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望海潮
好像正在慢慢失去“跨年”的真实感,关于生活的纤细感知被无限化约为日历上的数字。那些褪色黯淡的意义是正驶向遥远宇宙的星辰,只能隐隐窥见过往的模糊一角,再也无法重新拥有曾经的思绪本身。而我也早已不会再对年岁交接怀有任何期待,不再会对“时间”这个概念产生出没来由的敬畏与热忱。
但还是希望所有斐然或拙朴的跨年动态背后,都藏匿有我暂时无法得见的温柔坚韧灵魂。又或许跨年的意义本身就是,当你的视线跃过2023年一路的海浪翻涌云山千叠,才发现无关此间飘零倦怠风月,只是山海与风又如期周游了一次人间。
愿新岁澄明一如江楼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二月·雨霖铃
于是我不愿多言,爱究竟能否抵达永远,生命是否只是一场既定的庸俗诗篇。海的对岸能不能窥见今夜星光察冽,二零一四年八月的那个下午什么心事悬而未决。
命运总是因为留白而略显亏欠,我不多言,我爱所有平庸岁月中如浮光股券券的瞬间,我信你眼中所笃定的圆缺与永远。
三月·声声慢
我在你眼前的世界里明明那样痛苦地挣扎,见你时有无数次如见大雨落下。你却好像一直都对我的独白视而不见,责怪我偏要在夕光丰盈时见海,又于人声鼎沸处只影走过长夏。
可是我真的很爱那些翩然向晚的蝴蝶,爱不随风声游弋的泱泱江水,爱在觥筹交错间驻足遥看的枝头初雪。我太爱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瞬间了。
你其实从来都不懂,我一直没能真正走出过高考失利的那个夏天。后来又一个人俯仰过多少寡淡流年,才换来与理想缄默对望的两日昼夜。尘埃落定时我说我不遗憾。
如果注定无人望见经年的磅礴落雪,那就当我们命运的落款终会朝向春天。
四月·千秋岁
四月适宜去看海。潮汐不知疲倦洗去岸边的细密浮沙,云层包裹住我们对未来的忧虑,沉甸甸坠下隐喻般的枝桠。
傍晚天色阴沉隐晦,人声浮动时酝酿着潮湿不安的水汽,塑料凳被光线拉扯出忽长忽短的阴影。我们的发丝被风吹得很乱很乱,衣角漾起层叠涟漪,你的手背浸没在海水里。
海水没过脚踝,我问你四月究竟是什么,你说四月是人们从脊背里抽条的枝叶,过早预感到了夏日时将至的别离。
可是我们根本分辨不清,我想四月应该是一块看不见自己的棱镜,或是宇宙深处一颗失去自转周期的星体。
人们忙于纷纷扬扬坠入各自的命运,而我与你平分了世界上的一半海与一半晴。
五月·小重山
你说这是五月,春意在山隘间随风声明明灭灭,海水涨潮时仿佛正缓慢涉过季节的边沿。
我们习惯在这时思考自己的来处,你说总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些迅疾无言的改变。过去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在五月抵达之前,白鸽展翼时尚未显露出弹道交织的轨迹。
玫瑰只是玫瑰,翅膀干枯的蝴蝶会在标本夹背后显露自己的学名。我们以为世界上的一切爱在破碎后都有再度重圆的相遇,不相信此后即使秉烛长明,夜色也会一次次坠落进恍惚跌宕的梦境。
梦境里的五月,水面之下无穷的鱼群正淌游而来。
而我什么也看不清——镜面之下这些年泛起无穷尽的涟漪,仿佛也有人语调温和同我谈起另一些事物:天气、作物,田野上空的悬云与湖面微微颤动的青荇。
五月却又只是五月,复苏的曲调响彻过漫山遍野,你陪我漫步于山色湖纹之间,听见远处正缓慢拨响有关蝴蝶的春弦。
六月·少年游
收音机里传来整个六月的天气与路况讯息,播报着十七岁的第二季度站台天气晴。午后的光线温懒而疲倦,视野尽头掠过渺茫云影。
我问他什么是六月,他说六月像呼啸驶过的单向车列,而我们是铁轨边缘年年丛生的蔓草,在旁观高考时一遍遍温习后来的失落纪年。我说我不太喜欢这个比喻。
六月更像被一场夜雨骤然封缄的诗意,时光被允许回返于某些生发共鸣的瞬息。
