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因为名字相似,就怀疑谢微和破厄仙君谢济微有关系是极其荒谬的,毕竟早在百年前,谢济微留在池诸山的命牌就已随着她的陨落而破碎。但是这个禁地距离她埋骨之地不过百里,而破厄仙君的死亡又向来争议颇多,也难怪两人心有疑虑。
却见谢济微微笑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幸得书院救助,才得以存活,于是取‘谢’为姓,意为敬谢天地;又取‘微’为名,告诫我辈乃天地一微尘,不可狂妄自大。和破厄仙君只一字之差,倒是巧合了。“
她这一笑顾盼生姿,看得两人一呆,又听她继续道:“破厄仙君名为济微,想必是有济毫末之微的意思。仙君庇佑一方数百年,然而我却始终未能拜见仙君,“
她仔细看那两人神色,神情也跟着变得悲痛:“没想到仙君以身饲恶,就此陨落,我虽与仙君姓名相似,却缘悭一面啊。“
她这一番话着实说到二人心坎去了,谢微没有见过破厄仙君,他们又何曾见过?即使有画像,也不比面对面见上仙君一眼。按理来说破厄仙君陨落多年,他们对仙君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各种传说中,然而青溟山曾遭遇灭门之灾,破厄仙君一人一剑有如神兵天降,血战一天一夜,将仇敌逼退,长佑青溟山百年,他们可以说是听着门派长辈讲破厄仙君的故事长大的,对于仙君的事迹,可谓烂熟于心;仙君殉道,更是令他们钦佩无比,却又叹息无比。
薛雁和薛盈之毕竟年龄不大,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谢济微只是一看,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现在应该被认为和那一悬崖上的“魔“同归于尽了。她心中微微一松,不禁觉得之前将自己的画像改了又改的决定正确无比,这两人年纪尚浅,之前应当没见过她,最多只见过她的画像,当然认不出她。
这一下两人对于她的警惕心又下降了几成,于是谢济微随口一问,两人便把如今世间的情况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
原来百年前破厄仙君身死之后,仙盟成立,戮恶仙君傅寒川担任首座,广告天下邪魔滋生,来势汹汹,破厄仙君为护众生,以身殉道,为天下生灵取得一线生机;又发布除魔阵法,令各门各派研习以对抗邪魔,并需派弟子在门派周围巡逻,以及时消灭邪魔……
种种措施,遏制了魔生长扩散的速度,如今天下倒称得上太平,也不算辜负破厄仙君的遗愿了。
谢济微纵横天下数百年,套两个少年人的话轻而易举,两人还不觉得有异,谈到戮恶仙君时,只听薛盈之忿然道:“破厄仙君之死必有蹊跷,她已经大乘期圆满,半步渡劫之境,放之天下,又有谁是她的敌手?恐怕只有亲近之人用阴谋诡计,才能伤得了仙君。“
薛雁道:“盈之,慎言。“但是他的神情也有几分不忿,显然也同意她的看法。
谢济微有点意外,想了想,道:“破厄、戮恶仙君少年夫妻,情深意笃,如果破厄仙君死因有异,戮恶仙君定会追查到底罢?”
