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顿饭磨磨蹭蹭地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完饭又连上投影打游戏,等一条主线通关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晏尘担心他睡得晚会难受,急匆匆伺候他泡完澡后就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晏尘不在这几天,裴卿的状态一直很平稳,甚至几乎每天晚上都至少能睡着三四个小时,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正在好转。可是在这个一切看起来都很愉快顺利的晚上,他却毫无征兆地失眠了。
躺了大约一个小时,裴卿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逐渐变得滚热坚硬,毫无逻辑的画面井喷一样塞满了大脑,他在半梦半醒中觉得眼球涨到几乎闭不住眼睛。起初裴卿安静地平躺在床上,企图强行忍过这股难受劲,可随着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手腕钢环上的监测器亮起了红色的警示。
他摸黑关掉了检测器,偏过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晏尘,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又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半分多钟,等逐渐恢复了视力才走出了房门。
短短十几步路,剧烈的心悸让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裴卿把自己关到浴室里,他意识到自己发病了。
越来越多的汗水浸透了睡衣,裴卿一只手扶在墙上时碰到了自己潮湿的袖口,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于是挪到浴缸边打开了水龙头,想接一池水洗个澡。
浴缸里的水缓慢上涨,平静的水流声像一根针一样刺破了涨到极限的气球,他被投入到了可怖的狂热和亢奋里,手指也渐渐发麻,只能背靠在了浴室的墙壁上,尽可能缓慢地调整呼吸。可平日管用的方法忽然失灵,裴卿用力攥着自己失去知觉的手指,忽然感到一阵厌烦。
呼吸,吃饭,睡觉,这些连最无知的孩童都能轻易做好的事,他却需要晏尘每天花费无数心思来关照哄劝。从前他自以为晏尘和自己在一起并不算一个太差的选择,至少和大部分人相比他能满足一切金钱和物质的需求,可事实是整整三个月,他连区区一辆房车都没想到要准备好。直到容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才骤然发现,晏尘和他在一起,好像除了没有尽头的疲惫和羞/辱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失控的烦躁愈演愈烈,他坐在墙角,用后脑轻轻磕着墙壁上镶嵌的大理石瓷砖,稀碎的疼痛刺激在神经上,像缠进了粘稠的泥水里,让他觉得越发憋闷。他开始渴望更强烈的痛感,稍稍抬起头,更用力地向后撞去。
尖锐的疼痛好像在混沌里凿开了一个孔,让他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几分。裴卿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提起心脏静静等了一会儿,他不敢考虑自己会怎样面对晏尘的愤怒,心跳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剧烈发着抖。好在浴室的玻璃门十分厚重,关紧后隔音效果格外好,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和浴缸里的水流声。
他忍了一两分钟,又一次撞向墙壁。
这像是一种有效的逃避,当人体最基本的机能遭受威胁时,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隔绝不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里的晏尘睁开眼睛,茫然地在床上坐了半分钟,又向旁边看了看,立刻下床打开落地灯。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只有浴室紧闭着门,深灰色的玻璃门隔音又隔光,里面只有细细的流水声。
晏尘一言不发,直接推开门走进去,摸到了墙上的开关。裴卿却连忙按住了他:“尘哥,别开灯。”
覆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僵冷潮湿,硬得像一块石膏,晏尘动作顿了顿,只是抽回了手。
裴卿一下子抓空,方才还愚钝麻木的感官忽然清晰起来。
“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洗澡?”晏尘扫了一眼已经接了多半池水的浴缸,借着客厅的灯光,能看见水面一丝热气都没有,很明显都是冷水。晏尘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回身关上了浴室的门,两个人一起陷入了绝对的黑暗里。
“哪难受了吗?”
裴卿依然没回答。
失去了视力,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分外灵敏,晏尘隐约闻到了一股铁锈味,他抬手试探了一下位置,扶上了裴卿的肩膀。这只手沿着裴卿的脖颈摸上头发,伤口一块比其他地方更烂软,略微粘涩的液体沾在手上,不用看都能猜到是什么。
“怎么弄的?”
