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二天,习虞提出要回学校上课,邵执开始不同意,在习虞据理力争下不得不低头。
毕竟她在家也没事干,家电都是智能的不需要她干家务,每天干得最多的看书和就是举着小哑铃到处溜达。
既然决定了要上学,那她这满头白发的形象还是得改变一下,邵执带她染回了红棕色。
习虞没什么意见,这颜色显白,而且她看了八年也习惯了。
习虞回校那天邵执刚好也要出差,起了个大早,偷摸着往她装好的包里塞了一堆东西,美其名曰以防万一。
习虞洗漱完出来,发现沙发上鼓得快炸开的包抽了抽嘴角。她打开看了一眼,零食一大堆,药剂药膏一大堆,甚至还有解压小玩具……全是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她叹了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又把拉链拉上了。
时间上是来不及的,但邵执坚持送她上学,亲自带到新教室还和她的新老师寒暄了几句。
她落下了近一年的课程,邵执希望她压力不要太大,也希望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要给她压力。
教室布局和之前的都没差,人却一个都不认识,严格意义上这些应该是她的学弟学妹们,一眼看去大约有三十人,空位蛮多的。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撑着下巴往外看,就看见她那人前稳重温和、彬彬有礼的养父正夹着公文包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一身笔挺的西装似乎限制了发挥,习虞看见他一边跑一边扯领带,没忍住笑了出来。
环顾四周,小屁孩们对她的出现表现出好奇,但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看她,多数都在小声交头接耳。
习虞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略丑的涂鸦,想了想,拉开包,抓出一把糖果问同桌小男孩:“吃不吃糖?”
大方有大方的好处,把邵执给她准备的小零嘴发遍全班以后,这些小崽子们多数欣然接受,会跟她聊两句,总算对她没有特别明显的敌意了。
这样就够了,营造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氛围,然后保持社交距离,不需要太热情。
路中午跟在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崽子身后去食堂吃饭,照旧没什么胃口。出院后身体仿佛在跟她闹革命一般,要是硬吃点东西,很大概率都会吐出来。好在她早有准备,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想吃的,打算回教室喝营养剂。
路过学校中央行政大楼,全息大屏滚动播报着全校综合排名前五十的“精英榜”。
她停下脚步,视线落在精神力那一列,今年的第一名是个熟悉的名字,以往像尾巴一样缀在她后面,等级是A-。想来少了她这么个碍事了,万年老二苦尽甘来,终于登上榜首了。
之后往下是连续三个B ,有她不认识的名字。
有两个路过的女生在她旁边轻声交流:“萧路明又是第一名啊,没想到他的精神力竟然已经是A级了。”
“是啊,虽然只是A3档,但是乔老师说他天赋好,要是认真训练,以后一定能到S1的吧?”
习虞顿了顿,又抬头看向全息屏。黑色的眸子荧光闪动,她没什么表情,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衣摆。
没受伤之前,她的精神力等级长期霸榜首位,一直都是A 。
但又那又如何。
习虞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沉下来,转身回教室了。
一天的课程下来,习虞心里基本有数了,觉得她其实可以回原来的年级上课的。没想到一年过去了,这些老师还在讲联盟史,讲机甲职业,讲几大星域分分合合,打来打去那点破事。
十分没意思。
她强撑着听了半天,下午的课实在没忍住睡了过去。
睡前老师在上面在讲机甲职业,睡醒就变成一级联赛了。
还没下课,她撑着下巴盯着窗外看,训练场有大概两个班的人在跑步。
算算时间,她原来那些老同学现在应该已经投入到体术训练的课程里了。
联盟规定,如果家长确定孩子将来从事机甲职业,那就必须上对应的学校,譬如她现在这个。
不同年龄段对应的学校也不同,十二岁以下的学校被称为启蒙系,十二到十七岁是匹尼系,十七到二十岁以下是刻握系。
启蒙系的学校课程相对简单,刚开始多是枯燥的语言类和历史类,一大堆理论基础。而在精神力等级、特性初步确定以后也差不多确定了职业方向,之后就得分班去上不同强度的体术课程。
联盟现阶段有四大职业,分别是突击手、指挥、机甲师、医疗师,一支配置完善的小队必须同时具备这四个职业。
指挥是司令塔,是队伍的首脑,需要审时度势,具备全局观念。因为职业定位特殊性,指挥偏重于精神力方面的控制,因此又是突击手的“斥候”,需要在战场上排查危机、确定行进路线,对小队下达指令。
突击手顾名思义,是队伍的重点火力输出,在行进的队伍里永远是处于前线的最锋利的刀。也是死伤概率最高、抚慰金归属最多的职业。
