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双手死死拽住对方的手,却还是不断向下滑去,像是有无数冰凉的手掌紧握着他的脚,把他往下拽去。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时又陆续跑来几个人支援,他们齐心合力将兰德尔拉上了长廊。
脚下终于有了支撑,兰德尔脱力地跪坐在地上,只觉浑身冰凉,冷汗涔涔,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地板,半天回不过神来,任由周围乱作一团。
等到他脸上终于恢复几分血色,他深呼出一口气打算向对方致谢并许诺谢礼,却在看到救命恩人容貌的瞬间再次如坠冰窖。
......
莱因鲁斯坐在窗边,悠然地翻阅着一本旧了的手抄诗集,作为皇储他的课程和行程总是被排的满满当当,今天是他难得的休假。这时有人来报,在侍从旁耳语片刻,侍从便招手命他下去。
“办妥了么?”
头也不抬,莱因鲁斯冷冷发问。
“已经准备好了,殿下。”
留着稀疏胡子的老者,向莱因鲁斯欠身。
“带上来看看。”
莱因鲁斯盯着在士兵引导下缓步而来的少女,皱眉认真审视着。
少女身着华服,披肩银发如丝绸,她向莱因鲁斯行礼时举止优雅自然,皮肤细嫩到可以窥见青色的血管。一眼就能认出是贵族出身的少女,最重要的是,她是兰德尔的五官有几分相似的少女。
但是和“真品”比起来果然还是逊色多了,这么想着的莱因鲁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他倏地起身,指尖依然夹在书页中。他向前几步,更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个明天要代替弟弟与沙特鲁会面的替身,不一会儿,他便发现了端倪。
“她是看不见么?”
“是的,大人,巴纳德大人说这是长期使用眼药水的副作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海蓝色的瞳孔才是皇室血统的绝对象征,无论是尼格森,还是沙特鲁。
兰德尔感觉像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一时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眼前的人...有着昭示着绝对异邦人血统的古铜色的皮肤...
同时...有着和自己一样海蓝色的眼睛...!
兰德尔颤抖着后仰着身子,试图和对方拉开距离,同时死死盯着眼前蓝色的双眸,拼命想要看透对方一般。
可深墨色头发的青年就像接收不到这明晃晃的敌意一样,笑着询问兰德尔是否无虞,又忽然装模作样地露出吃惊的神色,开心地啪地一拍手,“诶呀,您是...这可这是命运的相遇啊...!”
兰德尔死死咬着牙,开始在心里问候布朗祖宗,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家伙为何专门把他引到这里!明明在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丝毫影响!
“无妨,到时候就声称是有次发高烧留下的后遗症即可。”
莱因鲁斯重新坐回椅子,疲惫地随意挥了挥手,侍从便麻利地将女士重新带离房间。
明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莱因鲁斯的心还是莫名的焦躁,他的食指神经质地不断摩挲着扣在扶手上的书脊。
必得将所有潜在的变数排除干净才行!
不断敲击着书脊,他在脑海里又一次思索、筛选着,又忽然向老管家询问起那女叛国贼的动向,被告知她正被关在地牢里严加看管后才稍松口气。
说到底,那孩子到底为什么要和那群蛀虫混在一起...!