裴卿像个接触不良的机器人一样,隔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睛,随口说:“没站稳,磕了一下。”
晏尘本来没觉得自己在生气,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憋了这么半天就想出来这么个敷衍的理由。方才压抑着的惊魂未定忽然都演化成怒火,他忍了又忍,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你是不是把脑仁一起磕出去了?”
晏尘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裴卿略低了一低头,感觉到他的手指从伤口旁掠过,忍住了没有躲。可晏尘并没有刻意让他疼,只是慢悠悠地摸过他的后颈,然后把手上的血擦在了他下巴上。
“裴卿,你害怕什么呢?”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浴室的水汽像生锈的刀片,一缕一缕割在裴卿的心跳上,解剖着他的喉咙。
“是我逼你待在这的吗?”晏尘一步一步走近,把他堵进了浴室的角落,直到退无可退,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瓷砖。
裴卿紧紧咬着牙,无意识地战栗着。
“是我让你作践自己?”
“是我要你洗冷水澡?”
“还是我哪里又忤逆了你的意思,让你不满意了?”
一字一句像一枚枚长钉,楔进他响着尖利耳鸣的脑海里。裴卿贴着墙壁撑着身体,剧烈的酸楚撞在嗓子里,产生无法躲避的幻痛,近乎哀声求道:“别这么说……”
晏尘置若罔闻,只是冷淡地问:“你想要什么?”
裴卿后背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晏尘。可晏尘俯视着他,黑暗里根本看不清神色。
“我没有……”
“裴卿”晏尘打断了他,语气有点疲惫“如果不是我今天醒了,你还打算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买了三盒退烧药,用完了一整瓶碘伏。看过你体检报告的每一个医生都警告过我,再这样长时间的低烧很有可能对你的脑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我没有虐待人的爱好”晏尘拉过他的手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直说……不用通过这种方式。”
宽松的棉质袖口被推到小臂以上,晏尘顺着他的手腕摸了一圈,找到了卡在腕骨上的金属锁镣。被紧箍的那块皮肤有点斑驳不平,应该是已经蹭破了。
裴卿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别……尘哥。”
无名的恐慌倏然淹没了他,裴卿僵持着想把手缩回来,他瘦削得厉害,力气却格外大,硬生生把骨缝都掰得咯吱作响。
“我知道错了尘哥”
“我错了,我不想摘,我真的记住了”
裴卿晕眩得厉害,难以支撑地蹲下身,又慌不择路地用额头去蹭晏尘的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来求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流了满脸,透过一层布料湿湿凉凉地沾上皮肤,一条胳膊还被晏尘高高地攥着,滑稽地吊在半空。
“别乱动。”
晏尘也和他面对面蹲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冷静得有点残忍:“摘了吧,也不可能一直戴着,你总要出门见人吧。”
裴卿发不出声音,只是本能地死攥着钢环不敢松手,他这个姿势保持不住平衡,只能跪在了浴室的瓷砖地面上,深深弓起后背试图把手腕藏进自己的身体里。晏尘并没有因为他的害怕而心软,依然不容拒绝地掰开了他紧攥着的手,锁环轻而易举地被打开,象征意味很强地当啷一下砸在地板上。
——他们都自由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裴卿的心脏就猛然麻痹了一瞬,被空瘪的肺泡挤压成黏糊冰凉的一团。他下意识地抓到了那个金属环,毫无意义地拿在手里握了一下。箍了半个多月的手腕上有一条深红的压痕,随着血液的流动一阵阵发痒。
“裴卿,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晏尘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
裴卿痉挛着把自己蜷缩起来,他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晏尘的裤子,头疼得几乎裂开,本应协调运作的五感像一团烧焦的枯木,泛着刺痛粘连在一起。
晏尘并没有放过他,虎口卡着下颌强行抬起了他的脸:“看着我,你知道的,你心里其实很清楚。”
那声音魔障一般,似乎要伸出触手来扒开他尚能入眼的外皮。裴卿空泛地睁着眼睛,他开始挣扎,像躲避地狱的铰链一样躲这只手。可是晏尘不允许他低头。钢筋水泥浇筑出的墙壁不会宽容任何人,每一条背骨都是裸露的突触,被沾了冷水的瓷砖碾压得疼痛难忍。
“对不起。”他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湿涩的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落到晏尘的手指上。
他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委屈,晏尘这种毫不宽容的态度总是让他难以适应,好像永远很严厉,好像完全不会对他有一点心软。
“我在问你,你想要什么?”
