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出差的半月,夏知瑶所有时间全扑在工作上。
杂志社员工少,同栏目的另一位编辑嫌公司小门小户,职业规划施展不开,交一封辞职信就走了。
夏知瑶只能一人扛起两个栏目组,平时还要兼顾主题策划,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再没时间想其它。
余欣刚创业压力大,没日没夜跑业务拉投资,中途跟她吃了一顿饭,就没了踪影。
“知瑶姐,听说你跟你未婚夫是大学恋爱,感情一定很好吧,毕业就是分手季,你们能走到结婚这一步,真让人羡慕。”
隔壁工位是两刚踏出校园的实习生,负责新栏目《校园版》。
每次看校园暗恋稿总要悲春伤秋一番。
夏知瑶收拾文件,一副老前辈口吻,“等你们看稿看到吐,就没这么多粉红泡泡了,只有更严苛的要求。”
“别被你们夏老师唬住了。”
《校园版》编辑潘冰笑着躲开夏知瑶的阻拦,揶揄道:“你们去买《意音》报刊,里面可是有很多夏老师关于恋爱浪漫的文章,我这把年纪看了都想重返校园再体验一把青春。”
两实习生瞪大眼睛,吃瓜吃到蠢蠢欲动。
夏知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前辈形象就这么被戳破,不过谁还没年轻过。
写那些恋爱酸臭味的文章时,正是和程维刚确定关系。
办公室其乐融融,偶尔聊聊高中生大学生投来的青春文,这是枯燥工作中最让人放松的时刻。
“咦,夏老师。”
潘冰椅子滑过来,把手机举她面前,“我好像听你提过,你家工厂叫瑶瑶食品是吗?”
“是,怎么了......。”
最新微博热搜直晃晃映入她眼底。
——黑心小作坊瑶瑶食品四种薯片被测出铝含量超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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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夏知瑶不停给爸妈打电话,对面一直处于忙音。
回到家,屋里黑乎乎,没有回来的痕迹。
她最近实在太忙,每次回家只看到爸妈忙进忙出,根本没发现工厂出了问题。
一时懊恼自己平时太不关注父母了。
瑶瑶食品工厂在城西郊区,打车过去需要两小时,她刚坐上出租车,余欣的电话也来了。
“瑶瑶,我刚看到微博热搜,怎么回事?叔叔阿姨还好吗?”
街景疾驰倒退,霓虹灯点缀高楼大厦,像一座沉沉压下来的巨山。
夏知瑶揉了揉眉心,不忘宽慰好友,“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正在去工厂的路上。”
“你到四喜路接我,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正在跟出版社谈合作吗?《追梦》第一期刊就要发行了,不用担心。”夏知瑶说:“等我先去工厂了解情况。”
余欣也不想在此刻添乱,“好,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事情比夏知瑶预料得要严重。
继薯片测出铝含量超标之后,热搜陆续出现瑶瑶食品厂饼干检测不合格,网友如浪潮般疯狂抨击工厂。
——我去,小学附近都是卖瑶瑶食品,毒害祖国花朵,怎么不去死。
——太他妈黑心了,大家一起发声,让这种没底线的商家彻底曝光,永远翻不了身。
——有没有搞错,我还给弟弟妹妹囤了好几箱瑶瑶食品的糕点,妈的,垃圾。
那些跟工厂有合作的商家,接二连三撤柜,以损害名誉起诉瑶瑶食品,急于表明立场。
夏知瑶关手机,靠在椅背上,暴风雪的危机,打得人措手不及。
一下车,她就瞧见工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记者,街坊领居把路也堵死了,纷纷议论识人不清,这家工厂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夏知瑶趁被发现之前,从小巷子去了隔壁邻居后门,两家院子相通,邻居平时还帮忙看厂。
见是夏知瑶敲门,急忙把她拉了进去。
两千平的食品工厂,往日机器哼哧哼哧,此时车间就亮了一盏大灯,机器沉闷地蹲在原地。
夏伟绍和聂丽娟就坐在车间内焦头烂额,销售主管王伯走来走去打电话,被电话里的合作商碰了一鼻子灰。
听到脚步声,几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外面那些疯记者闯了进来。
看清是夏知瑶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瑶瑶,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些记者有没有伤到你?”
聂丽娟起身握住女儿的手,脸上泪痕未干。
夏知瑶见父亲垂脑袋坐那抓头发,一时心里难受至极,“妈,到底怎么回事,网上说的事是真的吗?”
其实不用聂丽娟准确回应,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怎么可能闹得沸沸扬扬,那些商家也不会明哲保身着急撤柜。
聂丽娟眼眶迅速红了,看着她没说话。
夏知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想起网上戳人脊梁骨的留言,来的路上她一直不相信厂里商品不达标,这些年她也是吃那些零食长大。
“爸,食品关乎人的健康,您怎么这么糊涂,当初您建厂的初衷是打造低成本绿色健康食品,让每个客人吃的放心。”
“为什么要掺假?难道您不知道危险食品长时间食用,是会生病的,那些消费者大部分是小孩老人。”
被女儿当众指责无意于往脸上打脸。
食品问题不仅仅是信誉问题更是人品问题,新闻爆出后,他受的谴责几乎要压弯了脊背。
王伯上前劝解。
夏知瑶听不进去,气血不停上涌,“狡辩都是借口,食品安全是基本,材料贵就少赚,不是以次充好的理由。”
人压力过大,脾气也会跟着暴躁,甚至是口无遮拦,夏伟绍蹭地站起来吐苦水。
“你以为爸爸愿意以好充斥?材料一年比一年贵,那些顾客的口味一年比一年刁,又要保质期长,又要口味好,你以为在京港市竞争很容易?”