而机甲师和医疗师在现阶段的联盟规划里并不吃香,时常被忽视,尤其医疗师。
在习虞看来,最难干的就是这两个职业了。
知识储备不能少,干的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脏活”,风光的时候不见得被其他职业的分一点荣誉,需要的时候才被当成宝,平时完全被当万金油用。
按照最初的设想,邵执是希望她往指挥的方向发展的,但习虞自己比较想选机甲师。
她觉得琢磨那些材料的会比较有意思。
这个世界地大物博,多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而且机甲师的教学体系最完善,全是干货,落地实操相对容易。
比起指挥的全抽象理论不知道轻松多少倍。
而突击手对精神力等级的要求是四大职业里最低的,一旦上场往往风光无两,但死伤概率奇高,有战必战,不能软弱、不能惧怕、不能退缩。抗击星兽处于劣势的时候,要像蚁群、蜂群面对危机一样,施行人海战术。说白了,就是战争耗材。
得亏联盟玩得一手好营销,大众对机甲职业的迷之狂热只增不减,加上突击手使用的机甲有特殊的加强感知维系的设备,于是多的是精神力等级低的人去选择当突击手。
至于医疗师这个职业,习虞是敬畏的,毕竟她原世界就流传着这么一句: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过去她精神力无限接近S级,想从事什么职业都任选,现如今估计连突击手都做不了。精神力等级为零,意味着感知不到机甲,那辅助驾驶的磁片都不知道贴哪里。
真是难办,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被退学了吧。
习虞背着明显瘪下去的书包往楼下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扭头一看,是她原来的老师,姓叶,叶逢音。
一个曾在南极星域军部任职的机甲师。
习虞当初想当机甲师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
“你回来上课了,身体还好吗?”叶逢音看见她很高兴,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一笑,眼尾有淡淡的细纹:“我还以为我刚刚眼花了。”
“老师。”习虞转身拾阶而上,对她笑了笑,“身体还好,今天第一天上课。”
“你长高了,也瘦了。”叶逢音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在哪个班?还适应吗?”
习虞一一应答了。
不知道当初邵执提休学的时候是怎么跟她说的,叶逢音现在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安慰道:“好孩子,不要担心,都会好的,不急于一时。”
习虞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要回家吗?不着急的话,老师请你吃顿饭吧。”叶逢音说。
习虞想了想,邵执今晚大约晚饭前赶不回来,于是她点头答应了:“好,我跟我爸说一声。”
叶逢音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单人间,习虞以前和班上其他同学一起来过。
没受伤之前,她的校园生活也是如鱼得水,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老师的书架上还摆着她们班刚入学的大合照,那还是好几年前,习虞刚觉醒精神力,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笑容张扬恣意得很。
叶逢音给她拿饮料,一边系围裙一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你们都分班了,现在留在我手里的就剩那几个了。”
顿了顿,她后知后觉习虞现在的状况比较复杂,于是扯开话题,列举了冰箱的几样东西,问她有没有想吃的菜。
习虞于是自然而然地过去打下手。
叶逢音厨艺一般,但色香还是俱全的。
两个人收拾完坐下动筷,叶逢音给她夹了块排骨:“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
习虞点头,扒了几口米饭再咬一口肉,顿时胃里翻江倒海,顿觉恶心想吐。这绝不是肉质不新鲜或者是难吃得无法下咽。
她身体出问题了。
出院之后,这两天就一直这样吃什么吐什么,身体跟排异反应一样抵触所有进嘴的东西。
刚开始只是轻微的恶心,尚且能忍,后来直接发展到只是闻到都得跑厕所吐酸水。
想来这几天她唯一能下咽的就是邵执给她带的曲奇和老爷子设宴诸多菜色里其中一道炒时蔬。
为了不被叶逢音发现端倪,她忍着恶心,眼眶憋得都红了才咽下。下一秒,一片水煮鱼放到她碗里,习虞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跑去卫生间吐了。
叶逢音完全吓到了,追着她进门,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焦急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我做的菜不合胃口吗?”