裴卿喘了两口急促的气,过量排出的二氧化碳逐渐模糊了感官,他察觉到这可能是晏尘给他的最后一点耐心。
“……我想让你可怜我。”
他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皱了皱眉头,尽力把走调的声音控制得像个正常人“我以为……只要你一心软,就能把这些事全都揭过……”
“就什么问题都不用解决。”
晏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他。裴卿脱力地靠在墙角,瓷砖上的水汽缓慢浸泡开睡衣柔软的纤维,和他滴下的冷汗汇集在了一起。
晏尘站起身走了出去,裴卿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又缓慢地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自己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半分钟,浴室的玻璃门没完全关严,从深色的磨砂里透出来的灯光让他恢复了一点视力。不知道晏尘是什么态度,裴卿只能做好随时被扔出门的准备。晏尘应该不至于半夜就赶他走,就算最多赖到明天早上,他也到时候应该搬回去住了。
裴卿摸到自己**的衣服,喉咙里一阵反胃。于是自己试着站起来,慢慢挪到了浴缸前。浴缸里的水已经凉得更透了,脑后那块伤口旁的皮肤发热跳动,烫得他有点难受。冷风从门缝里溜进来,雪上加霜地给他吹了个透心凉。
裴卿把睡衣脱下来,整齐地挂在旁边,然后迈进了浴缸里。冷水一下漫过小腿,客厅的亮光让他分外焦躁,他稍微缓了一下还是冷得难忍,皱了皱眉打算干脆直接躺下去。
水刚没过肋骨,浴室的灯忽然被人打开,大敞开的玻璃门灌进一阵风,裴卿腰间一紧,脸上身上的水稀里哗啦地砸破水面,他被人硬生生箍着腰捞了出来。
晏尘沉着脸,一把扯下旁边挂着的的浴巾兜头扔到他身上。骤然大亮的灯光刺得他有些眩晕,晏尘的眼睛很黑,阴得快要能下出雨来,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出来那里面压抑着的情绪。裴卿看清楚他的脸色,微眯起眼睛做好了承受疼痛的准备。
晏尘却一句骂人话都没有,只是让他坐到浴缸边上。又拿起一旁置物台上的玻璃杯,弯腰放在他手旁:
“把水喝了。”
裴卿拿起玻璃杯,温和的热度通过杯壁传递到掌心,才意识到刚才晏尘出去是为了给他倒热水。
他有点想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好像灌满了啫喱状的糖浆,憋闷得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又还记着晏尘方才的话,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浴缸,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低头喝了一口水。
热水刚灌进喉咙就让他泛起了寒颤,电流一般蹿遍全身。他自从换药后就几乎没有了味觉,舌头放在嘴里像个木片,除了占地方以外没多大实际用处。所以尝到一股甜味时候裴卿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拿起来杯子看,坚硬透明的杯底上沾着小半块没化干净的方糖。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贯穿了他。
“晏尘。”裴卿顶着他的目光艰难地喝完整杯水,低声喊他。
晏尘雕像一样垂着眼睛,瞳仁好像注了铅水,他接过长饮杯,冷着脸一抬手磕在浴缸的热水开关上,发出一声脆响,砸得裴卿心口狠狠收缩了一下。
“我错了。”他嗓子疼得直钻耳膜,发声也很困难“你别生气。”
晏尘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知道错了,对不起,每次都是这么一套。”他弯下腰用力扯紧了裴卿身上的浴巾,勒得裴卿向前趔趄了一下:“裴卿,我在你心里就连一句实话都没办法说是吗?”