“这个厂房一年租金就要几十万,机器要钱,人工要钱,别的商家同样掺假,年年往食品局送礼,这是心照不宣的行规,大品牌都能爆出毒素,更何况小厂商。”
夏知瑶难以想象这些话是从一直崇拜的父亲口中说出来。
市侩、算计、没良知。
夏伟绍偏开头,避开女儿受伤的视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一家人从临安县搬来这里,住高楼开新车,你每年的学费、兴趣班都要钱,想要留在这里,就得舍弃些东西。”
这些话更伤人心。
聂丽娟小声低泣地抱住夏知瑶,试图让女儿理解。
夏知瑶的人生观似乎一下子被剧烈冲击,她从小蜜罐中长大,没为钱发过愁。
她不认可父亲的利己行为,却无法反驳在这利己的背后,她切实享受到了恩惠。
也第一次知道父母所承受的压力。
王伯打断道:“刚刚......家万福的方律师发来合同终止通知,并且咱们厂需要赔偿金和违约金三千万......。”
王伯话还没说完,夏伟绍直接瘫软在地。
所有人听到这个巨大数额直接傻眼了。
他们半月前刚跟家万福签了三年合同,事业蒸蒸日上,还没高兴多久,遇到厂内质检问题曝光,肯定是没法再继续供货。
终止合同是必然,工厂也确实要付这笔赔偿金。
夏伟绍哆哆嗦嗦说:“我给家万福的货都是好的。”
王伯不忍在说,深呼吸道:“跟家万福的合同有专门列过信誉赔偿问题,现在除了家万福,其他社区超市都要求赔偿,我初步算了下,大概......五千万,如果消费者集体起诉,赔偿金不可想象。”
窗外树影重重,灯光惨白幽暗,连人的呼吸都是窒息。
夏伟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抓住女儿:“瑶瑶,赶紧给程维打电话,现在只有程家能救我们了。”
工厂危机太过突然,是所有人未料到的情况。
正因为太突然,很多底线和自尊都可以无限下降。
当初程家是不同意她和程维的婚事,夏家的身份地位在程家人眼里完全不够看。
要不是程维多次坚持,她和程维可能就会失之交臂。
夏家虽不是富商,但也算殷实,父母不愿意她嫁过去后抬不起脊梁骨,所以从未找程家帮过忙。
“瑶瑶。”聂丽娟实在不忍心,无奈道:“情况危急,给程维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联系下监管局,通融一下。”
眼下不是自尊心的时候,这事闹大可是要坐牢,解决公关和私下赔偿撤诉才是关键。
夏知瑶给程维打了三个电话,一直没人接,她知道程维这几天忙着争取项目,肯定是没空一直注意手机。
几人垂头丧气坐在一处,门出不去,睡也睡不着。
他们开始连夜给所有合作商打电话,争取赔偿转合作。
但那些合作商像是通了气,一致拒绝和解,必须按期支付赔偿金。
巨大赔偿金犹如岌岌可危的大厦压在他们肩上。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砰然倒塌。
凌晨一点程维的电话终于回过来。
所有人把目光都聚焦在夏知瑶身上。
夏知瑶听到程维的声音,忍着没哭,克制情绪把事情简要称述了一遍。
“瑶瑶,你先别着急,我这边项目出了点问题,暂时没法回去,我先让人去疏通监管局,再让我公司的公关去压热搜,你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好。”
夏知瑶最后低声说:“给你添麻烦了。”
听她这么客套,程维不忍给她压力,温声回应:“等这事平息后,你好好报答我。”
“嗯。”
夏伟绍一听有戏,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
只要打通食品监管局,检测几家合格的超市商品,发几篇质量过关的文件,再压下热搜,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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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夏知瑶从后门过邻居家离开。
那些记者狗皮膏药一样堵门口,她准备回家给爸妈带点换洗衣物。
才早上六点,天灰蒙蒙的,路上行人很少。
秋天落叶卷着雾霾扬起,一群上学的孩子风风火火跑过,手上揣着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有小孩一大早上就开始吃零食。
出租车缓缓驶入街道,夏知瑶收回车窗外的视线,一夜未眠,头疼得厉害。
手机里信息快满溢,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关系好或者一般的,突然都冒出来表达关切。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程维的电话就是在此刻打过来。
“喂,是不是有消息了?”
她心里一喜,忙接通电话。
“瑶瑶,情况不太好,监管局那边似乎盯紧了你们工厂,完全疏通不开,热搜似乎也被人操控,你实话告诉我,你爸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夏知瑶简直晴天霹雳,他爸这次虽然错得离谱,但往常做生意非常和气,就算真得罪什么人,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程维说:“我把手上工作交接后就赶回去。”
夏知瑶浑浑噩噩下车,抬起头,看到沉甸甸的天空,感觉那片天马上就要砸下来,粉身碎骨。
一辆宝蓝色宾利车缓缓驶向她身旁。
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魁梧,耳戴无线通讯设备类似保镖的男人从车内下来。
“夏小姐,程先生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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