习虞猛摇头,想开口说些什么,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直到她吐得食道火烧火燎才作罢,生理性泪水流得满脸都是,站都站不住,还是叶逢音扶她去沙发上坐下。
叶逢音给她倒水,忧虑道:“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吗?”
习虞点点头,喝了两口水,开口道:“实在抱歉,老师。”
“这有什么的。”叶逢音抽了几张纸给她擦额头上的冷汗,“你现在一直都是这个情况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吃不下饭,一吃就吐。”习虞说。
“你这个症状,有些像我之前一个战友的孩子。”叶逢音说,“那孩子天生体弱,营养不良,精神力又过于霸道强悍,身体承受不住,对所有摄入的食物都极为排斥。”
习虞听完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说:“老师,不瞒你说,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精神力了。我这种情况,大概和您那位战友不同。”
叶逢音听完几乎愣在原地,诧异道:“没有精神力了?怎么会……”
“发生了一点意外。”习虞不欲和盘托出,只是抬起手给她看自己手上的手链,“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释放不出精神力,这颗小晶石也很久没亮过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医师是怎么说?”叶逢音显然不相信,抓她的手抓得很紧。
“精神力暴动。”习虞回想起邵执说的话,一字一句道:“由于精神力不可控造成的反噬。”
精神力损伤一般是不可逆的,而且非死即伤,她现在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她话一出口,叶逢音什么都懂了。
在战场上,突击手全体阵亡、机甲师、医疗师不再具备行动能力的时候,有些指挥会通过引发精神力反噬造成精神力暴动选择和星兽同归于尽。
这种方式近乎惨烈,生还率极低,就算不会当场死亡,最后也只有变成痴儿和活死人两个下场,是所有精神类攻击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招。
但还有一种情况是,一些罕有的天赋极佳者觉醒精神力后,往往因为年纪太小,身体太过脆弱,无法承受过载的精神力而引发精神力暴动。这种往往不会危及生命,干预得当的话,还是有望恢复的。
叶逢音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习虞是后者。
她稳下心神跟习虞分析了一通,让她不要忧心,不要那么快就给自己下结论,劝她多去做几次检查。
习虞面上不显,乖巧应好,实际心里在不断叹气。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希望,但叶逢音不清楚那支药剂,她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习虞至今都记得那个白发少年……谈霁尘说的话。
“他们手里的枪装载的,是足以毁掉一个成年人精神力的药剂。”
回家路上,习虞背着包晃悠悠地走过人行天桥,忍不住重复起这句话。
叶逢音临时被通知要开会,一顿饭也没办法继续吃了。习虞满怀歉意地告辞,叶逢音不放心,原本是要亲自送她回家的,最后在习虞的坚持下只将她送上公共飞行器。
下车后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习虞垂眸避开地上的水坑往前走。
人工降雨后,空气中水汽丰沛。潮湿使得大楼上密集的霓虹灯牌都如同水洗般更加油润清晰,瑰丽夺目,刺得人眼睛疼。
街边有小孩被大人捏着耳朵拉走,气急的声音径直传进她的耳朵:“说了放学早点回家不要乱跑,最近人贩子出没到处抓小孩,都闹上新闻了,你们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你是一点不听啊!你要气死我吗?”
习虞下意识停下脚步。
转身朝那对渐远的母子看去,头顶上的全息屏恰好在播报着。
“近日,部分偏远星域出现大批儿童失踪,警方受理报案后迅速出动调查……”
音响的防尘罩受潮,声音闷滞,似乎带着并不真切的电流声。
习虞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整条街突然静下来了,没关紧的水龙头在缓慢滴水,溅在地面水洼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格外重。
除此之外就只有死寂,以往这个时候明明都能听见不远处暗河街的熙攘声。
滴答。
滴答。
滴……
耳畔似有微弱清风拂过,余光中有残影在快速接近她,习虞突然拔腿往前跑。身后一下子有沉重的脚步跟上。
落地声音重、步伐快、频率高。
她体质大不如前,照这样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而且还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同伙。
习虞越跑越心惊,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片街区了。
她喘着气,慢慢停下脚步,将书包抵在胸前,转身看向来人。
“挺能跑啊。”对方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黑衬衣加黑裤,胸前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经典的歹徒着装。
“跟你一路了,还挺警觉,但进了我的精神力图景就没有能跑出去的。”男人慢条斯理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
习虞紧攥着藏在包里的电击棒,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走近。
每次外出都背着,买到现在两年了还没派上用场,希望质量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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