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Re:三周目

那个名叫江户川乱步的名侦探给吉野顺平讲了个故事,或者说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把名侦探先生用第二人称叙述的这段内容当成是一个“故事”。

虽然遇到了类似于“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但吉野顺平依然更乐于相信,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到有些不起眼的“普通人”而已,如果不是遭逢了那场因“咒术”而起的屠戮的话,现在的他大概还依然过着无趣又让人作呕的“平静的高中生活”,对着那些满带着恶意的假面,在充盈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当中艰难地挣扎着呼吸。

生活本来就是那样的,本来应该一直是那样的,而江户川乱步口中的那种仿佛传奇小说一样的情节,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

“那个男人,就是那个名叫梦野直辉的家伙啦,听说有着可以干涉其他人记忆的异能,不过因为他一直没怎么涉足异能者的世界当中,而且那家伙的异能在很多时候看起来不是很显眼,所以他没怎么为人所知觉。”

“如果不是因为他生出了梦野久作那样的孩子的话,或许他是异能者这件事情都未必会暴露在外面呢。”

江户川乱步双手撑着下巴,用很寻常的口吻说出了这样的话。他顿了一下,旋即微微调整了下视线:

“嘛,当然,那个生下了梦野久作的女人并不是你的母亲,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牵扯到你们两个人。”

梦野直辉在顺平很小的时候出轨去找了其他人是事实,他甚至十分“不小心”地在外面留下了梦野久作这样一个孩子,而这一切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彼时吉野顺平还很年幼,刚刚发现梦野直辉出轨的凪冷静地提出了离婚,但梦野直辉并没有真的想要跟凪分开,于是曾想过倾尽自己的所有来挽回这段感情。

另一方面,梦野久作的家人因为觉得久作的母亲做出这种事情太令家族蒙羞,于是勒令那位年轻的母亲跟梦野直辉断绝关系,将那母子两人监|禁在了祖宅当中。

直辉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是听说对方没有纠缠自己的时候松了口气,在付了一大笔补偿金之后,他便想着要跟那边彻底断绝。

如果事情会照着这个方向一直发展下去的话,或许称不上皆大欢喜,但也总不会有太多人落入不幸。

可命运并不肯给那个犯了错误的男人这样的眷顾。就在他为赎罪殚精竭力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梦野久作的异能觉醒了。

「脑髓地狱」。

只是看名字也该能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能力。

精神控制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的人,让他们变成杀戮的傀儡。这就是梦野久作的能力。

是一种相当可怕的精神系异能。

年幼的他在母亲的家里受到的待遇并不算太好,毕竟他的出身天然就低人一等。至少那些人是那样想的。

所以在梦野久作发动异能的时候,那栋宽敞的老宅顷刻间便变成了修罗地狱。失去了神智的他们不受控制地相互攻击着,甚至将战火蔓延到了宅子外面的街区——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些失去了神智的傀儡袭击到了在这片街区执行任务的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理所当然地,他们被一个不留地送入了真正的地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梦野久作则是被带回了港口黑手党总部。

当时刚刚上任的港|黑首领森鸥外当然不会放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自己的组织当中,于是他暗中差人调查起了梦野久作的底细,也因此发现了梦野直辉是异能者的事实。

巧的是,梦野直辉自己本身也是精神控制系。

关于异能这种东西的遗传倾向其实并不明确,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异能者本就凤毛麟角,而且大部分异能者都在各种异能斗争当中英年早逝,能活着生儿育女的人数量着实可怜,更不用说很多异能者因为自己不堪的处境而放弃生育。

在为数不多的案例当中,异能者的后代是非异能者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就算生出来的后代同样是异能者,也未必会遗传到相近的异能。

可就算是这样,梦野家的案例依然不免会让人感受到恐慌。

梦野直辉倒是十分敏锐地察觉了有人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背后的组织也将梦野久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于是他果断放弃了追回凪和顺平这件事情,一反常态地用恶劣的行径与那母子彻底决裂,并将他送入监狱。

他利用自己的异能稍稍调整了一下那两个人的记忆,借助背后组织的力量大胆地修改了案卷记录,彻底将异能者梦野直辉和那两个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的一般人割裂开来。

之后他又用同样的手法将自己与梦野久作之间的关系也模糊掉了,于是“梦野直辉”被分割成了几块,一边是吉野母子记忆当中的那个“影子”,一边是港口黑手党正在追查的危险异能者,同时他还在为某个充斥着神秘色彩的组织效力。

“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的确不会有人找上你们了。那家伙的头脑也不算太愚钝。”新的蛋糕已经被摆在了桌上,乱步拿着叉子,一脸满足的表情:“不过该说你们是幸运呢,还是那家伙有意为之的,总之他没有通过使用异能的方式强行让你母亲原谅他真的是太好了,不然的话果然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你们两个人也还是会被□□牵扯进去吧。毕竟其他那些被他拉着逢场作戏的女人们都被森鸥外排查了个遍呢。”

吉野顺平有点发怔,他实在没办法把那个故事当中的男人跟自己印象里的“人渣”联系在一起,这背后潜藏着的波澜实在太超乎人的想象,以至于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做梦。

“不过你也真是倒霉。”

才刚说过他幸运的名侦探先生旋即又吐出了个截然相反的评价:“那个男人被杀死的事情本来也不应该会牵扯到你们,但问题就在于,调查这件事的人里有咒术师,血缘的信号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明显了。更不巧的是,那个最惹人注意的五条悟居然亲自找上了你,不止是咒术世界,其他组织对他的动向也都相当关注。所以你会被那么多人盯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什、什么……?”少年猛地抬起了头,一脸错愕地看着江户川乱步。

尽管思绪还有些混沌,可这句话的信息却是相当明确的。

——原来是因为五条悟的出现吗?原来是因为那个男人主动来找他,所以他作为梦野直辉的儿子的事情才会暴露的吗?

