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尘自小就是那种很好养活的孩子,父母走后虽然给他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遗产和抚恤金,但大多都被他留在了银行卡里以备不时之需,平日吃住都是得过且过。
他小时候被亲戚收养在家里,长大了一点开始住学校宿舍,也为了省钱和人合租过,平心而论,裴卿实在算得上是个相当不错的室友,又安静又爱干净,还特别有分寸感——没得到允许绝不乱动他的东西。
晏尘叉了半颗小番茄放进嘴里,惆怅地想。
“尘哥,我能用一下你的硬盘吗?”
裴卿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问他了,起初他很认真地告诉裴卿你用什么自己拿就行,不用征求我的意见。结果裴卿倒是确实不问了,也不敢碰他的东西了,实在需要什么都是直接花钱请人配送个新的过来。
“嗯,在书架旁边那个柜子里。”
晏尘只好接受他每次的例行询问,享受着“中国好室友”给的待遇。
书房里传来很轻的翻找声,晏尘嚼着小番茄想,裴卿以前并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在他们关系尚且简单纯洁的大学时期,他几乎一点**都没有。裴卿经常没事就去翻他的衣柜、双肩包、外套口袋,他的私人物品不多,但裴卿好像永远乐此不疲。有时候晏尘就会买点有意思的小东西扔在包里等他翻。
甚至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裴卿还动用过各种技术手段试图监视他的聊天和通话记录,晏尘也实打实地发愁过,那段时间想了十几种方案来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又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一个都排除掉了。
结果现在问题迎刃而解,裴卿把自己管得很好,几乎满足了他曾经的所有要求,好像电影终于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一切都是如此的合适和妥当。
晏尘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脚边正四仰八叉睡着的大一,这猫刚来不到半天就适应了新环境,随时随地随便一睡,被人抱来抱去都碰不醒。
……
不像那只大的。
他简单打了一下腹稿,又起身转了一圈,刚打算去给衣架下的仙人掌浇点水,就被书房里一声玻璃砸碎的脆响打断了。
“怎么了?”
晏尘迅速走到门边,看见裴卿正背对着房门单膝蹲在地上,裹着纱布的那只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碎了?别扎了手。”
裴卿手里仍拿着那东西,站起来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
晏尘这才看见他拿着的是个木相框,目光随即沉了沉,走到他面前。
“没扎到吧?”
裴卿握紧了那略显粗糙的木质边框,相框上的金属色喷漆已经掉了大半,上面一层玻璃也砸碎了,看起来有些陈旧。
“我是不小心碰到的。”裴卿低声解释。
“我知道。”晏尘伸手来那张照片。
裴卿却避开了他的手:“是皮带。”
他轻声说。
照片上的少年站在一家三口的左侧,穿着一件白色的夏季校服,短袖下露出一条条青紫的檩子。他脸色也不太好,嘴角带着破皮的伤口,在这张全家福里显得格格不入。
“肿到这种程度,以一个成年人的力度,大概要在同一个位置抽七八下。”裴卿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晏尘动作停下了,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裴卿。”
裴卿站在原地和他对峙着,好一会儿才面露柔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解开了自己睡衣的扣子。
裴卿实在很瘦,摸在睡衣边缘的手指甚至有点嶙峋,他把一边肩膀上的衣服褪到肋骨下,然后微微侧身给晏尘看胳膊上面的几条很宽的疤痕。
棉质睡衣下的皮肤白得不太健康,上面或深或浅有些斑驳的肉色,都是陈年愈合的伤疤。那几条印记相比他自己成年后折腾出来的增生要不起眼很多,如果不注意去看,其实很难发现。
“如果抱着头躲,抽下来的皮带就会打在这个位置”裴卿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完全不在意这种展览,但其实晏尘能看出来他的后腰和腿根都有点抖,那是精神高度紧张的表现。
裴卿拉起衣服,但是并没有立刻把扣子系好,而是就这么敞着一身疤痕问道:“尘哥,能和我说说吗?”
