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晏尘抬起压麻的胳膊甩了甩,不小心碰翻了旁边一杯水,撒了他一袖子,他顺手扯起椅子上搭着的毛毯,手忙脚乱把水擦干,才实打实叹了口气,心情有点颓。
资料还没整理完,明天就要用了,又得熬一晚上,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等等
……
长时间昏睡造成的记忆混乱被回忆强行打破,晏尘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
他不是死了吗?
一刀正中要害,当时就漏了,绝对死得透透的,现在怎么……?
他重生了?
拿起手边的手机,按了两下,估计是没电了,没有反应。
漆黑反光的屏幕上映出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陌生人的脸,但这脸绝不陌生。和晏尘自己原来的长相八分相似,而且晏尘不得不承认,这哥们的脸比自己的完美,就像逢年过节校园演出活动给他拍的精修照。
伸手摸了两把“自己”的脸,手感也比他自己的细腻多了,但是……这怎么还有粉呢?
晏尘皱着眉头擦干净脸上的粉底,还带下两条假睫毛。
明白了,这哥们八成是个网红或者小明星。
看看四周,布置虽然乍一看很像他的房间,但其实也不太一样,这房间比他租那个小房子大了三倍不止。他挂了块白板的墙上现在是两把吉他,几排大书架都不见了,腾出的空间放了一面真皮沙发。
电脑和他一个颜色,但不是一个牌子,是个配置很低但价格美丽的智商税牌子。
晏尘倚着沙发背,静静地花了两分钟时间消化自己重生了的事实。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自sha,电脑旁边堆着好几个安眠药药瓶,下面压着一封遗书,岛台上有大量已经快要干涸的呕吐物,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
晏尘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那份遗书。
故事很简单,有了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有了喜欢的人,求而不得,遂自绝以证一腔悲愤之意。
本着尊重逝者的原则,晏尘把一个傻字咽了回去。
人生在世,只为了一件什么事而活是不明智的,也没必要,孤注一掷的感情多半没有结果。
比如……
突然想起那个人,常常是孤倨沉默的,肤色苍白到快要透明,目光偏执悲凉,灌满了沉重到近乎令人窒息的痛楚。
晏尘烦躁地打开了窗户,清冽的晚风灌进来,一腔郁结才稍解。
比如裴卿。
混乱疯狂的三年。他也没看透裴卿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忽视严密防守的囚禁和时不时的歇斯底里,裴卿几乎会是一个标准化的完美爱人。或者说,裴卿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准化的完美爱人。
裴卿会注意到每一个细节并亲历亲为,细枝末节到他对番茄酱牌子的偏好和床单的颜色。
每次提及关于出去,自由的话题,两人都会爆发激烈的争执,往往都是以他忍无可忍的口出利刃以及裴卿面色惨然的垂首沉默而告终。
为了防止他逃离,裴卿钉死了所有窗户,安了三扇厚得像银行保险库一样的门。每扇都有不一样的复杂密码对应响应的钥匙,每天都会变化,稍错一个数字就会发出警报,直接连接在裴卿的手机上,无论裴卿在哪都会第一时间收到。
裴卿扔掉了他所有的衣服,只给他没有衣带的浴袍。
甚至没有内衣裤。
裴卿还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安了监控,包括厕所和浴室,就像裴卿可能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一样,这直接触及了他的底线。
有一天又是一通剧烈的争吵,晏尘其实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气头上的话,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不外乎是bt,疯子,神经病,你让我觉得恶心,再这样下去我们俩迟早得死一个,云云。
晏尘是从心底没觉得裴卿对他有半分尊重。
也没信过裴卿口中的喜欢。
哪个人会这么对待喜欢的人。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突然激怒了裴卿,裴卿眼底干涩血红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
可出乎预料的是,两人对立良久。
刚从谈判桌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裴卿,一身冷肃正装,竟矮下身子,跪在了披着浴袍的他两腿之间。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裴卿声音艰涩痛楚“你觉得我在wuru你,我不是……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晏尘被他奇特的脑回路震惊,刚把他甩开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有了反应。
裴卿给他下了药。
晏尘二十啷当岁,别说男人,就是和女人的经历也没有过。裴卿更是。
那天裴卿伤得很重,血在深蓝的床单上浸透了一大片。
但裴卿咬烂了下唇,一声呻吟也没出。
第二天早上,晏尘心里憋着火,冷笑着讽刺。
感觉到晏尘清晨的反应,裴卿沉默着迎合上去。
“滚,我他妈嫌你恶心。”
裴卿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找点什么遮一下,苍白俊秀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线条流畅的脊背在他注视下微微颤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晏尘并未再出言讽刺,起身出了卧室。
鬼使神差的,晏尘回了下头,看见身量颀长的男人蜷缩起身子,把头埋在他躺过的枕头里,漏出的小半张脸,眼眶通红。
从市中心中央广场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顶层泳池一半藏在室内,一半悬空在城市上方,刚好是俯瞰整个城市的最佳视角。延伸出来的四周和底部壁挡都是由玻璃制成,通体剔透如无边,看起来就像在天上凭空浮着一块冰。
