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他挥舞着恐惧做成的利剑,他一定要摆脱他血液中继承的命运。
他开始到处流浪,每个地方都待不长,要么是被当地的血族发现来历而开始驱逐、追杀他,要么是他自己不想待了……从最初那次最终失败的的惨烈逃离开始,他就没有了归处,告别了安宁。
除非是行走在危机四伏的路上,直面这世界黑暗与光明相互撕咬的癫狂,他才能有片刻活着的感觉……他永远是个流浪的孤魂野鬼了。
直到四年前,他来到了裹尸布小镇,托身猎魔人酒馆,在地图上刻下了最后一个记号。
毕竟,天涯海角已遍历,这已经是世界尽头了。
而现在,又要重新启程,开始掉过头,牵着马流亡了吗?
烛光落进他深蓝的眼眸,这双眼睛像是湖水折射着色彩瑰丽的阳光。
突然一股奇异的酸涩攥住了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格里高利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间,交谈的时间渐渐超过了他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时间,脑子里打架的人和记忆都渐渐消停了,他成了猎魔人酒馆的格里格。
维恩总会给他留一杯掺血浆的波特酒;把狼人逗炸毛后他总能学到新的塞伯里骂人词汇;丽塔的脑子里总能挖出来精灵的生活习惯;冬天太冷的话,他就偷偷往那尖酸壁炉里加臭乌骨血木,它会气得让整个酒馆都暖烘烘的;还有棘手的亚利沙带来有趣的谜团……
他开始习惯了。有人骂他,有人怕他,有人笑他,有人捉弄他,有人记得他……他已经习惯了。
他心里突然地咯噔一声,那阵酸苦好像将果实催裂出了缝隙,溢出了丰美的芳香。
……不,不!
凭什么!那些传说中几千年前的罪行是真是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就因为这个狗屁的出身,就该他受疯癫之苦,藏头露尾,一次次受辗转迁徙之苦?往哪里逃?已经是到了最西边,还能逃到哪里?何处可得安息?
吸血鬼咬着牙,把匕首狠狠甩出,匕首死死地钉在了裹尸布小镇的位置。
他决定不管那些杂毛,先办正事。他躺进棺材,开始短暂休息,之后继续去弄清城门交易所的血案。
塞伯里只注重自己的“秩序”,危塔才懒得去管这些血族封建宗族社会的老古董不成文法呢。他绝不会再逃,他会留在这里!
走着瞧吧!
***
周四,本就黯淡的太阳依然隐没在云层后。
“‘血光太盛,白日匿首’”,露天小酒馆里的人摇头晃脑地念着古老箴言,往嘴里灌大木头杯子里廉价的低发酵麦酒。距离周二黄昏的血案过去不到两天,东城门交易所的这桩见鬼的祸事已经开始传开了。
他一不留神碰见了几个路过的治安官,自以为他们听不见地小声咒道,“哎呦见了这贼秃鹫,晦气、痊愈!”
路过的治安官中,乔看看弗朗茨便秘似的表情,“怎么?待遇有点心理落差?”
弗朗茨则丧气地看看肩上的苍鹰纹章,道:“那个人竟然叫我们秃鹫……”
“计较啥呢,空中挡着荆棘环,这安乐窝里不少人连鹰和鹫都没见过,更别说分清了。”乔摸摸自己的头顶,“再说了,多干几年你就真的秃了。”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从墓地学院毕业后,被分配来之前,我一直觉得治安官威风极了,结果……”
“结果倒处为难,这个也不能抓那个也不能抓,踩高跷似的;只好欺负贫民;走到街上人憎狗嫌弃是吧?”乔吃了个刚才露天小酒馆“贿赂”的鸡米花,嚼得嘎嘣脆,“不错,你也来几个?学生仔,你那个守墓师父多半是个书呆子,没教会你——人,得学会自己和自己握手喝酒。咱们在最西边,这儿的贫民里最多的就是从别的地方逃来的各种‘刁民’,都是些棘手的货色,整日想着杀人放火0元购,我们要维持秩序,他们自然恨我们了。”
“但、我们吊死的人也太多了……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好的出路,墓地学院不接受流民……”
“闭嘴,再问揍你,吃鸡米花。”
城里四处是戒严盘查的秃鹫们,酒馆里醉生梦死的人们直骂晦气,都不太敢公然赌博了。直到下午,治安官们暂时查完了这片区域,这些人们火速就占用半边街把小棚子搭起来,开始玩各种赌具了。
一些猎魔人经常在周四去浪荡,毕竟,“星期三是悲伤的,星期四是不幸的”,正好就不去城外送人头了,去各个酒馆潇洒一把。这里的生活太累了,神经也习惯了被危险压迫,人们很容易信奉及时行乐,然后直接变成第二天街头的一具尸体。
矮小的“榫头”已经输光了兜里的子儿,他囔囔着,明天会有钱的,再来一局再来一局,然而酒馆仆人把他轰下了桌,殷勤地迎接了另一个路过的体面得多的剑客。
“榫头”心里暗骂这势利眼,再看看那来客,一张平平无奇得有些随意的路人脸,五官都中间的高鼻子拜倒。脸上神色一看就是来爆金币的愣头青。
赌桌都上不去了,榫头还要围观着过把赌瘾。简单又不费脑子、材料易得的骨骰子无疑是这里最流行的赌具,只听见贝母杯下,骰子咣咣地撞,开出了——三个“四”!