谁知两人更加愤怒了,薛盈之道:“傅寒川常年居于仙君之下,破厄仙君一死,他获益最大,借着仙君留下来的筹划平定邪魔,坐上仙盟首座,加之他是仙君道侣,无人敢动他地位,都尊他为天下第一人。仙君早已知除魔之术,对付邪魔却出了意外,定是有人暗中作祟,可是除了傅寒川之外,又有谁能夺得仙君信任、杀了仙君?又有谁竟然敢对仙君下手,不怕池诸山查明真相?“
这下真的出乎谢济微意料了,在她的设想里,傅寒川按照她留下的计划除魔,即使不能获得和她生前死后相当的威望,至少仙盟首座应该是坐得实至名归,没想到现在竟然担上了弑妻的名声,并且傅寒川似乎并不打算澄清,——按照他的手段,解决这些传言只是举手之劳。
她看了看两人,决定等出去之后再仔细打听,以免这两人越说越上火。薛盈之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道:“青溟山受仙君恩惠,涉及仙君之事,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道友见谅。“
谢济微表示理解:“你我三人也算共患难了,我断不会说与他人听。“
两人松了口气,岔开话题又聊了一阵,顺着天上星辰一直反着走,一路上积雪皑皑,不久便逐渐融化,连带天际也逐渐变亮,北斗七星也隐没不见了。
两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谢济微。谢济微道:“此处天象由禁地大阵所定,快出禁地了,自然不必再用星辰指路。“
两人于是十分高兴,本以为这次不是被怪物杀掉,就是困在禁地走不出来,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正想快步往前走,突然听到谢济微道:“谁在那里?出来!“
一路走来,谢济微的语调始终非常平和,两人从未见过谢济微喝斥,这下不禁一怔,心里生起几分莫名的敬畏之感,却见不远处的湖面一动,竟然窜了一团黑雾出来。
薛雁立刻拔剑,问道:“什么人?“其实问什么怪物更为准确,因为那黑雾停顿了片刻,便在眨眼间将三人团团包住,仓促之间,薛雁和薛盈之只来得及将谢济微护在身后,一人使剑,一人结阵,勉强抵抗。
然而黑雾毫发无损,两人不禁心中焦躁,出去的希望近在眼前,可是却突然出来了一个拦路鬼。在禁地待久了,灵力早已接近枯竭,他们恐怕都撑不了太久,而谢济微灵力全无,更是无法抵抗。想到如此,两人手上攻势不禁加快,却将黑雾逼退了几分,但已经可见是强弩之末了。
谢济微趁两人不察,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黑雾,黑雾顷刻将她的指腹划开一道伤口,殷红的血珠流出来,却又诡异地蒸发在半空中,将黑雾烧得咝咝作响。——在那一瞬间,竟然有微弱的灵力,从黑雾里浮现出来,盘旋在谢济微受伤的手上。
谢济微若有所思,略微偏过头,温和道:“可否借剑一用?”她身上没有任何灵力痕迹,用剑也没法打退黑雾,然而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奇特的说服力,让薛盈之不自禁地想抽出剑递给她——然而没等她的手搭上剑柄,却见谢济微伸出手,手心向上,随即她的剑竟然自己从剑鞘中跳出,径直落到了谢济微的手中。
薛盈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济微持剑向前两步,连出五剑!那五剑完全不带灵气,却在刺进黑雾时留下五道痕迹,随即那五道剑印微微发光,竟然将黑雾钉在了原地。很快黑雾收拢,在原地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薛雁和薛盈之面面相觑,只觉得方才所见皆超出了认知范围。却见谢济微上前伸手拂了拂怪物的脸,只见它脸上的黑雾慢慢散去,露出了一张人脸。
两人只觉得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定睛一看,不禁齐齐惊呼道:“师叔!”他们的一位师叔一个月前便不知所踪,掌门派了许多人去找,却一直找不到,没想到他不知为何闯进了禁地中,还变成了……变成了怪物。
怪物和谢济微对视片刻,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人,忽然向她深深长揖,还没等它直起腰,便散作了黑雾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一块玉牌当啷一声掉到了雪地上。谢济微默然,俯身捡起了那块玉牌,低头看了片刻,将其递给身后二人。
两人凑近一看,果然是师叔的玉牌,然而此刻玉牌上的名字已经黯淡,代表玉牌的主人已然身死。这一出实在太过突然,一时三人都没有出声。
这位师叔天资卓绝修为高深,生性活泼跳脱,和小辈关系向来不错,薛雁和薛盈之更是受过他指导,也和他切磋过。师叔失踪的时候,他们只当他又去哪里游玩了,还打趣等师叔回来,一定要缠着他讲去哪里玩了,不曾想一个月前的那一面,却是最后一面,从此天人永隔。
片刻后谢济微转过身,松开长剑,那剑便又跳回到薛盈之的剑鞘中。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但是没等薛盈之仔细看,又恢复了原来平静的模样。她道:“走罢,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师叔的死……还请节哀。” 薛雁和薛盈之虽然心中难受,但也知道要尽快离开禁地,只是不死心地在附近找了找,希望找到一点和师叔有关的东西,然而却一无所获,只能沮丧地离开。
谢济微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教了薛盈之一个简易的阵法。
阵法纹路印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荡漾微微扭曲。很快又有一个东西冲破水面,三人一看,却是一把长剑。薛雁伸手接住,拔出一看剑铭,果然是师叔的剑。
他珍惜地摸了摸剑鞘,便把它收好了。两人向谢济微道谢,便一起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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