这样一个造型精妙刺激且占据了绝佳观景位置的露天泳池,每天都会吸引不知情的游客前来询问,可惜这并非是某个酒店或健身场馆,而是私人住宅。
所以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暮色沉厚的晚上,躺在水里向上看万丈苍穹,会觉得这其实更像一口精致华美的棺材,天地作盖,逃不出来。
裴卿倚在池边,头部几乎无止息地剧痛着,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滚烫鼓胀,剧烈地跳动。
未经调制的烈酒入喉,剧烈的烧灼感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腐蚀掉,久未进食的胃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翻搅拉扯,火烧火燎地抽搐。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涔涔,好像浑身上下的神经都是为了让他充分体验这种要命的疼法而存在。恍惚间甚至有的快意地想,这是罪有应得,活该。
一瓶人头马见了底,裴卿抬手去够酒,手一抖,叮叮当当碎了一片。
整整一年了。
最开始他喝醉了还能梦见那个人,后来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才能在烂醉如泥时窥见一点幻影,他拼了命地想多看那人一时半刻,却往往匆匆一瞥后,就成了那天晏尘浑身是血倒下的模样。猛然惊醒,然后睁眼到天明。
今天虽然没有星星月亮,但是个好天气。
如果没有他,如果晏尘没有遇见他,现在应该正约了三两好友在家里尝试他的黑暗料理烧烤,或者是出门夜跑没忍住买了点夜宵。
裴卿看着水里荡漾着的一点暗沉人影。
突然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恶心。
他凭什么呢?凭什么毁了那样好的一个人。
年少时梦魇一样的声音从心底抑制不住的泛起,记忆中那个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掐着脖子在他耳边声声咒骂,窒息中越来越大声。
风停了,池水里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脸。
裴卿怔怔地盯着那倒影,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他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晏尘死了,他却活着。
都说苍天有眼,那为什么他到今天还没遭一场飞来横祸。
裴卿摸向池边满地的碎玻璃,几次脱力,锋利如刀的边缘豁开了手掌,殷红的血瞬间涌出。
他像没有感觉到一样,跌跌撞撞几次才抓到一段破碎的瓶颈。
瘦削苍白的手臂上伤痕支离破碎,一截手腕在裴卿眼里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太累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手去。
现在还不能死。
晏尘的后事还没有办。
还有事没做完。
那天晏尘倒在血泊里,血不断从胸口流出来。他疯狂地寻找一切能想到的办法。救护车,私人医生,空急……
六个多小时的抢救,晏尘脱离了生命危险,却只维持着微弱的生命迹象,再也没醒来过。一年来他请了无数专家名医,可是最终得到的结论都只是,现有医学水平无法解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人一天天衰弱下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办不到。
直到晏尘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那是一个很长的瞬间。
裴卿漠然地调转了方向,碎裂的瓶口扎在了手臂上,一寸寸碾压进去。
手臂血肉模糊一片,淋漓一地的血,滴滴答答地砸在纯白的大理石池面上,分外醒目。
他忍不住皱眉。
他不喜欢自己的血。
脱力的手臂颓然落到水里,浓艳的颜色被池水冲涌开,潋滟成极浅淡的粉。
晏尘一觉醒来,饿得满屋子乱转,冰箱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应有尽有,但都是生的。
晏尘天生炸得一手好厨房,为了避免重生而来还没上走近科学,先因为做菜失火上了本地新闻,他还是放弃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想法。
和冰箱里一堆红彤彤绿油油白花花的小植物小动物深情对视良久,他果断关上了冰箱门。
祖先们劈荆斩棘历尽千辛万苦进化成人,他要是吃生的多愧对列祖列宗。
何况二十一世纪还有外卖。
默默念了声得罪,晏尘用“自己”的脸打开了手机。
然后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手机壁纸是他这辈子除了爸妈最熟悉的人,曾经被迫只对着他一个人朝夕相处三年。
估计他死了都不会忘了这张脸。
哦,不用估计,他的确死了也没忘。
裴卿,确切地说,是二十岁的裴卿。
百度百科上的第一张,还是两人的关系尚且是哥们时,晏尘亲手给他照的。
当时裴卿亲爹驾崩,他在专业完全不对口的情况下接手了家族企业,半年后成功把裴家的人全部清出了公司管理层,完成了他爸尝试了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从家族企业到国际公司的转型。
那天旗下最新一家子公司在大洋彼岸上市,裴卿接连拒绝了十几个财经杂志的专访邀约,最后杂志社退而求其次,想要一张他的照片做专栏文章。
裴卿懒得拍写真,晏尘就随手拿自己手机给他拍了一张半身照。
那时候的裴卿还没有后来的阴狠沉郁,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袖口折起,坐在深色调的房间里。裴卿本就比常人白得多,漆黑的衣服和深暗的背景显得他清冷干净得不似凡人。
虽然没笑,但目光沉静温柔,连带着锋锐深邃的眼尾弧度都柔和几分。
就像一只黑色的小猫,骨子里带着冷峻矜高,却又流露出一份违和的乖巧。
后来这张匆匆拍出的照片登上了各大财经杂志的封面,还成了百度百科的配图。
但是,为什么这张照片会是这个身体主人的手机壁纸?
