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一脸担忧之色的女娘立刻卸下伪装,换了一副表情,“他不想见我罢了。”
霜云忿然,为她抱不平,“娘子已这般花心思,这表公子的心莫不是铁做的,若是奴婢,对上娘子这般天仙佳人,根本把持不住。”
贺之盈忍俊不禁,口中否认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此时春光晴朗,雕花栏外的花枝随风微微摇曳,飘零一瓣花瓣落在女娘乌黑如云的鬓发上。
霜云拂去落花,一脸不赞同,接着道:“娘子有多好,奴婢们心中都是有数的。是表公子盲了眼,不识珍宝。”
“好了好了。”女娘话锋一转道:“铺子的事备得如何了?”
“都备好了,就等下旬开业了,制香的工人均是签了死契,万万不会泄露娘子的香方。”
贺之盈前世虽未比今世活长多久,但她痴迷炼香,对未来几个月流行香料类型的讯息把控得十分清楚的。
况且济江女娘们纷纷效仿京城娘子的穿着用度,但碍于路途遥远,京城流行的风格通常都要隔着几月才会在济江流行。
贺之盈谨慎算着日子,提前将京城备受女娘欢迎的香料制好在济江兜售,必能吸引一拨喜爱焚香熏衣的贵女夫人们。
对于自己制的香料,她还是成竹在胸的。
万事开头难,但不适用于她贺之盈,她定会开个好头,随之越做越大,一路红火不熄。
掌柜也经她一手调教,必能暗中诱哄,令那些贵女夫人们说出不为人知的密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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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香气冷泠,如花坠落入泉,溅出无数沾满水珠的花瓣。
通身贵气的公子伏案而写,头也不抬地道:“打发走了?”
长风应道:“是。”
房内再度陷入静谧,安静得可闻气息吞吐。
长风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您已闭门称病不出三日了,再‘养病’下去,贺家会不会……”
青年开口,声音低沉,“我心中有数。”
长风住口不继续往下说。
房中仅有狼毫笔划过纸面的微弱摩擦声,只听这摩擦响了约莫一炷香才停下。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封信,长风忙过去用接下,等待示下。
晨光肆意倾洒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柔和地镀上白边。
“交给王信。”
信里是他那日查探到的信息,那日赏花宴,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个贵公子之间,他们见他来自京城,父是忠武大将军,不免放低姿态,一日下来收获颇丰。
容惟闭门称病,也并不是为了避开贺之盈,他称腿脚有损来江南养病,也不便日日出门,若无必要,都是交给长风和底下人去办。
是以,这三日他在房中抽丝剥茧,试图弄明局势,一面让暗卫继续调查,今日配合刚送来的情报,才初有眉目,便速速修书王信改变方向,王信是他安插在济江的棋子。
长风应下出门安排了,忙碌多日的青年脑中紧绷的弦微松,往后靠在椅背上,余光中闯入那个海棠暗纹妆花锦的盒子。
他伸手拿过,捧在面前,指腹摩挲着妆花锦,眼前又浮现那极致妍丽的一张玉脸。
女娘上次说这香有味原料极不易得,过春则谢,她今年还未制新的,是以库存不多。可是却大手笔给他送了一盒。
在容惟眼中,贺之盈心机不纯,卯着劲地吸引他注意力,可这些日子来,她对他温柔小意,挂念他的腿伤,仔细吩咐底下人,是个办事周全的。
这般费心思,就这么想嫁入名门么?可是她上京后又并非没有其他选择,难道因为宋元熙门楣较高,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吗?
那她若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岂不是会更加体贴讨好?
京城的贵女们因着背后有个基底雄厚的家族,虽对他示好,却始终有一股隐约的傲气,因为她们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但这女娘对他示起好来,虽然有时被他刺得气急败坏,却放低了姿态,他多次拒绝,甚至出言讽刺,她还整日想着法子给他塞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他称病闭门不出,她就多次派人来询问,今日更是亲自登门。
她就这么想嫁高门?
