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

该怎么称呼江雨眠呢?一开始,好像是姐姐,也许,还可以叫她妈妈,只是,她叫她最多的,还是“江雨眠”。

安予宁现在都还记得,她被江瑕带着,领到江雨眠面前的那个午后。她和江瑕赶了很久的路,小小的安予宁极为乖巧地坐在江瑕身旁,江瑕一路上都在打电话。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的声音,再仔细听,可以听出女人语气中的不耐烦,而江瑕也越说越来火,直接在车上吼起来——

“还不是怪你喜欢女人!”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知不知道,江雨眠。”

那是掉针都能听见的沉默,安予宁没有循声看去,而是看向窗外,她抱紧了手里的小熊,无数个日夜,在伯母和伯父家,没人理她的时候,她就跟她的小熊说话。

江瑕是个利索又凌人的中年女人,她的眉头总是皱着,这让安予宁见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可江瑕蹲下来对她说,跟她走,再差都比在这刷碗、扫地、看孩子强。

好。安予宁点了点头,江瑕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当着安予宁的面,给了伯母和伯父。

安予宁有些怕她,但她知道,跟着江瑕要比在这里好,她也忘记了自己到底被婶婶和叔叔托付了多少家庭。他们总会给养她的人说,宁宁妈妈长得好看,以后宁宁长大了也是漂亮姑娘,到时候嫁人就好了,本儿就赚回来了。

什么是嫁人,能吃饱饭吗,能穿上暖和的衣服,能不被训斥、打骂吗?去学校,能不被讨厌的同学嘲笑吗?安予宁不知道。

可坐在江瑕身边,她知道,她的存在是为了那个叫江雨眠的女人,江瑕是她的母亲,自己是江瑕“买”给江雨眠的。

那个叫江雨眠喜欢女人,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吗……这是安予宁第一次听到“同性恋”。

安予宁被领到临海,那是她第一次踏足这样繁华的大城市,街道上到处是小汽车,路上的行人都穿得体面,高楼大厦更是数不胜数,道路两旁的树木、灌木她只在图书插画上看过。

她们下车,江瑕反复和她讲:“一会儿见到你姐姐,你就哭着求她养你,听见没?”

安予宁抬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江瑕,江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安予宁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点了头。

江瑕走得很快,瘦小的安予宁跟着她有些勉强,可江瑕也没有停下来等她,只是时不时回头催她。

等她们进了电梯,江瑕却开始紧张的踱步,安予宁觉得她有点奇怪,她既强势又挣扎。

门被打开,安予宁跟着江瑕,小心翼翼踏入这个家,入目是玄关,江瑕没有给她准备拖鞋,安予宁学着江瑕的样子,脱掉鞋子,然后光着脚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入耳是纸张翻动的声响,钥匙挂在墙上清脆的碰撞声,江瑕的身影撤开,安予宁也终于见到了江瑕口中的江雨眠。

冷冬的太阳日,她坐在窗边的轮椅上,低着头正在看书,她留着参差不齐的黑色长发,像是被人剪坏了一样,却很衬她瘦削、郁结的面容,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阳光照在她身上,那些织线的绒毛好似在发光,淡淡的暖暖的,冲淡她身上的冷冽。

她还很年轻,皮肤贴骨,唇形饱满,却太瘦了些,几乎只剩下嶙峋的骨头,她低头看着书,即便察觉了家里进了人,她也不抬头,不去看。书就摊放在她骨折的双腿上。

“雨眠。”江瑕唤她的名字。

安予宁怔怔盯着她,连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都是——她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么好看的人,连带着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模糊。

这时候,安予宁脑海里有一个很童真也很搞笑的想法,她也可以像江雨眠那样喜欢女人。

安予宁和江雨眠对视了,似乎见过太多人瞧她脸时被惊艳,她长得好,摆在台面,人尽皆知,江雨眠的表情很淡甚至很冷,她只微微瞥她一眼。

“我今天就把话在这说清楚,”江瑕抱臂,语气强硬,“以后你养她,再以后她长大了给你养老。”

江雨眠露出很讽刺、不屑的笑,她身上好像有很多刺,随时都能竖起来扎人:“我不要,如果是这样,江瑕,你领她走吧,哪来的,就送回哪。”

安予宁抓紧了怀里的小熊。

江瑕语气也很恶劣:“那我给你相亲你又不愿意,你张伯伯家的儿子,只比你大三岁,现在在市局工作,很受领导器重,他对你有意思,以后前途无量,你一个女生——”

“够了!”江雨眠突然拉高声线,她猛地合上书,“我的价值就是用来攀附你口中所谓的新权贵吗,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说你一个女生就怎么样怎么样这种话!”

