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古代野外和二十一世纪的野外也没什么区别,柳絮边用棍子串着几个烧饼往火堆上烤,边时不时看看四周的动静。
他们是一炷香前选在了这片小树林休息,但除了她之外,似乎另外三个人的神色都不是怎么好看。
她抬头看了眼呆坐在对面脸色还有些虚白的少年,不知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火苗在想什么,从彩芝将宫里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神情没动过。
而另一侧的马车旁,彩芝正在拉扯着顺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收回视线,翻了翻手上的烧饼,见烤的差不多了,便走到少年身旁递给他道:
“不论怎样人总是要吃饭的,填一填肚子吧。”
少年仍旧没什么反应,她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拉过来掰开,然而却发现他的手心捏的很紧。
低头一看居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被自己的指甲抓烂了。
柳絮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纵然他出身皇家,但一夜之间父亲绝义母亲惨死,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怕是任何人也体会不到吧。
她立即扯过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袱,拿出里面提前备好的膏药细心的敷在他的手心上,然后撕了一块衣角布料包好。
许是感觉到手心上药膏的凉爽,他这才慢吞吞扭过头看向眼前女子的侧脸,张嘴说了这么久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
“舅舅一世忠良,精忠报国爱民如子,母妃虽贵为贵妃,却善待仆人乐善好施,他们为何会有此一报?”
柳絮看着他红着的双眼,却说不出话来。
她要如何告诉他真相?
当彩芝说起那些事情时,她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云峰是个忠臣,但却犯了功高盖主的禁忌,加上后宫还有个心机手段都在云贵妃之上的萧岚,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只是当中到底又有多少人参与,惠帝又对云贵妃和二皇子是个什么态度,谁也不清楚。
但照云贵妃的决绝看来,怕是也早已心如死灰了吧。
本来她对云家并不熟悉,但如今分析情势之后,她却也开始怀疑云峰反叛的真相。
但是这些对于一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过沉重。
她犹豫了许久才哄骗他道:“也许是糟了小人算计,但你毕竟是皇子,陛下英明果断,早晚也会查出真相还你母妃和舅舅一个清白……”
“你在骗我。”
他抿紧了唇,眼中露出一丝恨意。
“父皇是一国之君,若他想查清真相,若他想救母妃和舅舅,又怎会变成这样?”
柳絮一时无言,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聪明到已经猜出其中利害。
正在她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劝慰时,彩芝拉着顺子走了过来。
“无论如何你都要将我们尽快送出京城。”
顺子不耐的甩开她的手道:“彩芝姑娘,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只是长春宫看守马厩的一名小小的太监,按照宫规我将你们送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误了时辰,我可是要挨罚的!”
“你莫要诓我,我哪里不知回宫的时辰,你明明就是怕惹麻烦上身想甩掉我们罢了!”
彩芝怒道:“贵妃娘娘平日里是怎么厚待你们的,如今她糟了大难,要你帮这一点小小的忙,你却再三推诿,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顺子闻言神色出现一丝犹豫,扭头又见少年正坐在石头上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便思索再三,咬着牙一跺脚。
“好,我就送佛送到西带你们出城门,但是一出城门,接下来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彩芝闻言十分高兴道:“放心,只要我们顺利出了京城,必定不会再缠着你,二殿下,快跟奴婢上车!”
少年沉默起身冲着马车走过去,柳絮盯着他还包着自己衣角碎布的手,叹了口气将包袱收好一同跟了上去。
彩芝见柳絮也跟了上来便道:“柳絮,你已经出了宫,最好还是选别的路走,跟着我们会很危险。”
“我待在京城也会很危险,更何况你出宫不是为了找你的乔哥?”
彩芝沉默了一瞬忽而笑了笑,“是我对不起他,但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既然答应了要照顾好二殿下便要履行诺言,等出了京城,若情势好转,我再想办法回来见他。”
“所以我陪着你找好落脚之处再离开。”
彩芝神色有些惊讶,“柳絮你……”
柳絮笑了笑不说话,她那日在西苑门口对崔嬷嬷说的话是真,想必崔嬷嬷问那些问题也是因为二皇子,她虽然到现在还有些生气被她无缘无故算计,但既然顺着走到了这一步,她在此世又无牵无挂,便权当做好事了。
然而她却没想到事情的变故却来得如此之快。
追兵赶来的时候她们才刚出发不久,也许是那堆刚熄灭不久的篝火给他们留下了不该留的线索。
她们只听到后方的树林里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立即掀开后面的车窗看了一眼,只见数十禁卫正骑马带刀紧逼而来。
怎会如此之快?
