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惟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与除了皇后与嘉乐公主外的女娘同车,他倒是头一遭。他在京时从未与其他女眷同车过,多是骑马在前。
但此时也无法辩驳说要骑马,因为他口中的腿脚受伤正是因为坠马。
见容惟顺从地提步上车,贺之盈眸中暗闪过一丝得意。
马车中燃着不知是什么香,如坠春日山间野花丛边的融融泉水中。
容惟一向不喜花香,宫中不少女子甚爱熏花香,玫瑰香牡丹香云云,凑在一起的时候闻得他头晕,但此刻燃着的花香竟无过分甜腻。
见容惟盯着案上的熏香炉,贺之盈上道地开口道:“此香是我的独家香方,名曰‘雨添花’。香中有一味原料甚是稀少,只生于春日,过春则谢,且工序繁杂,是以表妹我的院中所存也不多,我虽喜爱,却很少焚这味香。”
说着侧目对上男人的眼,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神色,见他似乎有些兴趣,便转而开口道:“但若是表兄喜欢,回去我便命人送些给表兄。”
此番南下,一切从简,以前他在东宫用惯的香料也没有带上,贺府为他准备的香显然不是贺之盈调的,略显粗糙。
贺之盈调的香倒是与他平日所焚的不同,他闻着也觉着新鲜,但若是贺之盈主动要赠香给他……
贺之盈见容惟垂眸一息,似是在犹疑着该不该收,心里也不由得打起鼓来,他不会又要拒绝吧,可真是油盐不进。
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态,她忍着痛将雨添花拿出来了,今年的还未制作呢,今日一焚库存更少,若是还被他拒绝,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垂眸望着腰间挂着的香球,心中如盛了一壶水,正焚在火上,欲开未开。
忽闻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嗯?
贺之盈心中的水瞬时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对上郎君闪着细光的眉眼,一贯高傲的郎君收了她的礼,似乎有些难为情,面上闪过一丝懊悔,略带慌张地移开目光。
她脸上扬起笑容,小脸如花般绽放,“表兄客气了,此香能得表兄青睐,是表妹之幸。”
即便是从小见多识广的世家贵公子,对她调的香还是感兴趣的。既如此,她便换着法子送,不怕他不对她心生好感。贺之盈暗暗下定主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忽而又想起刚刚他挣扎的神色,贺之盈忍不住想扬唇,又不想表现得太过于欣喜,咬着唇瓣忍住了笑意,但脸上还是泛起了浅浅的梨涡。
抬眼又细看面前端坐的郎君,修长的手指搭在白瓷茶杯上,正专注品茶,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旁边放着一件深绿披风。
在见到容惟前,比起男人容貌,贺之盈更看重家世,对她来说,家世和权势才能提供实打实的助力,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见到容惟后,贺之盈的想法不由得动摇了,容惟面容如美玉,赏心悦目,虽然他脾气真的很坏,但面对着他这张脸,她的笑容有几分真意,她也说不清。
她不该这样的。
许是注目着他太久,茶杯后的脸微扬,与她对上了视线,一双桃花眼中蕴着漩涡……
容惟咳了一声,贺之盈如雪般的脸上染上一丝薄红,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未想一向沉默寡言的漂亮郎君冷不丁开口道:“受邀的宾客都有谁?”
原来是赴宴结交朋友的……她本抱着试试的心态相邀,无论去不去,于她而言总是无损失的,是以昨日收到容惟答应去的消息后纳闷了一会,此刻倒是解开疑惑了。
对于济江当地名门办宴邀请的宾客每次都差不多,除非有新贵或是调迁来济江任职的新官。
这类小宴贺之盈也办过多回了,名单烂熟于心,倒豆子般地跟容惟说了。
容惟点点头,又沉默下来,恢复先前的做派。
贺之盈试探着道:“表兄若想结交哪家公子,表妹我还算说得上话,可为表兄引见。”
郎君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不必。”
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贺之盈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就随他高兴吧。
接下来贺之盈又试图再搭话以拉近距离,但高傲的孔雀又昂起脖颈,如先前那般,对她的话要么不答,要么惜字如金地回以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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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离贺府不远,不过多时马车便稳稳地停在沈府面前。
贺之盈由霜云扶着下了车,便见一女娘面容娇俏,早带着婢女在外面迎她了,正是她的闺中密友沈若真,见她下了车立刻欣喜地迎上来,“小盈,你来了,我可恭候多时了。”
贺之盈正要也说上几句俏皮话,忽扫到身后的郎君也下了车,立马改口道:“表兄,这是我的好友,也是此次的主家,沈若真。真真,这是我表兄宋元熙。”
两人互相见了礼。
沈若真一把挽上贺之盈左臂,拉着她往里走,一面低声问她:“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出身将门的表兄?瞧着一身杀气,很不好相处吧。”
容惟耳力过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眼中微寒。
只听她身旁的女娘也压低声音答道:“可不呢吗,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今日赏花要紧。”
于是沈若真转而问道:“说起来,你今年的雨添花制了吗?我可是盼着好久了。”
另一道清亮的女声扬起,“还未呢,你也知道我最近事忙,打算过阵子再去采料,莫急,我定会在上京前制出送到你府上的。”
沈若真面色变得遗憾,“也是,不久后你就要离开济江了,你我相识十几年,没想到竟要分离了。”
贺之盈眼里流过一丝不舍,但嘴上仍调笑,“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若你舍不得我,今日便多赠我几盆花吧,你不是说这次有什么新奇品种么?快带我去看看。”
原先阴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如春光般暖融了起来。
“你想得倒美,这是不成的。除非……你多给我几味香。”
“想得美的是谁?”
