈明惊诧道:“我记得我应当存了不少,他那么能吃?”

店小二:“他吃完后还打包了不少……”

祈明:“……好,那我再存些就是。”

店小二立即施展变脸术,愁眉苦脸到喜笑颜开不过眨眼之间。将人领至柜台,见账房收了一锭金子,笑得更开心了。

祈明要了一壶茶,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招来店小二,问道:“若是要去地府,何时过去最好?”

生人入地府,也讲究时间。阴气最重时,生人的阳气被阴气覆盖,入地府无虞。若是强硬进去,很大可能会引起不适,生人成死人。

来客栈暂住的客人们多是要去地府,店小二在此多年,知晓情况,“子时最妙。客官要去地府?这几日乃是阴月阴日,子时便可过去。”

“听闻有摆渡人自忘川彼岸过来接人,可有什么规矩?”祈明来之前也做了些功课,但以往的记忆不太清晰,记不得太多。

店小二:“是有摆渡人。引渡忘川,无论是谁叫人,都别回话。”

店小二扫视周围,侧身道:“忘川河,谁知道是什么叫人呢,要是被缠住了,那就麻烦大了!我在这这么多年,也听说过不少,客官小心呐!”

祈明颔首,给店小二送些小费,径自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人鬼界线,泉州梨苑,听戏。价贵不值,不推荐去第二次。”

祈明在自个本子上默默添上这么一句话。

祈明来时没有多少行李,基本都在储物袋里边,这次上楼,打算浅睡一阵,至子时,出发前去地府。

地府飘雪,这雪凉意重,祈明冷得打了个寒颤——身上没有盖被子,连衣服都没有。

冷就冷吧,祈明在一片寒凉中起了身,子时未至,却也差不多了。

店小二正倚在柜台处打瞌睡,祈明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柜台,店小二猛然惊醒:“……客官?”

祈明脸上挂着笑,细声道:“若我不是存了一锭金子么,那个乞丐再来,给他吃些,算我的……我再添点。”

店小二懵懵懂懂地应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而此时,祈明已经到了忘川边上。

祈明搭着柔软舒适的披风,裹得很结实。无他,这雪实在太凉太凉了,尽管他体魄再强,也抗不住。

岸边行人很多,目的应是一致。

忘川河水很清,清到什么也见不着,风过无痕。祈明在树下坐着,神游天外。

“巫妖量劫,两败俱伤,后土感之,身化轮回。诸位谨记,切莫为一己之私,挑起事端,以伤先祖之志。”

是族长讲课的声音。

“因后土娘娘,我族与地府一向交好,然,地府生灵,切忌与之交恶。巫族,实在是经不起祸事了……”族长在这停了一下,走到祈明身旁,戒尺在他桌上敲了敲,“尤其是你,祈明,虽说你年纪小,偏偏是最闹腾的那个,日后行事千万小心。”

祈明撇嘴,“我又不出去,哪里会去地府,就更不可能生事!何况,每次生事的也不是我!”

族长:“那为何每次都有你的名字?若不是岁忧,你都该去祖巫殿里待上几年了!”

话落,拂袖而去。

祈明蓦然想到一个人:岁忧。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每次念起这个名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可他想不起来,那是谁。

“祈明。”

祈明瞧见一道人影,背着光,身量不大,风一吹就要倒,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

岁忧。那是岁忧。

祈明恍然间惊醒。此时,摆渡人已至,船客们纷纷上船。祈明后知后觉,岁忧好像是在叫醒他,否则,今日怕是要错过引渡了。

但这人到底是谁?