榫头瞪大了眼,整个赌场的人都唏嘘起来。“‘狗’!”“是‘狗’!”“哈哈!放出‘狗’来了!”
榫头见有人比自己还倒运,舒坦极了,见那高鼻子一脸茫然,还好心解释道:“这个就是最倒霉的结果了,叫做“狗”,朋友,这些天运气不佳呀。”
高鼻子却好笑似的,奇道,“那什么是最好的结果?”
自己是个老赌棍了,这黑心赌馆连这种小白花都要骗,真不是人!“就是三个‘六’!女神会给掷出三个‘六’的人带来幸运和爱情,可这太难了……”
榫头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一惊,再次瞪大了眼,这一次整个酒馆的赌客都瞪大了眼,因为这高鼻子又开了杯子——
三个“一”!
“寡妇的叹息!”“放了狗又碰见寡妇,哈哈哈,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背的倒霉蛋!”整个酒馆嘘声此起彼伏,那庄家满脸不可置信的欣喜,高鼻子的几枚金币都被推向了他。
“继续,”连续两把霉成渣,高鼻子居然微笑着把一袋子金币都堆上桌。对面的庄家也堆上了所有筹码,一脸激动得几乎要来和他热烈握手的表情。
榫头看得心疼眼热,他这辈子只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钱!进了赌场的黑心老板手里就不好拿了,要是这小白花拿着,路上被打劫他还能分点残羹呢。
“咣咣咣”,骨骰在贝母杯里转动着,万众瞩目。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那倒扣的杯中,旁边的扫地人都扔了扫帚,赌徒忘了抽牌、忘了摇骰、忘了转盘,仆人忘了送酒水,呆呆地听着响,盯着这个杯子。
这魔鬼的娱乐啊……会不会再开出一条恶犬?然后一笔巨款易主,一个富贵先生转瞬倾家荡产?
——静。
杯子下是……
三个“六”!
榫头的心简直卡在了嗓子眼,真是越简单的赌局越刺激。前后的松弛与紧张、倒运与大运,令整个酒馆都沸腾了起来!人们纷纷为这个传奇喝彩不已。
可高鼻子仍然只是皮笑肉不笑。榫头现在只觉得这张路人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神秘、深不可测。
如果说第一次“幸运女神的微笑”令所有人赞叹不已,之后这整件事情则迅速变得诡异起来。
微笑的高鼻子又开了盅,三个“六”。
三个“六”。
三个“六”……
今天的“女神微笑”廉价得像是菜场批发按斤卖的。高鼻子开出第三个“女神微笑”的时候,所有的人就都觉得不对劲了。
出千?可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地下屋,从来都是赌场出老千,骨骰子灌铅不足为奇。而这人刚才就是个愣头青,怎么指挥得动那三块“魔鬼的膝盖骨”?
榫头看到赌场的黑老板已经在柜台后现身,脸色难看地指使了几个魁梧的打手……而榫头现在发现这张路人脸简直像假的一样,露出了一种上瘾般享受的感觉,妈妈啊,他今晚会做噩梦的。
这时,刚才一直隐隐的雷声突然炸开了,淹没了那杯中骰子的狂欢,瓢泼的大雨瞬间倾倒而下,这些劣质小棚子漏得聊胜于无,赌徒们都成了落汤鸡。
“贼老天!”“嘿咻!”“死老板这棚子破得跟开档裤一样!”“要晒太阳也是你,嫌棚子破也是你,早点入土就没你事了!”
这种不干净的雨淋多了会掉头发,但榫头顾不上骂天,他一直盯着那个神秘的高鼻子,只见高鼻子神色剧变,立刻丢下了刚才还让他爱不释手的贝母杯。榫头眼睁睁地看着“鼻子”在他眼前融化了。
……这整张脸,都像被雨水冲走的油彩一样淌下来了!
他真的要做噩梦了。
“妈啊!!!!鬼啊!怪物!巫师!”
榫头骇得往后一跌,撞到了身后的几个人。整个小酒馆都陷入了混乱。
[狗头叼玫瑰]在2025.10.30祝自己周末通过考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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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二重身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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