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你说我的裙子配这个牛油果绿三格包好看，还是这个老花大象灰好看？”

“嗯。”

一排矩阵在她眼前跳动。

“我觉得还是这个牛油果绿好看，大象灰太显老气了，而且我最近胖了，拿它就像是一个中年妇女。”

“嗯。”

矩阵中的数字加加减减，湛夏紧皱眉头，用笔划掉第一排数字。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湛夏从线性代数的世界中骤然清醒，抬首时，面前划过一片皮粉色的裙角，上面钉着成簇成簇的亮片，如振翅欲飞的蛱蝶。

裙子的主人正站在她面前，女孩有一张粉扑子似的鹅蛋脸，每一根发丝都卷曲得恰到好处，卧蚕夸张，眉毛雾蒙蒙。

湛夏抬起头，不假思索道：“好看。”

“真的吗？”闻荣荣开心起来：“这两个包哪个好看？”

湛夏道：“右边的那个。”

说罢，她不露痕迹地伸手去够她的课本——刚才那道题，她还没解完。

闻荣荣道：“什么？大象灰的更好看吗？可是这个真的很老气啊，算了，我再去买一个吧。”

湛夏刚刚捏住的课本，又被闻荣荣抽走，随意丢在一边。

“别做了，陪我逛街，我要买那个和车膜颜色一样的包包，上次sales给我看过的。”

“现在吗？”湛夏无力道：“可是这个作业明天就due，还要考试……”

“作业重要还是我重要？”

“……”

“我给你钱，你去找代写。”

“……好。”

*

湛夏习惯服从。

她熟练地拿大衣，取车钥匙，为闻荣荣打开玄关灯打开手机联系奢侈品店销售……最后蹲下身，为闻荣荣穿好长靴。

——别问她为什么还需要替闻荣荣穿鞋，这是伴读丫鬟应尽的责任，不能指望大小姐顶着公主链条美甲亲自抓鞋拔子。

闻荣荣用鞋子踢了皮凳子两下，漫不经心道：“给我订机票。”

询问道：“回国的机票吗？”

闻荣荣哼了一声：“回国干什么，又没人想看到我，他们只会以为我去找他们要钱。”

“夏夏你知道我是什么的，我是个拖油瓶呀。”她可怜巴巴抬头，抱住湛夏的脖子，对她道：“没人在乎我，我只剩你一个人对我好了。”

湛夏在心里叹口气，大小姐又在向她索取情绪劳动了。

摸摸她的脑袋，语调温柔几分：“怎么会呢？人生很长，你还会遇见许多珍爱你的人。”

闻荣荣又问道：“不管我多糟糕、多作、多讨厌，你都会陪着我对吗？”

湛夏默默点了头。

*

当初答应下陪伴闻荣荣时，闻荣荣的爸爸不经意说过，至少要陪到荣荣硕士毕业，或许还有三年，还有五年，说不准。

在此之前，这种大小姐逛街她拎包，大小姐逃课她代上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送闻荣荣进了更衣室，湛夏挑了一只靠窗的扶手椅坐下。

销售端来茶水，湛夏拒绝了，打开手机，给闻荣荣定旅行票。

在异乡，学业和闻荣荣是她生活的全部。

圣诞将至，细细的雪花黏在玻璃窗上，转瞬即融，房间内里壁炉烧得正旺，暖意一股一股地拱动湛夏的侧脸。

她伸手往后，五指轻轻贴上窗框。

好的玻璃窗足有几层厚，保暖夹层隔开内外两个天地，漂亮，不起一丁点冷凝水，高级场所的每一处细节做工皆该是考究的，才能让来客处处都能舒心如意。

她就是闻荣荣购买的玻璃窗。

＊

故事的最初，她们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小公主，一个是帮佣的女儿，当闻荣荣办花园生日宴的时候，湛夏蜷缩在一室一厅老公房的床垫上，读学校里借来的红楼梦。

大观园怡红快绿，竹影潇潇，大约就是闻家园林的模样。

公主的生日宴办了整整两天，第二天收场，湛夏帮妈妈拆蛋糕气球，闻荣荣头戴水晶发卡，叫嚷着她的桌游局正缺一个人，指着湛夏道：“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去。”

湛夏：“我？”

妈妈赶紧推她一把：“愣着干嘛，好好表现啊！”

湛夏硬着头皮去了，

虽然不懂如何与公子小姐相处，但如何好好表现，她颇有心得，于是她认真地听完了规则，随后撸起袖子，把这一桌都杀了个片甲不留。

闻荣荣惊呆。

那天以后，湛夏光荣成为了闻荣荣第一个穷鬼朋友。

所有人都指着湛夏道：这佣人家的丫头，真是走了狗屎运。

连湛夏自己也这样认为。

*

声音渐次模糊，湛夏慢慢闭上眼。

“……湛小姐，闻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忘了带上次那瓶酒了，请你去取来。”

“还有，她要求你一个半小时后准时回来，不然她一定会抑郁发作的。”

“湛小姐？”

湛夏回神，轻轻嗯一声，头脑昏沉。

销售看她一眼：“湛小姐注意休息。”

湛夏拾起车钥匙：“知道了，谢谢。”

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闻荣荣突发奇想，让湛夏用丹麦寄来的雪堆个小雪人送给她，再上回她让湛夏在机场干站了六小时，就为了拍小明星一个侧脸。

