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长说要把这怪物的皮割下来,给公主做斗篷。
艾斯顿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尖刀划开漆黑的羽毛。
染血的羽毛,将自己的记忆拉回那个雾蒙蒙的夜晚。
......
当托特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时,坐在后门台阶上的自己早就饿得头晕眼花,更别提今晚连月色都被乌云遮的不剩几分,根本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什么,托特?”我边说边抄起手边的树枝去扒拉那东西,是又软又硬的谜之触感。
他喵喵地叫个不停,热情地回应着我。
我当然听不懂。
“好饿啊,托特...”
我回头向上望,母亲的房间亮着灯。
母亲今晚也在“工作”。
托特喵喵叫个不停,像是在催促我,还不停用爪子扒拉他带来的东西。
我捏起那东西的一根毛,提溜起来,凑近了仔细去看才发现那是只鸟!
是肉!我一定露出了很傻的笑,虽然很少,但这可是肉!
没出息的狂喜席卷了我,我一把卷起托特,提溜着死鸟就往上冲。
我和母亲有肉吃了!
“托特你真是英雄!!”
“喵呜————”
自己真蠢...母亲明明再三叮嘱,不可以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的...
“诶呀!妈的!”厨师长粗犷的叫骂声暂时拉回了艾斯顿的思绪,原来是那怪物在彻底被剖开肚子的瞬间,里面的血一下子炸了出来,喷了厨师长满头满脸。
帮佣女仆急忙递上毛巾,厨师长还在骂骂咧咧,连带着沙特鲁,从国王到乞丐一起骂了个遍。
女仆边赔笑脸,边细致地擦拭着对方满是血的指尖,却被一把甩开,说着什么只擦脸就行,手一时半会都干净不了。
艾斯顿一言不发,也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盯着,男人粘腻的手。
“金发!”
“!?”沉浸在记忆中的艾斯顿被耳边突然的一句吓得一阵激灵。一回头,就见那天在教堂被自己保护的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海登眼亮晶晶的,刚想要伸手摸,就立刻悻悻收回了手,“漂亮...”他认真地称赞道。
“是么...谢谢...”艾斯顿敷衍地答着,仍旧下意识地微笑,却偏开了脸。
他的心在说,“我不觉得。”
那个时候,那家伙也那么说了...
艾斯顿暗自咬紧了牙。
金发就那么罕见么!?
......
刚才被暴力扯着头皮的刺痛还未褪去,艾斯顿跪在地板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画面。
年幼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足够聪慧,他迅速在心里反刍之前发生的事。
自己打破了约定,愚蠢地推开了母亲的房门。然后看到了丑恶的...如同虫子般蠕动的东西...不...不想回想...然后...母亲尖叫着让自己滚,自己还没回过神就被男人一脚踢飞...
只那一脚,自己就脑袋轰的一热,立刻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滴上肮脏的地板。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裹上了睡袍,她冲过来拉起我就想把我丢出去,可我却脚下发软,根本站不起来。期间,男人在不停咒骂着,不停咒骂着,边说晦气,边点燃了油灯。
一定是我脸上的猩红太刺眼,才让他一下子注意到了我。
怪物!这个男人是怪物!不然他怎么能几步就逼到自己面前!?怪物用能掰碎自己下巴的力气,像是把玩物件一样抬起我的头,又转转角度,发出如同野兽叫喊般丑恶的笑...臭气阵阵扑打在我的脸上,让人几欲作呕。
我的耳朵轰轰的,声音时远时近...
他在叫嚣着什么...金发...血...贱种...就当赔偿...
母亲在尖叫着,还是孩子...男孩子...我的孩子...我宁死也...
刺耳的声音像有刀子在割我的头皮,我回头,看到托特在不断用指甲挠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脑袋里雾蒙蒙的,就像外面的天气。
母亲曾有次强硬地扯着我的头发,下定决心要给我剃成光头,却被我从窗户跳下,逃走了,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金色的头发很值得自豪,是因为隔壁面包店的大叔说过,街角有只皮肤生病,全身秃斑的花猫,路过的猫都要给他几爪子,最近一直没见到它了应该是死了。
我不能没“毛”,托特会不理我的...!
但现在,好像就因为我的头发,让男人想让母亲把这份“工作”转交给我...
啧...!
见男孩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艾斯顿不自然地挠挠头,腹诽这孩子真没眼力见。看对方实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只能彻底从回忆里抽身,往旁边挪了挪,在长凳上给男孩也腾出个位置,做出“请”的手势。
“你,伤好了?”男孩跳上椅子,用指头指着自己的脸,艾斯顿最先的反应却是得出结论:“这孩子尼格森语水平很弱”。他边亲切地答,“已经好了,只是很小的伤口,谢谢你的关心。”边在心中默默记下,要挑简单易懂的词汇和这孩子沟通。
艾斯顿自己本就没打算出席宴会,所以只是穿着常服,而眼前这孩子身上套的衣服都算得上破旧了,如果没有那双眼睛,自己打眼看上去也会把他当仆从的吧。
自己不知何时也养成了用服饰对掂量他人的习惯了,他为变成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悲。
“你叫什么名字?”装作没认出海登的皇室身份,艾斯顿歪歪头,举止温和亲切,活脱脱像个标准幼师。
海登却把小脸扭开,拒绝回答。
艾斯顿脸上笑容不减半分,他弯弯身子凑近海登,像是要告诉他个秘密,“我叫艾斯顿。”
海登直视眼前血色的眸子,认真地在口中重复了几遍“艾斯顿”。正当艾斯顿打算鼓励他发音很好,要继续努力学习尼格森语的时候,“它”,海登继续自顾自开口,他指指地上血O肉模糊的一团,“我照顾”。
“你是说珍兽一路上都是你在照看么?”