晏尘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他拉好衣服,把每一颗扣子都按照原样系好。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裴卿无比熟悉的冷淡神色,仿佛远远隔着玻璃框,无论你在框外做出努力或歇斯底里,都不会扰动框内半分。
仿佛被当头扇了一耳光,裴卿激烈的心跳慢慢沉寂下去,又令人难以忍受地搅成了一团。他把眼皮向下一扫,逼迫自己把剩下的话嚼碎了吞回去。
这个时间选得不好,他不该问的。
“这是……”晏尘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上的骨头,忽然开了口。
裴卿意外地看向他。
“这是我的养父母。”
“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是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尘语调艰涩,又断断续续的,像是受了刺激的目击者在回忆一张模糊的眉目,显现出一丝茫然。
他伸手拿过那张照片,裴卿心头一跳,握住了他的手腕。
晏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把那张照片倒转过来给他看。
照片上一对夫妇一左一右,男人十分严肃,肤色偏黑,鼻梁上文质彬彬架着一副眼镜,体型却很健壮。女人虽然已经有了些年纪,衣着也简单,但是依然很漂亮,眉目间和晏尘有几分相似之处。十六岁的晏尘就站在她身边,而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一个坐轮椅的女孩,裴卿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绷紧了嘴唇。
“我的父母去世很早,家里的亲戚们大多顾不上我,就把我过继给了我妈妈的亲生妹妹。”
“我的小姨因为前夫出轨离了婚,没有亲生子女,后来嫁给了我的姨夫,把他和前妻的女儿接来一起生活。”
裴卿目光阴沉得发红,脸上好像无声无息地覆了一层冰霜。“所以你刚毕业的时候订婚那个人,是她吗?”
晏尘点点头。
“我大四那年,姨夫在单位体检的时候查出来肝部有大片阴影,后来去医院做了病理检查,肿瘤是恶性的,晚期。”
“他放心不下,又有些专横,说什么都不肯继续治疗。当时小姨已经去世了,我和宁杉去医院劝他,他提出的要求是,想让我们结婚。”
“我不喜欢宁杉,宁杉也看不上我,可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晏尘停顿了一下“他说我是他亲手教育出来的,把女儿托付给我,他才能够放心合眼。”
那是宁志昭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对这个便宜侄子的满意,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一棍一棒打出来的合格女婿。
“所以你……”
晏尘轻轻嗯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裴卿的后颈。“医生说如果选择放弃,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继续治疗,最多也只能坚持半年。宁杉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父亲多活几天,所以很快卖掉了她们家的房子,我们请了些亲戚订了婚,办了张假证。”
彼时晏尘并不期待找到一个亲密的伴侣,他没有喜欢过谁,所谓婚姻大事对他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于是很轻易地答应了宁杉的请求。
裴卿不声不响地听着,脖颈和肩膀都因过渡紧绷而暴起了青色的血管。他忍住滔天的嫉妒和惊诧,不断警告自己晏尘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这件事。
可酸楚的怨愤并不受理智克制,那些当时当日陈旧的痛苦仿佛卷土重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同学的揶揄中猛然得知晏尘准备结婚的消息时是什么心情,直到回公司的路上遇见了一对刚从超市买完菜的老人,裴卿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挽着手的夫妇走过路口,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裴卿心跳快得像要涨破,只能微微弓起身体保护住痉挛的胸口。他像是荒诞喜剧里那个慌不择路的丑角,晏尘依旧温柔地揽着他的后背,却忽然让他感到一种没有止境的绝望。
“为什么后来也没有告诉我?”
“你怕我会为难他们,是吗?”