一个荒唐的念头升起,晏尘又拿起桌上那张遗书来看。
刚刚看得匆忙,竟没有注意,遗书中对于“心上人”的称呼是“他”,而不是“她”。
老天爷真他娘的会玩。
俗话说得好,要了解一个人,首先看他的手机,尤其是情侣。
有两个手机的除外。
晏尘不停地翻翻翻,大致捋出来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
原主叫陈衍,和裴卿一样的年纪,比他还小一岁。父母事业有成,双双再婚,最不缺的就是钱,都觉得愧对儿子,又都不愿意面对这个错误婚姻的产物,所以定期疯狂地给他打钱作为补偿。
陈衍朋友不少,但大多是纨绔子弟,酒肉朋友。
四年前,刚好在他被裴卿囚禁那年进了娱乐圈,进娱乐圈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追裴卿。
没想到天生是老天爷赏饭给他吃的那种人,演了没几部戏就迅速蹿红。拍戏期间发了张专辑,还拿了个国内颇有名气的热销奖。
可惜事业场上得意,情场上却屡次受挫,在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后走向了最后一步。
晏尘有点不能理解,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一次次被裴卿拒绝”?
这脸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
难道裴卿不喜欢主动的,就喜欢体验征服的快感?
早说啊。
早知道他也不至于被关三年。
顺手百度了一下陈衍,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颁奖典礼的视频。
裴卿作为颁奖嘉宾受邀,华丽庄严的舞台上,这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接过裴卿手里的奖杯,没有客套的感言,没有感谢的说辞,单刀直入地在无数镜头下对裴卿表达爱慕。
台下观众粉丝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裴卿俊逸但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而悲伤的笑容。
“我很感谢,也很抱歉。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很爱他。”
晏尘脑子有点乱,重活一次,他没打算再和裴卿有交集。
他不怎么恨裴卿,那两年裴卿折磨他,他也折磨裴卿,谁欠谁的,最后已经难说了。
可他的的确确忘不了他试图逃离时,裴卿把他关在那个低矮狭窄到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蜷着身子的地窖里,没有声音,没有光,赤。身。luoti,剥离了全部尊严。裴卿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插上了营养液和尿,管,他连眨眼都困难,口水不断从嘴角流下来。
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
后来长时间的绝对寂静和黑暗让他开始产生幻觉,光怪陆离的幻影带着万千色彩在他眼前上演,残肢,死婴,全部浸在乌黑凝固的鲜血里。他疲惫至极,几乎瞬间入睡,却在几分钟后亢奋地醒来,头部几乎无止息地剧痛着,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滚烫鼓胀,剧烈地跳动。他偶尔能看见自己的头像烟花般炸开,满地的鲜血和脑浆,清晰真实至极。可是几分钟后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光,连光都没有。
又过了很久,也许没有多久。
一个人推开了门。
惨白的白炽灯光给他的眼睛带来强烈的烧灼感,眼前久久无法散去的浓稠黑色中跃动着异色的光点。
裴卿就站在明暗交界线上,像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修罗。
那天裴卿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一遍遍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他一个本科学心理学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裴卿想干什么。
这是一种“驯化”。
把一个人长时间放置在极度恐惧的境况下,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当精神衰弱敏感到濒临崩溃时再出现,那么无论这个人是谁,哪怕是加害人,也多半是加害人,都会成为一种潜意识里的拯救者,或者说精神支柱。一遍遍的重复这个过程,被驯化的人的人格定位就会发生扭曲错乱,而最终失去自我变成一种附属品。
裴卿想要驯化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改变了主意。
甚至就连自认意志力足够坚稳,马拉松能跑全程,不打麻药都能拔智齿的晏尘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那天晏尘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后,打断了裴卿三根肋骨。
可没人知道,在第一眼看到裴卿到来时,晏尘差一点就跪在裴卿脚下求他饶恕。
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格被掠夺却无能为力的恐惧,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如鲠在喉一道刺。
那是晏尘人生在世二十余年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晏尘叹了口气。
罢了,看样子裴卿对陈衍应该是没有兴趣的,躲着些暂时不会有事。
晏尘又找了几个陈衍的视频。
他死了一年,现在估计已经被注销了身份,就算不注销他也没办法证明自己就是晏尘。
他没爹没妈,少有的几个朋友都断了好几年的联系,没有了文凭和身份,已经多半不可能再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为了不被走近科学和柳叶刀抓去做切片研究,他只能先顶着陈衍的身份活下去。
晏尘一个个地翻看陈衍的视频,陈衍出道只有四年,视频不多,但也不少。
晏尘发挥专业优势,大概摸清了陈衍的行为举止,能模仿个**不离十。
“看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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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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