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五月二十日的前一日天阴有雨,差出到这里,刚好算完。

我踏着夜深的凉风,回到家中。人多的地方呆惯了,越过客厅的窗户看风景,就老觉得冷清。

但不待伤春悲秋,横厅后面的主卧忽然有脚步声响,我吃了一惊,急摸起手机编了条报警短信,走到门前临发送的时候,却一时疑心是幻听,所以便有意做无意地拨个电话出声验证一下:“喂,你不是说车停好了就上来么,都到门口了啊。哦……对,那我来开门——”

实木地板漏进这边的脚步声响了又无,无了又响。

我后背已有凉意。

这年头登门入室的还不至于这样嚣张罢……跑到楼底下我更两腿打颤,于是直接跪地,不对,是比警察先来的任平生大腿上来了。

有任组长跨前一步拿膝盖做垫底,阻住了我未完全跪下去的身体,我也只能得他抱扶入怀一把圈紧他好好显现一下气氛。任平生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拍:“我在呢,在这儿呢,刚才应该直接把你送进门的……嗯,你出门之前灯是开着的吗?”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眼前蓦地一花:“不关,不关窗帘屋里也不是太黑,这个灯不是我开的……”估计不是任平生用膝盖撑着连呆都呆不直了,索性就闭上眼将头搁回他的肩上。任组长只有说:“好,好,我录下来,待会儿警察来了……声声,灯又关掉了。”

风吹薄云半掩月,他的这句话将我脸边肩头都麻倒了。

周围静默了像有一辈子。大老远来了两位警察叔叔。一个举着防暴盾上前,不费功夫就把情况了解了清楚。另一个拿把防暴叉一间间房门打开来看,除了轻微的翻动痕迹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我双手抱肩坐在玄关台上,眼看着任组长走到我的身边,说:“排查了家里能藏人的地方目前都没再有人,但是构不成财产损失,所以估计很难有下文了。”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顶,“敢不敢一个人在这里继续住?如果害怕可以到我家……”

我刚要将他那个好意挡回去,任平生话锋忽而一转,“……附近开个很好的酒店过渡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叫我,我也可以很快去。”

我愣了愣,吊着嘴角道:“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只有任组长最合我的意。”

但夜半开房,尤其像这样大刺刺地携了位俊秀青年,传出去搞不好要被徐迎峰请家法。而携两位则会比较不同。就算徐迎峰听说了,想来也要先愣神,然后困惑不已,然后等他缓过神来时我就已经有多远跑多远跑在他徐副总前面……所以我很没义气地给刑柯电话,将他也捎带了进来。

酒店门口下了车,任组长前面引路,办理完入住上来,在走廊上七拐八拐,刑柯替我刷开套房门:“大小姐,您这个陪送服务就到这儿结束了,我要回去搂着我家猫睡觉,你也要早睡早……算了,这个点了怎么着都早睡不了的。你早起吧。”拍拍任平生肩膀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了,“对了,你出差一趟没再犯什么事罢?我送你的转运珠固然借花献佛给徐总了,但他替你戴着可还管用?”

我的眼就直了。头有点晕,气有点虚,念头有点不伦不类:“哎,这,他手链是你送的……啊?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手链被解出多少层意……你送他他就戴了,这让我怎么说,真比小情侣还小情侣啊。”我揉揉太阳穴,伸手往房间里一比,“你先进去解释清楚了再出来吧。”

刑柯诚恳地睁大双眼:“不就是颗转运珠么?转运了的话你应该谢谢我啊,怎么还不让人回家了。”扶门转头看任平生道,“那哥你也不要走哇,给她叔叔知道这个时间了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个酒店套房什么的……不能往深想,越想心越凉。你不要看徐总平时风度翩翩又持重那些,我感觉我的腿肯定会被他打断。”

任组长自然说我要他怎样便怎样。我本来就昏昏欲睡,他不走,可正好,我仗着看他的模样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就肯了。大家在进门的一张桌上各自坐了,刑柯从头开始解释:“还不是你们韩总监咖啡撒廖总身上的那天,你和我说你也把廖总给惹了。虽然你二十三岁正经生日还没过,但我觉着你应该是迫近本命年有点犯上太岁了,先是在市场部那样,到人事部以后又又又这样了,是吧,实在是流年不利,我怕连坐上身哪,我就出外勤的时候帮你把转运的珠子买了。”

“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问题出在我回公司正和咱们徐总撞上,他人文关怀了我一下干什么去来着,我觉着,当时那个情景,送给他比送给你还要好啊,真正的马屁拍在正地方。我就说,你商科生不信这种东西,但大运来了挡不住的,烦请徐总给你戴着。也想过,红绳儿和他的名表凑在一处,忒不搭,但是他就是戴了……”