裴卿眸子动了动,看向他愠怒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氤氲的水雾正从浴缸里漫延出来,顺着灯光向天花板瓢了满屋。晏尘其实根本没有打算等他回答,强行将胳膊圈在他双肋下,掐住大腿一托,就把人直接拎了起来。
猝不及防失去受力点,裴卿慌忙抓紧了他的后背,用腿紧紧卡着晏尘的腰。他身上实在没有二两肉,绷紧时几乎能摸到骨头,硌得晏尘狠狠喘了口气,泄愤似的握着他腿根仅剩的一点软肉,转身将俩人位置掉了个个,让人坐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粗暴地扯起浴巾的一角给他擦头发。
裴卿折腾一晚上,冻得手指青白,裹着浴巾也没觉得暖和多少。晏尘睡衣的领口被体温暖得柔软,他心里没底,又存了讨好的心思,于是用昏沉疼痛的额头贴向这片热源。晏尘却好像早有预料,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就按住了他的脖颈,没让他碰到自己。
裴卿蓦地怔住了,脸色发白,羞/耻地绷紧了下颌。
颈后的手掌一触即松,仿佛方才只是一个巧合,可他心里清楚不是的。
晏尘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果然,当他试图去拉晏尘的手臂时,晏尘干脆像躲避一包污水一样避开了他的手。
反复的拒绝让裴卿产生了惯性的恐惧,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自己身上走过的空气,向外撕展的腿骨,疤痕遍布的肩膀,在丢去暧昧的遮羞布后都变得格外令人难忍。
“……我自己擦吧。”裴卿握住浴巾的一角,想好歹遮一遮自己的身体,往回拽了一下却没拽出来。
他能感觉到晏尘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永远那么不轻不重的冷淡着,却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扒成一只无力的肉虫。这个念头一出现,裴卿空荡荡的胃里也泛起酸水,活像鲜榨了两只特大号柠檬,翻来覆去地抽搐着让他几欲作呕。他捂住嘴咳嗽了两声,用力到胸腔都随之一起振动,却因祸得福躲开了晏尘的眼睛。
晏尘一直把他的头发擦到半干,才终于施舍了一点同情心,开口问他。
“冷吗?”
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是刺人的讥讽,裴卿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晏尘并没说什么让他难受的话,只是掀开睡衣下摆,把他冰块一样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
裴卿倏地抬头,立刻想把手抽回来,人的腰腹总会比其他地方体温更热一点,他的手贴在晏尘身上几乎觉得烫。
“别动”晏尘隔着衣服抓住了他的小臂“给你捂一捂。”
晏尘占据了这具身体不到三个月,已经在那原本馄饨皮一样的小腹上练出了一层薄薄的腹肌。裴卿的手按在那条劲瘦的腰间,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都因寒冷紧绷成了一块铁板,忙缩起手指,明显的暖意却已经顺着掌心涌进了他的身体里。
“还有哪难受吗?”
晏尘递出来的台阶并没有使他轻松下来,裴卿像一只被投进温水里的猫,彻底地陷入了一种应激状态中,突破红线的心跳让他短短几秒钟就冒了满背的冷汗。可是他盯着晏尘看了一会儿,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难受。
“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吗?”晏尘声音平直了当,算不上太温柔,但足够清晰,让人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思路去感受。裴卿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确是疼的,每块骨头都疼得厉害,骨缝里溢出火烧火燎的酸汁,几乎烫熟他的皮肉。他于是又点头。晏尘的手耐心地抚过他的脖颈、后背、后腰,折磨人的幻痛在这种温热的触感中缓解,慷慨浇灌着渴求触碰的皮肤,每一寸细胞都因此神经质地战栗起来。
裴卿纵使顶着个重成一团铁砣的脑袋,也早就看出来晏尘在试图用这种方法引导自己。他的意识在恍惚中分割成两份,一半拼命地追逐那根诱人的□□骨,另一半还固守在理智的冷水里,挣扎着把自己塞回躯壳。
“头疼……后背也有一点。”
“冷。嗓子也疼……”
他一五一十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体,生硬地像是在描述什么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没有了……这样可以吗。”
“……我能抱一下你吗?”
实在对不起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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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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