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懂得察言观色的老管家试图宽宥自己的主人,“她身为贵族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没有即刻斩杀,殿下对她已经足够仁慈了。”
莱因鲁斯瞟了老管家一眼,重新在椅子上交叠双腿,扬高头颅。
“我并不是怕她真的掀起什么风浪,也不是因为她给兰德尔灌输奇怪的思想才要除掉她。就我本人而言,我并不是不能接纳新思想,可她太极端、不懂变通,才会被那群老顽固所迫害。她想为自己所为‘伟大的事业’献身自是请便,但我绝不可能冒险,让那孩子有被迫害的由头。”
在腹部交叠起双手,莱因鲁斯语气都柔和下来,“那孩子该有最干净的未来。不必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不必事事身不由己...哈...真不知道那孩子将来想干什么,不管是做个爵爷还是想去游历周边各国,都随他喜欢,我会为他创造能让他自由游历的和平的世界。”
“莱因鲁斯大人总是处处为兰德尔大人着想。”
“当然要为他从长远计啊,他可是...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青年傲慢眼眸里此刻承载着的爱意,绝没有一丝虚假。
“初次见面,兰德尔大人,在下伊恩,终于和您见面了。”
作为晚出生的家伙,由于不同的血统生长速度也不同,伊恩看上去甚至比兰德尔要年长几岁,怎么看都已经半步跨入成年的领域了。不知是他刻意修饰过的还是天生的,他的眉毛极细,眼睛也给人细长的印象,颇有女相的家伙。
可比起外表,眼前男人矫揉造作的语气和故作温情的眼神更令兰德尔作呕,还有那古怪的行礼姿势!啊、爱莉特他们说过沙特鲁都是野蛮人...!
不,比起这个...!不能如此突兀地面对所谓的婚约者!
我得逃,我得逃!兰德尔内心尖叫着,我不能做第一个给自己婚约者捅破自己真实身份的人!母后和莱因鲁斯不会饶了我的!
兰德尔慌忙低头去寻找艾斯顿的影子,刚起身却腿下一软,被伊恩看准时机拦住了腰。
“撒开你的狗...!请、请您放手...!”
“诶呀,看来您受惊吓不轻呢!”伊恩煞有其事地感叹着,更加将兰德尔揽近自己。又用下巴指指教堂内混战成一团的神职人员和异教徒,保护般握住了兰德尔的肩膀,颇为担忧的语调,“真是危险,还请您允许我送您回宫吧。”
兰德尔隐隐发力挣扎,却被巧妙地钳制双手,正当他要使用蛮力时,耳边却传来悠哉的威胁:
“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您多担待,可现在毕竟情况特殊,要是让下面任何一个组织抓住了您,我都不好向尼格森的王交代。”
“请允许我暂时保护您的安全。”兰德尔能感觉到对方弯下身子,有温热的气息打在自己脸上,“不然...您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去,可怎么办啊...”
对方不动声色从后押着自己微微倾身向前,好像下一秒地板就会飞速向自己而来,兰德尔喘着气攥紧拳头,他忽然想起那天也是在高处,莱因鲁斯向他伸出手时,满脸担心的模样。
“莱...”
这细微的喃呢被一声脆响所掩盖,兰德尔的发圈在此刻应景地绷断,炸得他头皮发麻。
莱因鲁斯猛地望向窗外,像是试图透过黑夜捕捉到什么,又像只是凝视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听到那孩子在叫自己。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要幻听的话比起被直呼其名,还不如幻听他叫自己兄长大人。
我可爱的...比世间一切都要可爱的弟弟...一出生就被交到我手上的弟弟...除去助产妇,我是这世上第一个抱到他的人。
“那天下午,母亲的话点醒了我。我在想,那孩子是‘弟弟’真是太好了。”
老者不明所以,却仍发出附和的浑浊声音。
“如若他真的是‘妹妹’,留给我的路岂不是只有一条了么?”
莱因鲁斯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杀意所取代,没握书的另一只手张开着,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握在手心。
“杀了她丈夫啊!”狂气逐渐蔓延在这位出生起就注定作王的青年脸上,“将她嫁出去,只有把她丈夫暗杀,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她接回来,嫁一次,杀一次,嫁一次,杀一次,不断重复!若是国内的王公贵族倒还好说,若真要被送去联姻...战争、夺权,内战...整片大陆怕都要民不聊生了。”
“所以...”莱因鲁斯放松地深叹一口气,把身体完全放松。他窝在沙发中,脸上是病态的满足,“那孩子是‘弟弟’真是太好了。”
“就算是神,也休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攥着兰德尔手腕将他拉起身,伊恩笑颜依旧,手上却是十成十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还请小心脚边,我们走吧,兰德尔大人。”
兰德尔面无表情,顺从地将指尖半放入对方递来的手掌。
他想像之前一样一跃而下,可他不能,因为这次他的西里尔大人没有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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