我听刑柯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现在想起徐迎峰这个人和他与我的事来心中还有些酸楚。但是不晓得原来红绳子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原委,新近却是冤枉徐副总了:“你送完他却紧接着出差去了,没空跟我歌颂你的功德,但像眼尖如守正总的人太多这事闹得很大,我都以为徐迎峰亲自下场造了个谣,好显示他跟我有点什么,好给廖总的人下钩子让对方自己咬上来了。”任平生倚在靠背上,从管家手里接过沏好的茶水,又回身自斟了一杯向我身边推了推。刑柯弹弹额头转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徐总亲自下场的事情多了。我那天鬼扯一通狗屁不通手链他都亲自上手了,我就说徐总,徐总这样的人会低声下气哄……咳,你,从来每次都是因为他喜……”

我叩了叩桌面,截断刑柯话尾:“他当然喜欢我。他多坦荡,他多磊落。他……”我左右地看,任组长轻声道了句管家走了。我点头无语,望着茶杯里的茶水叶片叹了两口气,继续:“从他把我送出国的时候我跟他说了,我,喜欢他,但他谢谢了我对他有感情说这是对他做叔叔的肯定,等于是拒绝我了的那回起,我就知道他是不会像我要的那样来喜欢我了。”又抬眼看刑柯,“再说他个戴串的恐怕远远要排在你这送串的后面罢,怎么不说你送我这个是你相中我了。”

刑柯的脸终于开始抽筋:“我,可没那个海量喜欢你。”

任平生放下茶杯,“说起来两位怎么玩这么好的,是校友但貌似也差着六届差得远了一些些吧。”

一句话打通我七窍六脉。我吭地一声,大笑出声,笑得浑身乱颤上气不接下气道:“简单……简单来说就是师兄以为他自己助人为乐,关心我我以为他是变态跟踪狂呢,为民除害当仁不让,踢他一脚结果踢得他差点回清朝做李莲英,咳咳……”

刑柯闭了闭眼,摆手道:“任组长,听过来人一句劝,离徐叶声远一点。你试想这样一个画面。雨夜。你和另外一个哥还有徐叶声拼上同一辆车,本着先来后到的精神她最后一个来坐在后排你旁边,下车的时候你看到她手里的包脚边的伞,决定舍生取义换她人不被淋包也不被淋。这里下车绕到她那边去帮她撑了自己的伞,那里她谢完了师傅关上了车门反脚就把你踢医院里去了,这你能忍?反正我忍了。因为她叔叔徐迎峰跟着就出现在了医院,涵养又体贴地跟当年研三找工作找红了眼的我说,毕业可以直接到你们诚成去,转正一条龙。”

我端了口茶润润嗓子,根本懒得解释。抬头看见任平生含笑瞅着我。心中一阵热浪翻涌,终于热到了脑子,接口道:“他他他开车门接过我的包是这么说的——‘辩稿给我,你下来吧。’组长你听着这不吓人么,我包都没打开呢他就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还跟我一处下车,我觉着我让司机先走再对他出脚已经是有气量好涵养人前面给他三分面子了。”

陈年事难分辨更难扯清。刑柯把眼睛眨了两眨,诚恳地看任平生:“哥啊你不晓得,这丫头片子来了我们学校以后我们学校的校花可再不是白玉兰了啊。哪个不知道她在辩论队打四辩。开赛那天我室友眼见教学大楼里走出来一男一女,女的挺漂亮。走过一会儿和我说那脸和校花有点相似,便就折回去偷偷观望下,结果被她发现了。我室友等到的是她嫣然一笑,晚上我和徐叶声拼坐同一辆车我可倒好,等到的是她临门一脚。”

有好茶有好友闲话到天明,我不睡觉便搭着任组长的车照例地去上班。

任平生的车技就和他说的那样,虽晕车,但是开得很稳。我倒在副驾上稍微眯了一会儿,一觉睁眼,车进停车场还有一瞬间的黑暗,他对我醒了这事儿却似乎了然于胸,问:“今天520,有什么安排吗?”

我眼望着窗外打个哈欠:“没什么安排。520还是521上班都不妨碍。我一向喜欢那种比我大的,身边没什么同龄人追我。”忽然就转过头来,“组长你能接受女朋友比你小几岁呢?”

我承认我问这个问题用意狡诈了一点。但是,任组长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眼又笑笑,问了我个更地道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在下今年多大岁数了,任组长一价HRBP自都晓得。

我讪讪的有些坐不住,趁任平生顾着找地儿停车的时候,先下车,后脑勺上的一支酒店的铅笔突然掉了。

我弯腰去捡,却又有一双手替我捡了起来。

普鲁士蓝双排扣西装,锐利的裤中缝,划出带一点锋芒的蓝。

他扬起笔抬了下我肩头的发,问——

“为什么这么早来上班啊?隋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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