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东城铁拳常(4)

半个小时后,东弯门医院急诊科留观室。

“Sirius!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停,Pedro,別摇了,再摇我又要晕过去了。”常衔山支起身,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嘶……”

“别碰,上了药。”佩德罗焦急地凑在床边,问:“我说你怎么个事儿啊,疯了一样,还好那个热心市民制服了你。”

“那个人?”常衔山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回想起拳击台上看到的那张脸,“他是谁啊?”

“来要蛇的。”佩德罗双手叉腰,肩宽腰窄,手膀子粗得两手圈不住,“我那屋顶铁架上昨天不是掉下来一条蛇嘛,他说是他养的,拎回去咯。”

常衔山盘坐在单床上,两手搭着膝盖,问:“你怎么知道不是骗去泡酒的,你把蛇给他了?”

佩德罗:“给了啊,他说那蛇叫巴屠戮,是他的宠物,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纹路,七个珠纹,我一瞅,真是。”

“……”常衔山无语,抚额揉按眉头,“那,他走了吗?”

佩德罗:“走了,拎一编织袋扛走了。”

佩德罗帮忙取了CT片子,医生说啥事儿没有,两人又回了A上天。

调出监控,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斜向下的视角里,就见着常衔山和另一个人翻进场,碰了碰拳套,接着,常衔山风驰电掣一拳把人抡晕了,旁边的人上来看情况,一个接一个挨揍。

满地乱步,人群扰动,惊慌失措。那画面真的很诡异。

再然后,就是那个从头到脚只露了双眼睛的人上台,比比划划,念念有词,最后终于一拳镇压常衔山。

常衔山抱臂:“但我真就只记得和老吴说练两手,然后就出拳……我印象中就打了两拳,然后眼前一黑,再睁眼就看到他。就一眨眼。”说完,他的目光停驻在画面中,那个仰面朝天的男人身上。

忍不住又摸摸嘴角,那一拳挥过来真是毫不留情。他当时说什么?说“你才好看,你全家都好看”,似乎是生气了?

“嘶……”痛得很具体也很无辜啊。

“OK,那请你在控制住你自己之前,不要来这里了。”佩德罗走到地处正南方的前台,毕恭毕敬点了三柱香,朝财神爷神像恭敬地拜三拜,“惊动了我家财神老爷,我们友谊的独木舟就翻了!”

前台小哥在一边欲言又止,但可能肢体语言太过聒噪,引起了佩德罗的注意。

佩德罗:“你什么毛病?”

前台小哥:“那位热心先生上台之前,说常总中邪了。”

“中邪?”常衔山拔高音调,莫名想起了前几天那位锤子哥,牛鬼蛇神不会通过网线传播吧。

前台小哥:“是的,他上台时一直鬼念鬼念的。”

佩德罗:“……”

“……”常衔山嘴角抽抽,“我还是预约个全身体检吧。”

A上天离霄九很近,会员也大都是霄九的业主,包括常衔山。

常衔山直接回家,路上给助理发消息让他安排体检挂号,想了想,又问他知不知道中邪这种事,该找谁处理。

【特助小李】:

「中邪?」

【旅行者】:

「鬼上身。」

【特助小李】:

「好的,我打听打听,尽快给您回复。」

那天被宋衍删了之后,他告诉李从琴了,别再掺和,反正早晚也抱不上孙子。李从琴埋怨了两句也没再多说。

常衔山泡了个澡。

低奢浴室里,柔和的灯光洒在大理石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玫瑰味的薰香,让人感到舒适和放松。水龙头发出轻柔而持久的流水声,常衔山渐渐沉入温水中,闭上眼睛,泡沫和波纹轻柔摇晃。

过去,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然,现在也不能说不是,就是产生了一点怀疑。

几年前他投资过一个差点流产的游戏,因为和制作人相聊投机,两人一起去采风。在栖霞山的阳明洞,很无意也很机缘地,他听到附近的导游念了段阳明先生的经典语录: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1]

那个游戏算是他创业的起点,自己也付出了不少心血,最忙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境里,虚空之中漫浮着各种代码,脑海中盘旋着导游那句话。

“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第二天做测试时,见过无数次的那句“hello,world!”突然变得陌生、可怕,他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短语,这个对程序员来说刻在DNA里的短语。