晏尘沉默半晌,没有承认却也没反驳,只是有些忧虑地来握他的手。
“你确实不该告诉我。”裴卿轻声笑了,一双眼睛里的情绪却浓烈到几乎是恨:“如果我早一点知道……”
他骤然对上晏尘温和的目光,一句话突兀地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可晏尘还是从他极力控制的面部表情里察觉出了无所顾忌的恶意。
晏尘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陌生感,恍然想起裴卿和他认识的大部分人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平时总叫小变/态只是为了臊他好玩,但是这个人从客观意义上来讲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危险分子。裴卿足够聪明,足够年轻,他掌握着相当庞大的财富与权力,这决定了他可以做成很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
裴卿缓缓直起身,逼迫自己勉强保持冷静,被药物暂时缓解的神经质亢奋又有了东山再起的阵势,让他不得不把指骨掐得一片白痕。
不愿在晏尘面前失态,他慢慢呼了两口气,才亲昵地在晏尘脸上温柔地吻了一下:“算了,晚安。”
接下来几天裴卿表现得十分自然,自然得好像两人之间那场若有似无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晏尘向来不愿意囤积矛盾,试着提起几次都被裴卿找理由含混了过去,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裴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大,一张嘴能把圈子兜到上地幔,三两句话就气得他无名火起。
不过他真生气的时候也不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心疼。裴卿对新换的药适应的很差,副作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轻,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有时候反应大到晏尘看着都心惊,反复确认了几次他已经做过了测敏。
他给裴卿的医生打了几回电话,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不建议换药。可能是他的焦虑影响到了裴卿,裴卿开始较劲一样强行吃掉更多的食物,试图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健康。
在又一次吐得天昏地暗之后,晏尘一边把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揉他抽搐的胃袋一边给他喂加了巧克力的热牛奶。
“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裴卿疲倦到了极点,像一棵蔫巴的蒲公英,闭着眼睛窝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晏尘就只好把人从头到尾都揉了一遍,裴卿的骨头又硬又硌,浑身上下那点肉早就瘦干净了,让他觉得自己在揉一根小木棍。
裴卿很迷恋这种亲密的触碰,考虑到裴卿现在身体的承受能力,两个人不常做到最后一步,但是每天都要接很多次吻,时常亲得嘴唇发痛。
除了亲来亲去,裴卿还很喜欢咬他的耳垂,晏尘这具身体是有耳洞的,因此耳垂也要分外敏感些。有时候参加那种平台举办的宣传晚会戴了耳钉,裴卿就会咬住耳钉的一边坏心眼地扯。
“别……”
晏尘的手指插进他脑后柔软的头发里,皱着眉仰头躲“疼。”
裴卿于是松了劲,把那一小片软肉含在齿间轻轻地咬。
酥酥麻麻的触感有点诡异,让晏尘喉结起伏了两下,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扣着裴卿的下巴问:“我带回来的东西你拆了吗?”
裴卿不满地堵住他的嘴唇,随意答道:“没有,你一进门我们就在接吻。”
晏尘被经纪人带去蹭一个珠宝奢侈品牌的晚会,他咖位有点太小,各种娱乐媒体盘点到场艺人直拍图都没带他。晏尘自己不太了解这些,一个人坐着无聊就认认真真开始看展品。开头重点展示的项链手镯他都没什么兴趣,直到看见一个外国混血男模特戴着的耳坠,那模特肤色很白,五官介于俊美和精致之间,细看长得有点像裴卿。
晏尘仔细看了一会儿,耳坠上锋利的水滴状十字星铂金和深蓝嵌钻一下就抓住了他朴素的审美,最后花了自己卡里将近三分之一的积蓄把它买了下来。
“给我的吗?”裴卿拆开过度包装的礼盒,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晏尘这才想起来他也投资过类似的生意,居然难得有了一丝紧张。“嗯,我随便挑的……你喜欢吗?”
裴卿拿起其中一只耳坠看,这个品牌其实在时装周之前就把当季新品送了一套给他,他只草草看了一眼助理拍的图片,里面好像有这对耳坠。
当时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看呢。
“喜欢啊。”裴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就让助理把那对耳坠找出来扔了,一边笑着用下巴蹭晏尘的颈窝“你想看我戴这种吗”他把手探进晏尘衣服下摆,凉冰冰的手指和更凉的锁链冻得晏尘绷紧了腰腹“我那还有类似的,明天让人送来,我给你……的时候戴。”
他把那两个字压得特别轻,电流一样顺着耳朵窜进脊柱,硬是把他半边身子的细胞都刺激得活跃起来。晏尘攥着他的手肘不让他再往里伸“你没有耳洞吧?这里面应该送了东西可以改成耳夹……嘶!别弄了”
裴卿趴在他膝盖上笑“我打两个不就行了,耳夹也太丑了。”
“直接打吗?”晏尘有点犹豫,揉了一下他的耳垂,又白又薄一小片软肉,对着光能看见里面青色的血管。
裴卿偏过头亲了亲他的手腕“我不会出去的,就让人送几个一次性打孔器,你帮我打。”
晏尘无奈地看着他“我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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