所以重生之前他才好好地活到了十七岁啊,所以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面对这鲜血淋漓的一切啊。

这样的逻辑背后似乎藏着什么违和感,可吉野顺平根本也找不到矛盾点出在哪里,只是心底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将他本就不清楚的思绪搅合得更加凌乱了。

乱步并没有理会吉野顺平的情绪,他放下了手里的叉子,旁若无人地抬手伸了个懒腰,顺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洋洋地说道:“那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也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上是不是跟梦野久作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精神系异能,所以才会主动来试探你吧,至于五条悟提到过的那个可能会发生在几天之后的狙击,想也知道是梦野久作或者梦野直辉的仇家。”

“归根结底,那个男人花了那么多心思布下的局也不过是障眼法,中间出现了破绽的话,会一下子被识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坐在乱步对面的少年大张着眼睛,橄榄绿色的眼瞳当中几乎没有任何光彩,他表情当中透着不敢置信,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恐,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捏着衣摆垂下的布料,因为太过用力了,他的指节甚至都有些发白。

吉野顺平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惨白,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双大睁着的眼睛前似乎还蒙着种难以言明的湿气,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可他对这一切都毫无自觉。

“你没事吧?”终于察觉到吉野顺平异常的织田作之助侧身问了句:“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

“我……我还好。”

少年的喉间忽然挤出了几近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实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平静。

他并没有接受这一切的觉悟,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猛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吉野顺平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觉悟。

所以他没有办法憎恨将这件事情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的江户川乱步,他也没有资格对几乎可以说是诱发了这一切的五条悟抱有什么怨怼的情绪,他更不知道该对那个用拙劣的障眼法来试图保护他们的男人抱以怎样的态度。

他只是得知了一个事实,一个残酷到他不想要去相信的事实。

——这才是他所在的世界原本的样子。

吉野顺平的思绪很乱,乱到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来整理,可他的头脑当中的某处却又格外清醒,那是种几乎出于本能的清醒,让他想要从这许多关节当中找到矛盾点,来证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没事。”他又说了一遍。

隔了好一会,吉野顺平才总算再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当中的不安却不再那么满是绝望,他那中间似乎带了一点期许:

“如果,如果说那个男人切断了与我和妈妈之间的联系,”惴惴地,少年问道:“那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我们还能收到讣告?”

“如果没有人知道他与我们之间的关联的话,为什么会有人通知我们他死了?”

“那大概就要问那个他曾经效力的组织了。”江户川乱步将双手背在脑后,脸上挂着悠游的神情:“我想这并不是你现在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那个五条悟也提到过,你现在的性命不是都危在旦夕吗?那么要快点在那些家伙动手之前解决掉这场危机才行吧?”

是的,危机。

直到这个时候,吉野顺平才总算彻底明白潜藏在自己身遭的危机可怕到何等超乎一般人想象极限的程度。

那些在黑暗中潜伏着窥伺他的组织像是在丛林的遮蔽下静待猎食的野兽,而他则是一只羸弱不堪的羚羊——

他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些跟他朝夕相处的“羊群”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吉野顺平想起了前一周目自己遭遇聚集的时候,身边的桃井五月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他不敢想象那之后还会不会发生什么。

脑海当中不自觉地开始放映那些他曾经看过的关于黑手党的电影的画面,那些因为黑手党的追击而家破人亡的故事让吉野顺平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漩涡,是一个泥沼,是一个让人无法抽身的深潭,而被牵涉其中的他不光自己会遭逢危险,身边的人恐怕也很难幸免——

如果那些黑手党不会牵连到他身边的人的话,当初的梦野直辉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地想要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不是吗。

可就算那些黑手党不会牵连他身边的人,那些目睹着他离去的普通人又该要带着怎样可怕的回忆度过剩下的生活啊!

烦乱的思绪在吉野顺平的脑海当中不断涌现着,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厅,也不记得自己回到家的时候到底带着怎样的表情。

吉野凪大概担忧而关切地问了他什么,可吉野顺平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他并不想把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告诉母亲,因为那个男人的庇护,他们避开了怎样的危险,又面临着怎样的新的困境。

带着他刚刚得知的残酷事实,吉野顺平无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在黑暗当中静静地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他一整夜都没能睡着,可即使度过了这样的一整个夜晚,他依然没能将自己得知的那些事情彻底消化掉。

比起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更可怕的事情,面对那份未知的恐惧,吉野顺平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几乎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情——

黑暗。

那是铺满了整个未来的黑暗。是他之前从未发觉,也不知道是否有尽头的黑暗。

在破晓的曙光洒在窗帘上的时候,吉野顺平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外面传来了凪忙碌着准备早饭的声音,与寻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怎么会一样呢?

在戴上了那副纯黑的眼镜之后,这个世界怎么可能还跟从前一样啊。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吉野顺平挪蹭到了凪的面前,在凪惊异地转过实现时,他忽然用沙哑地声音开口说道:

“妈妈……”

“我们离开这里吧。”

顺平,一个在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之后首先想到身边的人该怎么办的天使。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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