祈明想了好久没有得出结果,索性放在一边,不想了。

这只摆渡船上只零星几个人,互不相识。祈明坐在船尾处,用龟甲占上一卦:小吉。

那几个人见他占卜,似乎想过来问问,碍于在船上,不宜说话,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祈明被看得难受,可因着同样的理由,嘴唇动了几下,终是没蹦出半个字来。

“祈明……”

祈明往后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祈明……”

祈明嘴唇微张,正要回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人捂住,他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蹭吃蹭喝的乞丐。

乞丐凝视着他,摇摇头,见祈明眼里的惊诧消去,指着自己的嘴巴,双手比划出一个叉,后又将祈明的脑袋扭正,目视前方,挤在祈明身旁坐下。

祈明松了口气,赶忙想起来店小二的话,若不是这乞丐,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他心中百感交集,无数个问题在脑海浮现。这个乞丐怎么过来的、为何他们会在同一只船上,这乞丐为何要帮他、又为何那么熟悉这里……

凭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祈明似乎看见许多自忘川水里伸出来的手,确切的说,是手骨和皮肉。它们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只盼望着抓住一个有缘人,今后共沉沦,或取而代之。

地府的雪还未停下,在祈明眼中,雪粒落在那森森白骨上,更为可怖。

祭司先天通灵,恶灵、怨灵最喜巫族祭司,巫族无神魂,只要磨灭了本体意识,身躯即可占有,无副作用,如获新生。

像祈明这种初出茅庐的,是恶灵们的最爱。

方才凶险,好在有个人拉了他一把,只过了一段水路,祈明又听见不少唤他的声音。

祈明闭上眼,感受四方,而后睁眼,视线定格在后方一处隐秘角落。他扭过头去,对着那只作恶的灵,做了个鬼脸,咧嘴一笑。

祈明皮肤白皙,雪将他乌黑的发染成白色,裹在身上的披风也沾了一层雪,他抖抖肩膀,雪便落了一层,发出“簌簌”的响声。那恶灵的视力不好,在它眼里,是挑衅。

但它畏畏缩缩不敢动,它发觉自己打不过——来自多年捕猎的直觉。

其他作恶的灵见老油条都放弃了,便不再纠缠,只恶狠狠地瞪着祈明,似要凭眼神剜了他的肉,将人刺得千疮百孔。

只见祈明以手作笔,凭空画了几个符文,落笔时,此道符文化作一缕金光往恶灵身上飞去,炸出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恶灵:“……”

怎么有这么恶趣味的人!他竟然还在笑!

到底谁才是恶灵!

画符的动静不大,但炸烟花的动静可不小,众人纷纷往祈明这望过来,乞丐微微侧身,替他挡住不少视线。

他们之间的一道瘦弱沧桑影子笼罩着一个雪堆,雪堆里隐隐透出几分黑色,忘川河此时又有薄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什么,只得去了探究的心思。

祈明仰起头,直视乞丐的眼睛。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浓墨色,洗不净的层层忧伤。

哀、愁。

祈明将此人印在脑海,打上标签,附上几个字:无恶意,善。想想又添了几个问号,此人身上谜团太多,疑有千重云。

忘川的薄雾散看,一束光穿破云层,落在摆渡船上。船已靠岸,地府到了。

祈明去看那个乞丐,却发现此人从未出现过,就这么在他身侧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这人怎么和鬼一样,来无影又去无踪的?

祈明心道。

下了摆渡船,祈明双脚落在地府上时,猛然间感觉有一股拉力,似要将它拉出九霄云外,啊不,是拉到十八层地狱去。

祈明受这力影响,没有站稳,却觉得身旁有什么东西虚虚扶了他一把。祈明的手被拉着,直至他站稳这才松了。

“多谢啊。”祈明转头对扶着他的人说道。

那人生了张好面孔,是姑娘家最喜爱的那一挂,男生女相却不阴柔,似潺潺春水。

祈明惊讶一瞬,失声道:“长泽!”

被唤作长泽的人眉眼带笑,“好久不见呀,祈明。”

祈明问他:“你怎么在这?!莫不是也被放逐了?”

长泽道:“放逐?算不上放逐——你是被放逐了,不太可能,这些年你回去过么?我已经在外边待了百年之久。”

“回去……我倒是想回去,可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过去百年的记忆全都模糊掉了,直到最近,才明晰了些。你出来时有见到谁吗?”祈明如是问道。

“岁忧。”长泽沉吟道,“我不敢确定,但确实是她的声音。好像是让我找什么?太久了,我……我不知道要找什么。”

“但我想,来地府看看总是没错的。”长泽侧身,声音很轻,若有似无,“地府的雪,与一桩巫族陈年旧案有关,此事你我知之甚少,还有便是,这雪是神迹现世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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