但当时他把这种莫名的感觉归因于太累了。

后来事业走上正轨,财富升级,跨越阶层,早年的事逐渐淡忘,他和那个游戏主策也不在同一个城市。

前几年他回了次G大,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随意进了间教室,那是一堂物理课。头发花白的教授在讲“双缝干涉实验”,他听入了迷,等到下课惊醒过来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此花不在你的心外。”“hello,world!”过往的碎片拼凑在一起,让他产生一个恐怖的怀疑: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一个程序。

我们试图观察这个世界,任何观察的“过程”都是物理的,需要跟被观察者发生相互作用,这意味着,“观察行为”本身就对被观察者产生了影响。

打开一张游戏地图,只会显示近景,而远处的地方会被压缩,以此减少计算机的工作量。是观测所选择的途径决定了那“是什么”,并非决定了我们“能看到什么”。

双缝干涉实验让因果律彻底颠覆,事物的存在形式到底是什么呢?它竟然取决于我们认识它的手段,这个手段甚至是可以是事后选择的。

我们,活在一个客观的世界里吗?

人类的官窍能接收到的信息范围实在有限,又凭什么认定眼不见就不为实。

观测一边的光子,就可以知道另一边的光子是粒子还是波,哪怕结果先于原因,没错,结果先于原因。一切都好像注定,而注定的东西,像极了程序。

一个预先设定好的程序。

学过高中物理,我们可以通过小球的初始状态推算它的最终状态,通过天文气象,我们可以预测天气。那凭什么,不能预测其他的事呢?

比如命运。

……

“哗啦啦”,常衔山从浴缸中起身,带起淋漓水花,双腿修长,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他清掉泡沫之后裹着浴袍去了卧室,拿着手机仰头倒下。

李从琴表示不日即将回京,将携闺蜜同游,让他做好接驾准备。常衔山笑笑,问她玩开心没。李从琴说,在城市里玩,去哪里都是一样玩,不过榕城的鱼丸确实好吃。还晒了一下宋春虹给她做的美甲。

翻看了一下消息,回了需要回的,再和叶萱聊了会八卦,常衔山放下手机,闭眼。

脑海中莫名复现出了傍晚时看到的那张脸,练拳击多年的他为此生挨一拳的脸。

是因为单身太久吗?他想起之前和叶萱遇到一条哈士奇,他说那狗长得还真英俊,叶萱问他是不是单身太久,看狗都觉得眉清目秀。

一把年纪了居然有点怦然心动,见了鬼了。

睁眼,看吊灯。

闭眼,纯白的背景板上是墨黑的发,那双冷淡的眼睛眨了眨,睫毛下盖着不耐烦的眸光。他清晰地感觉到汗水爬过皮肤,落下去的时候,像雨水打在了淡粉的芍药花上,那人的喉结滚动时,好像芍药花朵被雨滴拍得抖动。

睁眼,或许是霸王花。

闭眼,常衔山你疯了吗?

睡觉。

……

宋衍扛着那蛇皮袋回到家的时候,出了一身薄汗,推开坛房的门,重重砸下口袋,还听到巴屠戮在和清晖聊天。

清晖:“很少有邪祟能挨我一刀背,你的实力和看上去的样子差很大呢。”

巴屠戮:“我每天都会抄一遍沐浴经,可以变好看,可能我的美貌掩盖了我的实力。”

清晖:“好羡慕你可以化形,我想抄都抄不了。”

呕……宋衍差点平地扭脚。

“啊!宋哥回来了!”巴屠戮喜极而泣,坛上的黑雾窜进口袋,蟒蛇苏醒,很快从袋子里钻了出来,开始蛇皮走位。“我爱你!宋哥……”

“别爱我,没结果。”

邪祟和兵马都没有实体,除了偶尔可以显形的巴屠戮,他们的虚体局限在这房子和大水瓶子里,一切讯息都是通过意念在传递和感知。

宋衍喜欢清净,他在家的时候房里的东西不敢闹。

宋衍本来憋了一肚子火气,社交真的吸干了他的精气神,但看到巴屠戮这么欣喜,一口气居然莫名其妙咽下去了。

有点羡慕。

就好像是,自己无法感知那种快乐,但围观别人的快乐,假装自己也有这样的快乐。

肥硕的巴屠戮盘到坛下,清晖惊呼:“好家伙……当了几百年阳漂,第一次见到黑粉相间的蟒蛇……”

宋衍靠在墙壁上:“我也没想到,老巴真身居然长这样。”

清晖:“这七星链还挺好看。”

宋衍歪着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刚刚沉浸在对自己身体失而复得的惊喜中的巴屠戮打了个哆嗦,挂你脖子上试试!

