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卡纳斯就已经知道艾忒尔的答案是什么。
或者可以说,卡纳斯从一开始就知道艾忒尔会选择什么。
不管是救下了卡纳斯,亦或是杀死怪花,执意前往旧多隆监狱城祭司殿核心枢纽,还是为了罗伊前往弗洛城,搭救夏那、雷米诺,对抗天启骑士与天使,甚至是卡纳斯从高空之上的另外一个自己那里感受到的线索。
全部都告诉他,艾忒尔不会丢下新多隆城不管。
卡纳斯会为艾忒尔选择对抗天国而感到担忧,但与此同时,如果艾忒尔不这么做,那就不是艾忒尔。
因此,艾忒尔说:“我会留在这里,与新多隆城同生共死。”
卡纳斯只是说:“可能真的会死。”
就算他拥有神明的身份,但此时困于人类的躯壳之中,也只能做到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像是困在被锁上的房间里,没有人类□□死亡的钥匙,就不能驱使着高居云端的神明躯壳,不能喝令天使与天启的骑士退兵。
艾忒尔只是说:“我不怕死。”
卡纳斯一扬手上的棕色熊皮,将那湿透了的熊皮披在艾忒尔的身上,盖住对方的双肩,他扯住那张熊皮,顺势将艾忒尔也拉到他的身边。
湿漉漉的半成品大衣笼罩住二人,他们靠得比谁都近,晚秋时刮起的寒风瞬间将身上的体温尽数带走。
阴影同时隔绝阳光,黑暗覆盖二人。
艾忒尔面色不虞地看了过去,看见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他皱起了眉头,对卡纳斯莫名其妙的动作感到不快,“你在做什么。”
“死亡会将你带去比地狱还要远的地方,在那里,寒冷将如影随形,贯穿灵魂,会一遍又一遍地经受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回忆,无法得到解脱的彷徨会像现在的湿漉熊皮一样黏着在你的身上。”
卡纳斯看着艾忒尔的眼,没在里面看出一点一滴的变化,那双藏色的眼还像是深色的寒潭,波澜不惊。
卡纳斯提醒他,“我们之间有一个赌约,而你赢了,你别忘记我还欠你一件事,而我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只要艾忒尔说,卡纳斯就会去做,死亡对于神明伪装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他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抹掉自己的脖子,就可以带着具有神明伟力的赌约回到云端,就可以叫天国退军。
即使神魂归位之后,他可能会忘记在大地上经历的一切,忘记艾忒尔。
“我不会忘。”
艾忒尔说,他略过卡纳斯刻意描绘的死亡的痛苦,他垂在身侧的手摸到臂间衣袖被黑马的巨骑士甩飞而擦出的大洞,不甘示弱的火焰点亮蓝眸中的微红,“你知道天使以及天启骑士的弱点吗。”
卡纳斯看见深冷的潭面泛开涟漪,由小及大地一圈圈泛开,酝酿着惊涛骇浪。
他忽然想到了艾忒尔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册子,他见过艾忒尔把遇到过的任何新奇东西都记录在那本可以被称作是百科全书的图鉴上,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
是年轻人独有的志气,或者说是不服输的斗气,冲破了外表那一层冷冽的气质,正在熊熊燃烧着。
“我恰好知道。”卡纳斯突然笑了,他放弃了用自身的死亡去侮辱艾忒尔的心性,转而用真心去体贴艾忒尔的一颗真心。
他摘下湿透了的棕熊熊皮,把它随意搭在自己的臂间。
“天使的灵魂源自云海,他们的血液却出自土地,而天启的四骑士的权柄同样来自于大地,生于大地、死于大地,他们的克星也位于土地之中。”
大地,地之心,深不可测的裂谷。
“南方飞鸟裂谷。”艾忒尔斩钉截铁。
“没错。”卡纳斯点头,“裂谷深不可测,直达地心,传说中地心的深处有一把剑,名为格拉默之剑,它永远插在大地的中心,等待着冥冥之中的命运,谁要是拔出了它,就可以操控陆地上的一切,成为陆地上的无冕之王。”
艾忒尔向前走着,他要去向威勒和雷米诺交代一些事情,“我不在乎王座或者冠冕,唯一需要确认的只有一点,是否使用格拉默之剑就可以抵挡天国的军队。”
“是。”卡纳斯没有犹豫地点头,与艾忒尔齐头并进,“面对格拉默,即使是天使或四骑士,也脆弱如凡人。”
艾忒尔原本跨出的脚步突然折返,他有些不悦地看向卡纳斯,他捋掉臂上的水渍,“我也是凡人,包括你。”
眸光似剑,烈火烧穿冷峻,流水冲不掉志气,灰尘挡不住明光。
宝石的璀璨初露锋芒。
“怦。”
卡纳斯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即使是他会为了艾忒尔这种性格而感到无尽的担忧,但他永远为艾忒尔的英勇无畏、坚韧不屈而心动。
凡人的坚韧、与凡人的英勇。
*
在平坦的原野之上,低矮的山峦丘陵在此处起伏,越过丘陵,就能看见一片紧凑着的嶙峋怪石,越过那堆积的灰色岩石,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不规则椭圆形坑洞,绿色的野草肆意地长在堆叠的岩石上,却止步于更加陡峭的地方。洞口的岩石变得锋利,下沉的山崖变得陡峭,好像是有贯穿天地的巨剑在陆地上刺入了极深的一刀,在陆地上留下了永久的伤口。