算了,无论她怀有什么心思,他都不感兴趣。
容惟将锦盒放下,又抽过桌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但文字密密麻麻,如浮在纸上一般,怎么也进不了眼里。
男人烦躁地把书扔在桌案上,罢了,憋闷在房中许久,他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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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盯上的肥羊一出笼,便有耳目向伺机而捕的兽报信。
娇娇小姐正进行着早晨的最后一个项目——插花。
白瓷花樽中已初有雏形,各色开得灿烂的花枝在瓶中肆意散发芬芳。
女娘玉手握着小剪子,正细细剪下枝叶,听了霜云回报,手中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霜云疑惑,娘子令人盯了表公子三日,终于逮到表公子出房透气,怎的如此不急不慢。
又过了一炷香,女娘将最后一束花插好,中心的海棠花含苞吐蕊,在一众盛放鲜花中丝毫不显逊色,而是被衬托得尽态极妍,姿态傲然。
女娘小心调整细节,做最后的收尾。
随后双手抽起花束,交由一手握住,空出的一只手提了一下微然垂下落在地上的裙摆,拔步往外走。
穿过庭院花架,花园中万紫千红,百花尽头处有一俊美男子手持玉折扇,在春光融融下缓步行走。
贺之盈在暗处确认男人余光看不到她之后,理了理因急忙赶来而有些凌乱的衣裳和发髻。
“可以了吗?”她用气音问道。
紫锦将她鬓边碎发理好,微微点头。
贺之盈将手上的花握紧,装作一副路过的样子走进男人视线。
在与郎君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立刻端出早已演练过的意外神情,口中惊讶着说着烂俗的台词:“呀,表兄,真巧。”
容惟心里冷笑,巧吗?他就知道。风竹院外都是她的人,一旦他踏出院子,这狡猾的女娘就会收到风,这不,立刻上来扮偶遇了。
但尽管他心里如明镜一般,今日竟还是鬼使神差地出来了。
一定是屋里太闷。
他十分肯定。
贺之盈见郎君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讽刺,接着表情又变得有些怪异,若有所思一般,莫名微点了点头后,将视线定在她手中的鲜花束上——她方才花了半个时辰插好的。
她微举起手中的一团姹紫嫣红,捧到男人面前,面上端的是一副娇羞小娘子的神情,甜腻着嗓音道:“表兄,鲜花赠佳人。”
男人不接,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似要在她面上灼出一个洞,眉毛一挑,语气轻蔑,微微低头凑近道:“哦?佳人?表妹更当得起‘佳人’二字吧。”
因男人的俊脸突然靠近,她雪白的小脸上立刻飞起两团红霞,胸口狂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她脸上,脸上一片滚烫。
连说话都不由得支吾起来,“表、表兄莫要打趣我。”
说话间她方意识到她的嗓音竟都打着颤!贺之盈强令自己镇静下来,脑中转得飞快,思考怎么与男人拉近距离。
坏心眼的郎君见女娘不过是纸老虎,心中尝到了使坏捉弄的乐趣。她先前还大着胆子说要赠花,可他不过微微凑近,脸竟一路红到脖颈,真是外强中干。
但他发现,现下的距离居然能看到女娘玉脸上的小绒毛,容惟眉头皱起,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开。
被捉弄的女娘又大着胆子道:“表兄,我本打算将这花插在房中白玉花樽中,但既然在园中遇到表兄,就说明这花与表兄有缘。”
容惟眉头皱得更深,越说越离谱了,为了塞一束花给他,竟将缘分都搬出来说了。
罢了,看她这皱着小脸,绞尽脑汁编借口的模样,就将它收下吧。
容惟下定主意,以眼神示意随从收下。
女娘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愈深,往前走要将花递出去,但脚下不知哪来的微风,将裙摆吹入她的脚底,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的锦鞋狠狠地在裙摆上一踩!
贺之盈胸口心跳一停,来不及反应便往前扑去——
完了完了,为何是她的脸着地!她的脸不会被脸上尖锐的碎石划伤吧,而且还是跌在容惟面前,她要丢死人了!
她脑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别摔得太难看……
漂亮的女娘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忽觉一道大力揽住了她的腰肢,鼻尖撞上坚硬,传来的痛楚令双眼下意识地做出反应,霎时眼里就含了一包泪。
正是春夏交接时节,济江已悄然升温,女娘也换上了较薄的春裳,隔着薄薄一层衣物,容惟清晰地感知到女娘腰间肤若凝脂,似光滑的锦缎,滑腻的手感令他心脏狂跳。
贺之盈鼻尖疼痛,呼吸加重,呼出的气息尽喷洒在他胸口。
容惟立刻感觉有一股火噌一下地从他的后背火速往上爬,令他青筋搏动。
要死,他怎就鬼使神差地往前接住了她,他当时尚未反应过来,脚步比大脑动得更快,双手也有自己的意识般紧紧搂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容惟懊悔极了。
贺之盈也并不好受,她神魂立刻归体,腰间传来的滚滚热流灼得她头皮发麻。
她、她发誓,她绝不是故意耍手段往如玉郎君怀里跌的,她……她尚未如此豁得出去。
她不敢抬头面对男人的神色,想也不用想,定是从里到外黑透了,她本想循序渐进的,平时也都是不痛不痒地试探以拉近距离,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不会厌恶死她了吧。
怎么会这样——
“你还要赖多久?”头顶传来男人的嗓音,胸腔微震,贺之盈感觉自己的耳朵也烧了起来,直突突地顶着她的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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