“谁说的就是说咯。”
娇俏女娘们的笑闹声渐行渐远,容惟故意走慢几步,远远跟在后头,不着痕迹地环视周遭。
刚踏入花厅,一华服公子便殷勤地向她们迎来。
贺之盈眼皮狠狠一跳,忙侧目以询问的目光射向沈若真——
你怎么把他叫来了?
沈若真面上也满是惊讶,忙摆摆手——
不是我,是我弟写的帖子。
眼神几个来回,转眼间只见那男子已走到眼前,贺之盈无奈扶额。
沈若真见状脚底生风,急忙道:“盈盈,你跟徐公子慢聊,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说着浩浩荡荡带着一帮人离开,留得贺之盈气忿不已。
真不讲义气,碰到难缠的徐蓬与,不出言帮她解决就罢了,居然还撇下她一人。
“之盈妹妹,近来可好?我上次给你送的玉簪你是不喜欢吗,怎么命人给我退回了?”
贺之盈面上笑容僵硬,几乎维持不住。
之盈妹妹?
缓缓踱步过来的容惟眉毛一挑。
不难推测,面前这个以讨好姿态对着贺之盈的徐公子,就是他要查的盐运司同知徐顺义家的大公子。
贺之盈余光见到容惟跟上来了,心中将徐蓬与问候一通,嘴上连忙撇清关系,“徐公子,你别这么称呼我,我们不甚熟稔,况且你送的礼那般贵重,我怎好意思收下呢。”
徐蓬与不认,继续说道:“妹妹你同我青梅竹马,怎么如此生分,你若是不喜欢,我再挑更好的送你便是。”
什么青梅竹马,她才不和他青梅竹马呢。容惟就在她身旁,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竹香,他听到了该怎么想她?贺之盈几欲把牙咬碎。
“徐公子你太客气了,真的不用。”
“话可不能这么说——”
徐蓬与正要继续反驳,身后行来另一个同样贵气的郎君过来拉他:“好久未见了,蓬与,今日可得好好和你喝一杯。”
贺之盈心下一松,向那郎君投以感激的眼神。
被这么一打岔,徐蓬与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被拉着一边后退,一边嘴上仍同贺之盈叫嚷着:“之盈妹妹,那我们待会再叙——”
女娘讪讪地看着他被拉走,原本绷直如松的背影也松弛下来,口中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余光中那片月白色的衣角动了一下,贺之盈倏地抬头看向容惟。
一张充满玩味的脸撞入她的视野里,俊美的男人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场闹剧。
“表……表兄你别误会,我和那位徐公子不熟——”贺之盈连忙挥手解释,眼眸盛满春泉,明亮夺目,看上去无措极了,倒像是被人欺负了。
容惟唇畔带笑,用手中的折扇抵住她的手,玩味道:“表妹不必解释。”
贺之盈一愣,想继续说明真的是徐蓬与死缠烂打,又怕越描越黑,一时间竟想不到说辞,支吾了半天,“我……真不是……表兄你误会了。”
面前的男人见状眸中讥讽之意更浓。
“误会?”容惟戏谑地盯着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同徐公子不甚相熟,表兄你怎么……”贺之盈还欲解释。
还未说完,便被容惟冷冷打断,“先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郎君气度非凡,还未走远,早在一旁旁观许久的女娘们就团团围了上来,将贺之盈围住,“之盈,这便是你京城来的表兄么?”
“真是好生俊俏。之盈,你可别藏着,给我们引见一下呗。”
“不知表兄可有婚配?”
贺之盈被一众女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惹得头上青筋直突突地跳,脑子飞速运转,“你们可别只看容貌。”
此言一出,女娘们立刻都换上了疑惑的神情。
“为什么这么说?”
见贺之盈又闭口不谈,神色似有几分懊恼,一副是说错了话的样子,女娘们兴趣更甚,“你快说呀。”
容惟尚未走远,闻言也脚步一顿。
“好吧,那我说了,你们可得保守秘密。”贺之盈无奈开口。
女娘们更是急切,口中忙道:“你还信不过我们么?快说吧。”
不远处的容惟脚步缓慢,好整以暇地准备听听这小女娘要说他些什么。
“哎——”贺之盈叹了口气,“我这表兄坠马受伤才来此养病,可是……”说着压低了声音,女娘们忙附耳上前。
“他似乎是坠马伤到了别处……”
女娘们目瞪口呆,纷纷闪过一丝遗憾,这样龙章凤姿的郎君竟……
被传有隐疾的公子闻言惊得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没从石阶上摔下去。
长风连忙上前扶住,被容惟大力挥开。
只见容惟面色乌黑得同锅底一般,咬牙切齿。
好,好,贺之盈,你可真是好得很。
小剧场:
容惟:我真的有隐疾么?
贺之盈:你不是,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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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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