我们曾在春天寄养的那只蝴蝶蔚蓝地飞去,碎影倒映在成年前夕的空泛边境,像叹息,又像某种关于释怀的隐秘暗喻。
六月仿佛最擅长带点诚恳的欺骗,谎称年少的辞章永远恳切并永不完结,却又早已在暗地里写好了将要释出的番外篇。
只是我不愿意说再见,我依然会在同一条时间的河流里刻舟求从前。
我想寄给你有关十七岁的所有晦涩与盈缺,告诉你我那时从来不畏惧相信永远。
七月·渔歌子
于是我同你在暮色中偶然提起七月,说起曾经见过的盛夏与海,身处其中时会察觉到被具象化的时间。七月好像暗蕴着一种自由而惆怅的绿,无数种可能在交错的离别与重逢中伸展。
而我们长久注视着过往的隐约云翳,不忍将所有碰触过的爱与被爱都视为一种幻觉。
七月,我总会想起许多曾单曲循环过的旧歌,爱过的人和事物都藏匿于覆灰的旋律。如同一朵云飘飘荡荡穿梭过城市,将途径的长街旧巷都折进岁月,直至最后才凝结为扉页倏忽即逝的雨,逐帧演绎着所有翻转后的镜面从前。所以好像就应该是在夏天,最好就在所有绿意交加的七月。
这样的日子里适合怀念,适合重新来过,也适合向过去遥寄一封信、却无数次欲说还休又提笔忘言。我想我其实是没有释怀的,我的生命注定要由一部分永恒的遗憾构成。
只是当归属于十七岁的六月已经渐渐远去,我们所拥有的仲夏已晚,在下半阕的起承转合抵达之前,还是想同你交谈所有的落日与蝴蝶。
八月·行香子
八月是海浪翻涌间的澄明灯塔,遥遥照映着所有循期将至的初见与离别。在焰火尚未光顾的低沉长夜,你曾经与我在无边岑寂间提及过去,未尽之语暗伏于对视时盘旋不定的眼睛,成为人类能够解读的最小单位命运。
你说盛夏落尽就象征着一些人的纷飞远去,曾并行过的年岁在脉络间消减枯萎,直至最后坍缩成一小块用来降落阵雨的积云。
而八月并非全然意味着风平浪静,生活的潮湿并未被夏日缓慢晒透,至今仍旧蓄积着一场如同海面泛起潮汐的氤氲水汽。
但我仍旧希望读你如同写就一本有关四季的诗集,用所有的譬喻与排比来诠释你。
所以当风里慢慢裹挟来有关秋的期许,而我们置身于最寻常纯粹光阴,于荫蔽间看清枝叶绿意如故,或将独白骤然封缄,任由季节在纷纷扬扬后便选择须臾别离。
我知道的,我们终将在某一次的对望后渐行渐远。
但在八月,我仍旧想同你讲述我们未定的来路。当所有的鹳雀都已飞远,你是否还会愿意倚栏远望,在晚风的惆怅与悲悯间留住一片落叶,就以为能够复现所有明净如初的夏天。
九月·扬州慢
开始慢慢变得喜欢秋天,试图在冷冽风声里复刻那些微末的、似曾相识的错觉。日光渐冷的城市浮漾着一种透彻的鎏金色,光线在楼宇的罅隙间晴朗扑展,坠落的光斑无限趋近于某种柔软振翅的蝴蝶。
我开始习惯借由呼吸来分辨时间,潮湿水汽是降雨前的低温清晨,落叶弥漫的气息会出现在傍晚五点。还有黄昏,当风忽然间便拥有具象,就意味着身后的暮色已然开始渐渐西沉。
年岁多寻常,只是九月的诗集里夹带有太多明亮生动的扉页,关于遇见,也关于远赴天涯后各自称颂的明天。
但我们还未驶离故事里络绎纷飞的山川秋野,所笃定与热切的也都并未变成从前。在九月,你会看见灵魂中浓郁如初的高台树色,也看见屋檐下高悬的昏昏风灯。初秋时节的傍晚是亟待点燃的火焰。
无论世事还将如何料峭,都祝你仍有一以贯之的澄明与广袤。而你就倚在明灭不定的薄雾与沉暮旁,说分别的另一种释义是重逢,后来我们听见的所有,都是殊途同归的风声。
十月·苏幕遮
人生中很需要一些无所事事的平静时刻。譬如在城市的一角向天际线张望,耳机里漫无边际重映着某年某月旧歌。
向西偏移的阳光逐渐洒落到飘窗的最边缘,尘埃漂浮不定,将表面的纹理也覆上一层蒙昧不清的亮色。
此时窗外风声摇动,层叠交织的树影在暮色里缓慢回绿,像遗忘在夏日的散漫过往,也像远山倾颓时的月色薄凉。
这样的时刻,好像很适合用来遥想生命中的爱与被爱。
秋风的冷冽与空旷适合盛放一切遗憾,也允许一些人在沿途的风雪间仓促离开。每当置身于某一年的确切秋日,我都习惯重新走向城市间的人潮与山海。
而倘若今夜你又拨亮一息灯盏,恰逢沿途的缺月与疏桐仍在,或许我们可以重新翻开故事最初的扉页,短暂碰面后继续奔赴各自山高,水远的后来。