坐在驾驶位上，湛夏打开手机，看到闻荣荣新发的动态。

大小姐的动态很热闹，充斥着各种渣男曝光pdf，韩国爱豆小卡片交易信息，还有她一时兴起挂到二手群，却因出价过高被群友骂离谱的二手商品广告。

这次她在和几个朋友聚会，笑得开朗明媚……也是富裕留学生的日常。

屏幕忽然亮起来，闻荣荣私聊她，发来一张照片：“你认识他吗？”

湛夏随手点开。

手指悬停在空中。

照片里的男孩眉目清俊，带着公子哥儿惯有的懒倦，袖口微卷，露出昂贵的名表和一截白皙手腕，表盘上镶嵌不知名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

本想放大了看，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她垂下眼，回道：不认识。

闻荣荣沉默了一会儿，发来：你骗我，我妈说他是你前男友。

湛夏抿了抿嘴，纤细手指摩挲威士忌瓶口，发送：Puppy love而已，早结束了。

闻荣荣的消息立刻轰炸来：根本不是吧。

她打字速度飞快，机关枪似的：你给他辅导功课，陪他去寺里挂红绳，你还翘了一节高三的课，就为了和他一起看熊猫。

闻荣荣：你怎么可以有事情不告诉我？你不是最在乎我吗？

闻荣荣：你不但骗我，还不回我，不会真的在避嫌吧。

她连发三个愤怒小猫表情包。

闻荣荣：猫好人坏。

湛夏：……

她需要做几道数学题冷静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干脆就不回了，湛夏岔开话题：酒拿到了，我现在送来。

*

不过，闻荣荣今天的反应有点古怪，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的感情经历呢？

路灯一盏一盏从后视镜边掠过，湛夏默默心想：有钱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每个人心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生活上衣食无忧后，才会想方设法去填补缺失的部分。

不像穷人，一笔巨款就能熨平所有狼狈。

把车钥匙交给门童，湛夏拐入一间俱乐部。

土豪金早已过时，现在圈子里流行网红ins风，聚会场所要有裸露混凝土，龟背竹，精致的点心和酒，大蓝水池配火烈鸟粉，像一场荒诞的梦。

公子小姐们聚众玩乐，衣香鬓影，湛夏穿棉袄牛仔裤，提着酒瓶闯进去，如同一坨土疙瘩掉入红酒瓶。

连熬了好几个夜，湛夏精神萎靡，眼光虚虚扫过一派虚浮梦幻，最后定格在前方。

泳池边的小舞台。

圈子里流行日摇乐，台上灯影交错，亮如白昼，年轻俊美的鼓手挺直背脊，假作漫不经心地敲出一串华丽鼓点，惹得女孩们欢笑不断，几个大胆的女孩玩得开心，干脆结伴跳到鼓手身边跳起了舞，但那名鼓手却没多留意她们，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演奏。

透过交错灯光与弥漫的烟尘，他不经意往湛夏的方向投来一眼。

猝不及防间目光相触。

湛夏脚步顿住，心在胸腔里微微一跳，把一泵血挤压向四肢百骸。

紧随其后的是大脑的空白。

众星捧月处，鼓点忽然乱了一拍，镲片相击，发出尖锐突兀的鸣音。

愣神不过片刻，湛夏恢复如常，转过头去。

她扒开人群，在扭扭结大沙发上找到闻荣荣，把酒递给大小姐。

闻荣荣正发呆。

鲜少看到大小姐在派对上发呆，眼皮上的亮片飞到了鼻梁上，显得有些阴郁。

湛夏道：“荣荣，你的酒。”

闻荣荣抬眼，盯着湛夏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湛夏的手僵在空中。

为了这瓶酒，她放下了她的考试和作业，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

不等她问闻荣荣究竟哪里不顺心，身后的乐声戛然而止，最后一枚鼓点落地，她听见熟悉的嗓音响起。

“好了，今晚演出就到这里。”

湛夏呼吸骤紧。

观众们发出不满的嘘声，主唱急了，匆匆把吉他扔到一边，大声道：“不是，贺绥，你干什么呢？”

贺绥充耳不闻，径直跳下舞台，随手掀开额前碎发，露出精致的眉眼。

他生得好，个子亦高挑，如许多富家公子一样，偏爱黑沉沉的、夸张裁剪的服饰，但却不显颓靡的脂粉气，反而有一身难得的自由感。

“让一让。”他拨开人群，直直盯着前方。

一个姑娘被他撞了个趔趄，香槟泼了满身，气恼道：“有病吧你，赶着去投胎吗！”

贺绥讥诮道：“去跟前女友叙个旧。”

前女友？

贺绥那个只闻其人，从未露过面的前女友？

闻到了大瓜的味道，空气骤然安静，全场目光齐刷刷向沙发方向聚焦而来。

越来愈近。

湛夏目光瞥向离场的小道，

围绕在贺绥身边的女孩半捂了嘴，与同伴窃窃私语，一个站得近的公子哥儿则脱口而出：“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瞪着闻荣荣：“你们俩什么时候谈啦？”

盘了一下，我貌似没写过性格闷的女主，让我写一个，提前预警，这妹妹是真的容易emo内耗，文中有大量敏感少女碎碎念描写，我的winter sadness产物，由于手速太慢写了半年，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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