“好好好,你最厉害,那我问你,那一年,你们一中毕业班那一级,前五十名,哪一个像你现在这样,疯了,不要命了,骑摩托,摔断了腿,还要让她老娘在家里伺候她!”江瑕步步紧逼,“我把你养得很好,把你养成临海市状元,而你自己把你养成了残废,你什么都不是,江雨眠。”

安予宁捂住了耳朵,小熊掉在地上。

这些话对江雨眠来说刺的很,尤其从自己亲妈嘴里说出来,那种感觉,实在是,刀子插在心里都不为过,江雨眠闭上眼睛,泪就不会流出来。

她不想再解释了,不想再跟江瑕说一句话。是啊,她从小是别人家的孩子,天之娇女,所有人的榜样,无数人会打听她的近况,和她作比较。

江瑕很享受很享受,可这一切从江雨眠上大学以后就变了,她迷上了越野摩托,并偷偷成为了一名赛车手,学校是包容的,但身边人不是,江瑕大发雷霆。

而这一切变得更糟是,她没有试错成本,在一次她信心满满的障碍赛,辐条轮受到撞击变形,腾空飞跃,触地的刹那,车身瞬间失去平衡,场地障碍分布应接不暇,控车空间实在有限,二次撞击,江雨眠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其实是感受不到痛的,她躺在泥土地上,慢慢掀起风镜,那是蔚蓝的天空,看不到云朵也看不到太阳,耳边也听不到任何,江雨眠好像感觉自己流泪了,夹着泥沙,苦得要命。

观众席坐着她的妈妈,江瑕。

也许,她再也得不到江瑕的认可,她必须承认江瑕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教出了几十个清北的学生,自己也不过是这几十分之一罢了。

她从极限运动里获得的极致爽感,也终于要到了时限。

屋子陷入长久的沉默,江雨眠低着头坐在那,碎长的黑发遮着她的脸庞,看不见她的表情。

江瑕咬着牙,推着安予宁瘦削的肩膀:“过去,给你大姐姐看看。”

安予宁被她推着走过去,江瑕让她开口说话,可是这一次安予宁沉默了。

她只抓着江瑕给她捡起来的小熊,一字不发。

“你说话啊。”江瑕有些失控,“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你难道想回到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安予宁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低着头的江雨眠。

“够了。”江雨眠突然开口,她又重复一遍,“我说够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恶人,我这辈子最爱的人莫过于我的女儿,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我只求她做个正常人,这都很难吗?”江瑕哽咽了,“她不要命了去骑摩托,从车上摔下来,两条腿折在那,我以为我要永远失去她。她说她喜欢女人,我这个老封建睡不着觉,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死了,江雨眠又该怎么办,以后谁又能陪着她,她会不会孤独终老……”

安予宁看见江雨眠攥紧了拳头,而她膝头上那本书的名字,是很长一段英文,封皮是很不一样的摩托车,很简约甚至单调,却很凌气。

正当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江雨眠抬头,眼睛泛红看着她,她说:“抱歉……”

嗯?安予宁有些不明白,可紧接着,她看见江雨眠露出苦涩的微笑。她对她说:“可从没有人问过你,愿不愿意,你以为我们很好吗,我们连一双拖鞋都没有给你准备。”

我,当然愿意。安予宁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江雨眠伸手慢慢擦去了她的眼泪。

“这里江瑕做主,我说什么其实都没有什么分量,你可以住在这,没有人会赶你走。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养老,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什么,你听见了?”江雨眠摸了摸安予宁的脑袋。

安予宁点了点头。

“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江雨眠,取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我叫安予宁,予你,安宁。”她很小声。

江雨眠看着她的一张小脸:“你饿不饿?”

“予宁?”江雨眠弹了一下安予宁的脑门,安予宁痛呼一声回神,车子已经在地下车库里停好,她和江雨眠已经从学校开到家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江雨眠解开安全带。

安予宁轻快地说:“没什么呀。”

“饿不饿?”江雨眠又问了一遍。

“好饿,好饿,肚子都饿扁了。”安予宁拉长嗓音。

“是吗,都饿扁了?”江雨眠问她。

安予宁拉过她的手,贴在腹上:“不信你摸摸!”

隔着那层布料,透着她的体温,江雨眠感受到刹那温热,她无奈地应着她:“嗯,扁了,真扁了。”

她手掌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皮肤上,安予宁轻轻咬了下唇。

两人下车,打开后备箱,提溜着安予宁的书,往电梯的方向走。不巧,电梯好像是坏了,半天卡在13层,也不下来。

她们小区每一栋楼通地下室的电梯就一个,这下真是麻烦,还得爬一层上1楼乘坐另一个。

年久未用的地下楼梯黑漆漆一片,声控灯已经坏了,江雨眠打开楼梯间的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安予宁在她身后扒着,她嗓音在她记忆里总是糯糯的,软软的。

“江雨眠,我害怕。”

安予宁怕黑,她一向知道。

“嗯,我牵着你。”江雨眠回头看贴着她的安予宁。

“书怎么办?”

“我搬两趟,先送你上去。”

门被“吱呀”推开,安予宁紧紧攥着江雨眠的胳膊,靠在她身上跟着她一步一步台阶迈上去。

江雨眠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路,有了点光,不至于黑得五指不见,余光依稀可以看见安予宁锁着眉头,紧紧依靠着她的样子。

怪可爱的,从小就怕黑,从来没变过,倒是好玩。江雨眠在想要不要吓她一样,像小时候一样,安予宁吓得像小兔子一样蹦起来,极快地钻进她的怀里,搂着她的腰。

算了,干嘛要吓她,江雨眠你怎么这么坏,江雨眠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十几岁的小人,她有少年的调皮、不稳重甚至是叛逆。

“好了,不怕,有我在。”江雨眠低头看她一眼,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她的手臂被安予宁的胸.脯挤压着,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跳得很快。

嘟嘟嘟嘟嘟——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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