十一月·清平乐
四野无序,十一月太像深秋里寂寂无闻的一瞬间。夕阳落在地平线的遥远边缘,近处天际泛着悬而未决的灰青,将枝梢堆积的碎叶也晕染成潮湿的绿。
冬日要在一场雪覆落的停顿里才正式宣告降临,要到所有的高楼都积雪,回忆才会在角落里冻结成冰。
此刻日记是我与你重逢的唯一方式,它们在绕过了年岁的面目全非后依然澄明地就像一首诗。
有风将后来的独白吹彻回返,成为那些年里每一次同你并肩看过的落日。我又想起故事里那些音讯全无的夏季。思绪同气温一道稳定返潮,在烛火熄灭后依然地旁若无人地燃烧。
十一月,我们走过一整年的低落或晴昼,任由风声将心事重新吹折起一线边角,再落于生活漂泊不定的瞬隙。风尘仆仆的灰绿落在窗前,观测落叶就是重温春与夏的一切盈缺与期许。
但愿生命中所有难以言说的痛苦都将平稳落地,途径的缺憾与不圆满都终将过去。
而如果今夜枝梢寡淡,城市间又盈满初见时的苦松气,我会和你在同一场深空下错身听风,日记里的字句会替我们于此刻重逢。
十二月·长相思
雪是一瞬间突然落下来的。没有确切的棱角与脉络,只是尘埃一样纷纷扬扬地迅疾落下。
风里萦绕着某种潮湿又凛冽的气息,城市的曝光与饱和度在傍晚抵达时一降再降,最终落成此刻浮雪一般透彻又匆忙的深旷空镜。
远处的路灯是起伏又亟待将熄的火焰,将一切行迹与遗憾都隐没在惺忪树影,随冬日倏忽便漫无目的赴走,直至某一刻所有晦暗都没入路面的渺茫积水,是倒影替你释怀了那些不可言说的曾经。
第一场夜雪倾泻落下,你的袖口被淋湿就像某种关于迫降的轻盈。
十二月,顿笔时斟酌思忖的字句或许不再长青,春昼已经很晚,你梦到过的蝴蝶已经在窗外的星月夜里失去踪迹飞行。但在暴雪落下的时刻里,我依然很想漫无边际地写下某封匿名长信。
尽管去向与落款都不够明晰,只有年岁搁浅在半折诗的隐喻。但人世间所有的季候与风都将在此刻重新起始。
而如果万物周而复始只有你的春天遥遥无期,就祝你辗转行过年岁薄幸,依旧愿意等待重逢或新的一岁循期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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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个月的开始,写下一篇关于月份的随笔或散文诗。”
没想到2024年真的坚持写了一整年,十二月这篇成稿的时刻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因为从来没有跨越一整年去完成过什么事项,所以仿佛能够借这项仪式感来触碰到更有温度的、真实的生活。
其实并不是这一整年里我写过最满意的十二篇随笔,甚至某几篇备受争议,我也因此经历过诸多否定与质疑。但爱与文字此刻都因岁月而显得真实与厚重。我在这些文字里成为我,每一行字都裹挟着以瞬间为名的暗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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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间无意义,请你一定 千千万万次救起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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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致2024:用一整年写下十二首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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