海登点点头。
糟了,艾斯顿扶额,自己精心饲养的小动物死了,还看到了宠物被脱骨扒皮的地方...孩子估计得有心理阴影了...
“它叫什么名字呢?”
海登摇摇头,“我、不能,而且,名字带来、心情。”
(轮不到我给他起名,而且起了名字的话,就有感情了)
艾斯顿伸出手,下意识就想要安慰这孩子,他拍拍对方瘦小的背,脱口而出老一套的烂俗说辞:“不要伤心,那孩子去了更美好的世界了”。
海登闻言抬头,这个喜怒哀乐不外露的孩子脸上明晃晃堆满了无语。
正当艾斯顿不知所措时,海登猛地抱上艾斯顿的腰,然后像恶作剧成功般,快速逃离了现场,冲着料理长那边去了,只留下艾斯顿愣在原地。
好怪的小孩...
那血淋淋的,他竟然不害怕。
不像自己,当时可是怕的要死...
......
“这、这孩子有隐疾!”
男人发出不屑的笑,冷眼看着慌不择言的母亲。
“这孩子不是人!他是动物!是畜生!”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把剑插入自己的胸口,让自己逐渐喘不过气来。
母亲又像瞥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举起脚边的死鸟,“你看!这是他搞来的!他是野兽!他只吃肉!只吃生肉!后院养的鸡全被他拔毛生吃了!”
男人的脸肉眼可见地铁青起来,却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母亲看准了他那副准备说“那又怎样?”的无赖样,大喊着“会传染的!”,走投无路地冲上前去夺过床柜上的剪刀,一把攥住了托特的脖子。
上一秒还在挠门的托特,下一秒在地上成了一团沾血的抹布。
我想大叫托特的名字,可我不能,因为母亲说了我是怪物,所以我不能在男人面前说话,我只能蜷缩在地板上,大声发出没人能懂的悲鸣,真的如同丑陋的濒死的野兽。
男人探究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我,母亲一把扯过我,把我往托特的方向押,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我空无一物的胃部一阵痉挛。
“吃啊!快吃啊!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么!?快吃啊!!!”
我不记得托特肠子的味道了...但我还记得男人厌恶震惊的脸。
看着蹲在尸体旁的小小的海登,艾斯顿微勾起唇角。
这不是他第一次回忆这件事,实际上他经常刻意在回忆的匣子中把它掏出来,重新细细回顾,品味。
因为,在男人摔门离去后,母亲紧紧抱住了自己,好像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攥的自己骨头生疼。
无论是脸上冰凉的发痒的泪水,还是令人作呕的充满鼻腔的血腥气,亦或是刚被踢到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都在母亲的温暖下变得无比惹人怜爱了...
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我不是母亲的累赘,她爱我...!她无比爱我!
心中泛起甜蜜,艾斯顿的笑都更加柔和起来,使他整个人都像渡着一层金色的光辉。此时的他脸上还是白净一片,也许泪痣真的是后来某个坏家伙总是害他哭才生出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双阴翳的蓝眸尽收眼底。
当海登打了第三个哈切的时候,艾斯顿把他拉离了厨房,在路上,困得迷迷糊糊的海登乖巧地任由艾斯顿牵着他,直到艾斯顿把他交给来自沙特鲁的侍者。
海登被侍者抱在怀里,不愿意松开艾斯顿的手。
艾斯顿只能凑过去哄他“明天再一起玩吧。”
却不曾想被更用力地攥住了手,海登嘟囔了一句什么连艾斯顿都听不懂的沙特鲁方言,然后彻底被睡魔夺走了心神。
这孩子真有趣,像个小大人似的。艾斯顿笑着将手抽离,在向侍者道别时却发觉,那侍者正因这一句话而脸色惨白。
艾斯顿不是没巧妙地打听这孩子说了什么,侍者却是心神不定的道别,逃一般地离开了。
......
【就这么放任他去和别人**?】
另一个自己挑衅道。
“太粘人的话会被讨厌哦。”叶影语带笑意地反讽。
“而且,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既然他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不该去打扰。”
【无所谓,反正我对那弱鸡也没兴趣。】
“诶?你只喜欢威风凛凛的兰?”
【拿阿比斯龙打个比方,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已经是幼崽模样了,我怜爱他,愿意用血肉供养他长大,任他翱翔天际。可事到如今你却扔给我一颗没有一点他的影子的龙卵,我哪里共情得起来?】
摩挲着杯沿,叶影放轻了声音。
“对我来说,哪怕是卵,只要里面的黄儿是‘他’...而且,虽然长相上还几乎看不出影子,声音也完全不同,但血的香气是一样的。”
千真万确,他是我的兰。
就在这时有人出声和他攀谈,叶影立刻挂起得体的笑,转身迎了上去。他顺着对方的话茬,三言两语将对方逗得哈哈大笑,直拍叶影肩膀,说怪不得女王会喜欢。
口蜜腹剑的虚与委蛇,毕竟活了那么多年了,想做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叶影的目光穿过整个大厅,望向廊外的无边月色。如果能选择和你一起说傻话,我又怎么会选择这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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