它漆黑而幽深,阳光洒落地面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宇宙中的黑洞将所有的光吸收殆尽,散发着源自亘古的古老与神秘。
碎石松落而下坠,坠入无尽深的洞口之中,没有传回一点声响。
飞鸟盘旋而横度,却被洞口呼上的阴冷空气所惊扰,折翼而落。
飞鸟也因此陨落,故称飞鸟裂谷。
在那幽幽的深洞之中,只有气流和水流可以通行无阻,地下的风和水时不时发出呼啸奔涌的声音。
然而在此时,风灌入竖直的坑洞,擦过深坑的崖壁,惊扰沉寂万年的黑暗,却在千米之下的地底吹动了一点莹莹的亮光。
光辉魔法充作灯泡,照亮了狭窄的洞道,在石壁上留下二人的影子。
卡纳斯在前领路,他突地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错开了身体,让自己前方的景象暴露在艾忒尔的面前。
“艾忒尔,快看。”
只见在狭窄的洞道上方,乳白色的水滴柱状石垂挂在洞顶,带着溶解着石灰岩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形成堆积在下方的石笋,上下双柱只差一指的距离便可相接。
卡纳斯伸手接过一点水滴,任由夹着灰白杂质的水流进掌心,笑得灿烂。
“它们很快就可以结合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了。”
艾忒尔的眼神落到那两根钟乳石柱上,毫不留情地揭穿卡纳斯话中的漏洞,“很可惜,这个‘很快’是指百年千年。”
他穿过钟乳石柱,拍上卡纳斯的肩,“走了,我们赶时间。”
卡纳斯甩掉手上的水,嘟囔着,“不解风情的家伙,我们可是难得来一趟飞鸟裂谷。”
他追了上去,在艾忒尔的耳边念叨,“再不好好地欣赏一下美景,说不定我们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二人走到了狭窄洞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的地下厅堂骤然出现。
风灌入坑洞,撞在崖壁之上,发出如雷霆般的怒号,水流经地下,奔涌出一条湍急的河,红粉、青黄、蓝绿的水晶深埋在地底,被地下河折射的辉光映的五光十色。
缤纷的光填充流水溶蚀的凹槽,涓涓的水流不断冲刷着脚下的鹅卵石,晶花与石珠同时生长。
叮咚的水声与呼啸的风声共同组合在一起,奏出曼妙的乐章。
他们明明是站在地底的坑洞之中,却好像是位于地下的壮丽峡谷,深邃的黑暗将灿烂的光衬托得更加夺目,在阳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天青石、白云岩、石膏石、和田玉、陨石玉共同绽放出它们自己的光。
五颜六色的光映到卡纳斯的银发上,纵使是说出抱怨的话,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松,只不过向来透亮的蓝眼睛里难掩失落。
艾忒尔前进的脚步一停,他不得不承认卡纳斯所说的确实是正确的,飞鸟裂谷地下坑洞确实是地上看不见的美景,特别是壮阔的
他向卡纳斯妥协,“以后我们再来这里吧,或者是你想要去的冰之海。”
“真的?”卡纳斯高兴地跳了起来,蓝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他搂上艾忒尔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冰之海都去了,那永不熄灭的苍红火山呢,那里可比多隆的雪山要漂亮的多。”
突然,卡纳斯的手臂顿了一顿,他眸色稍稍变得严肃,视线落到面前汩汩流动的地下暗河表面,他的声音低沉,“艾忒尔,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穿过大地上的岩浆,真的到达这颗星球的核心的,对吧?”
“我知道。”艾忒尔的神色不变。
他知道人类生长的这颗星球半径足有6380公里,而一个人步行一公里大约需要15分钟,那么一个人想要穿透地表直达地心,忽略掉过程中的一切艰难险阻,假设在坑洞中穿梭与在地表上行走有着一样的速度,那么最快也需要1595个小时,即是95700分钟,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他们想要在天国的军队攻破新多隆城之前取到格拉默之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一点不可能,艾忒尔从来没有问过卡纳斯。
卡纳斯压着艾忒尔的肩膀,一声不响地移动到艾忒尔的前方,地下暗河奔涌时上升的水汽沾湿他的披风下摆。
“在位于飞鸟裂谷地下两千米处,有一扇门,只要推开那扇门,就可以到达格拉默之剑的所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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