难道是娘娘瞒天过海之计没能成功?
他们发现了二殿下已经逃出了皇宫?
彩芝立即起身打开中间的榻柜,对柳絮和少年道:“柳絮,你带着二殿下快躲进去!”
柳絮立即拉住她的手,“你疯了,他们明显是来者不善,你和顺子如何挡得住?”
“不会,他们应该只是为了长春宫走水的事情盘查而已,你和二殿下只要不被发现,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
柳絮怀疑的看着她,“真的?”
彩芝安慰的笑了笑,“这四年我何曾骗过你?”
“那你千万当心,若有变故立即叫我。”
“好。”
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她这才带着少年藏进了车底暗层,然而那一刻她却没发现少年眼底闪过的一丝挣扎。
“前方车马停下!”
顺子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但他心中害怕,闻声非但未停,反而更加使力驾车逃开,但他哪里跑的过他们,不消一刻便被拦住了去路。
“车上的人下车!”
彩芝见柳絮两人藏得已经足够严实,这才稳了稳心打开车门下车,并给顺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冷静。
顺子想到在宫门口两人也未被发现,便安了安心作揖道:“不知各位官爷有何事?奴才出宫时已经通过了宫门盘查,待送完了人便要回宫了。”
“回宫?”
带头那名禁卫扫了两人一眼,走到车门处拉开门往里看了看,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彩芝见他看不出什么问题便大着胆子道:“这位官爷,不知我们犯了什么事凭什么要被再三盘查?”
那禁卫冷冷勾了勾唇,头未回便道:“凭什么?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说着他右手抽刀猛地转身一刺,锋利的刀刃已穿透彩芝的胸口。
柳絮只听见的一道闷哼,从侧面的木板缝隙里只见他拔出血刃,彩芝的身子像是落叶一般歪倒在地上,那双含泪的眼正对上她的。
她心脏一窒,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彩芝……
顺子撑大了眼睛,下意识拔腿便往林子里逃命,然而还没逃出几步,便听一道利刃破空之声响起,白刃入心,倒地已然断气。
“马车里没什么问题。”
禁卫跳下马车,对带头人道:“萧大人为何要我等费力除掉这两个宫人?”
“宁杀百人不放一人,怪只怪这两个宫人是长春宫的,如此便可以交差了,回去。”
林子里又响起马蹄声,直到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榻柜才动了动,柳絮顾不上其他,立即跑到彩芝身旁,含泪抱起她看着她已经开始涣散的眼。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不要你的乔哥了?”
她早该猜到的,以萧家人的狠毒怎么可能放过长春宫的人,专派数十人出宫追来,又怎能只是为了重新盘查一遍?
彩芝早猜到了这一点,所以第一时间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她和二皇子。
为了所谓主仆之情就这么值得吗?
彩芝费力的轻轻笑了笑,“你……你不明白……娘娘其实……其实早就……知道我在……在骗她,但……她还是对我好……愿意……相信我……”
她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握住她的,费尽力气说道:“柳絮……我不能完成……娘娘的意愿了,求你……求你……”
她心里猛地一阵揪疼,反握住她的手应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闻言彩芝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锦囊,上面绣着青梅翠竹,针脚极其细密精致,她将锦囊放到柳絮手中。
“清河巷……三十八号……替我向……向乔哥说声……对不起……”
话音一落,她的手便如枯死的秋蝶一般滑落在地,眼珠涣散,香魂已然不再。
柳絮再也忍不住,埋首哭了起来。
她从未亲眼目睹过生命消亡,这一刻她忽而痛恨自己无力转圜,明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但此刻她的悲伤却实实在在无可缓解。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响起脚步声,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
“我知道她会死,但我却没阻止,很卑鄙,对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