坛下那堆大水瓶子里也试探着发出声音:“巴哥真好看!”“臭大蛇,到死要美丽啊!”“银环蛇是你家亲戚吗?”

小东西们见宋衍也没生气,坛房里渐渐热闹了起来。

陌生的喧嚣袭上心头,宋衍下意识想回避,默默关上了房门,走到客厅的窗边。他的窗户不完全落地,但是窗矮,上面装了护栏,窗沿上有个烟灰缸。

天即将全黑,暮色裹挟着城市,窗外霓虹流转,车水马龙。

以往如果是这个点干完活,他都有一种刚睡醒发现天黑了,然后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那时候的世界很寂静,他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打架的活多,宋衍租的是有穿堂煞的房子,房间采光透彻,从窗户向外看去,正是一个城市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宋衍把矿泉水倒进烧水壶,按下开关,点了支烟站在窗边发呆。光影把没开灯的房间切割成明暗两面,他的身形被照出一个狭长的影子,茕茕孑立。

他视力极好,能看见楼下的年轻母亲,一手牵女儿一手提菜,晚饭后的老夫妻相携出来散步,马路对面的年轻情侣,男孩捧了一束玫瑰接女孩下班。

人和人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他们牵手,他们拥抱,聚成一簇簇萤火。

沸腾的水泛起了白雾,烟还捻在拇指和食指间,宋衍另一手拿起壶柄往玻璃杯里倒水,两烟偕绕,似乎这就是这间房子里能见到的所有烟火了。

往水里扔了几根参须,宋衍把烟叼嘴里,打开手机看消息。

【芋泥**】:道长!我又被绿了。哭哭

【不上岸不改名】:道长,您还接文昌法事吗?

【易心知礼】:对易经感兴趣吗?可以赠你些国学易经直播课。

……?

草草草,都特么什么时候加的乱七八糟的人,烦燥。

我的生活就他妈剩下牛鬼蛇神了吗?

[1]王阳明.叶圣陶点校.传习录[M].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8.09:330.

[2]双缝干涉实验。(做个解释,可以不看,高中物理,文科生好像没学,鉴于我高中物理只考6分,有错误还请温柔点。【为了给老常对世界的怀疑找个补】)

最初人们争论光的本质是粒子还是波,然后有个叫托马斯杨的人做了个实验,这个实验的材料:一个光源,一个有两条缝的纸板,一个接收光的屏幕。

①如果光是粒子,那么每个粒子都会随机通过一条缝,屏幕上应该接收到两条亮斑;

②如果光是波,(想象一下水波,如果扔两个石头,产生的水波会不停地互撞)那么通过缝隙后会互相干扰,接收板上应该出现很多条光斑(多的都是干涉条纹)。

当时做那个实验,证明光是波(出现了干涉条纹),后来爱因斯坦用光电效应又证明了光是粒子,再然后有个叫德布罗意的人提出了波粒二象性(又可以用粒子描述又可以用波描述)。

再后来这个双缝干涉实验经过了很多次改造,恐怖的是,安装上一个观测器(在过缝之前观测),打开观测器:出现干涉条纹;关上观测器:干涉条纹消失。光好像知道自己被观测了,然后再决定以什么形态过缝。

恐怖再次升级!(这个实验过程有点复杂,但相当于过缝之后再观测,就是说让光先经过双缝,妄图让光不能先决定自己以哪种形态过缝)然后结果还是跟上次一样,观测出现干涉条纹,不观测就两条光斑。这就完全颠覆因果律了,它由果去决定因。

实验到这里,只有两种解释,①光能够预知未来,它知道自己过缝之后会不会被观测,知道应该以粒子还是波的形态过缝;②光能够改变过去,它能在过缝之后根据是否被观测,去改变自己过缝之前表现的形态。

好了,解释完毕。这个实验的升级版其实还没完,但解释到这里已经足以对世界产生怀疑了,后面还有什么延迟选择通过双缝的,量子擦除的,更变态的实验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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