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纱掀起车窗帘子一角。
因元朝的皇帝——忽必烈连年入侵周边一些地区,越南、日本以及爪哇等地,可大多都是在中原之外战争,对中原的坏境没有什么影响,所以赤纱看到了一片繁荣的景象,门庭若市,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人喊马嘶,大路两旁不绝于耳的叫卖声……
不过,在这繁荣的背后,民众们因为连年的战争而交税频繁,导致路上走十几步就可以看到有几个乞丐聚在暗巷里栖身。没有看到繁荣后的阴暗,赤纱感叹着元朝的繁荣,这大街上的热闹甚过于七百多年后的都市。
热闹的街市,她期待来这里已久了。
因为……
赤纱的脑海又掠过一个白色身影。
马车进了城,由于街市人多而走的缓慢,还不如下了马车步行的快,于是赫连重初和赤纱下了马,将马车停在了一间名为“云来客栈”附近的一个马厩,那个马厩归属于“云来客栈”,有专门的小厮帮客人牵马栓马,然后请客人入店,一条龙服务。
赤纱被那栓马的小厮连看了几眼,心里微微不适,入了店,赤纱挑了二楼靠窗清净的位置坐下,窗外是一条蜿蜒的长河。
“云来客栈”的位置,前门临着热闹的街市,后面临着一条长河,风景雅致,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觉得这客栈的掌柜位置选的妙,且这客栈是老字号,所以常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大多是江湖人士光顾。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
正坐下,就听木楼梯里“噔噔”的走上来一个大汉,分不清是胖还是壮,浓眉大眼,腰间横挂着一把大刀,满脸络腮,不仅长得江湖,装扮也十分江湖,恨不得在脸上贴一个写几个大字“我是江湖人”似地,一上来便喊:“小二,老壶好酒,几碟好菜。”
说是喊,倒不如说是吼,声音粗大如狮吼。
赤纱觉得好笑:“赫连重初,这便是狮吼。”
谁知换成赫连重初打趣她,他嘴边勾着浅笑对着赤纱说:“那你便是鸟叫了。”
鸟叫?他总是喜欢拿鸟和她开玩笑,赤纱翻了个白眼,狠狠地拿起茶杯一口饮尽,“那你是鸡叫。”
“小二,我要窗口的位置。”那大汉的大眼显得凶狠。
“大侠,今日窗口位置已满。”小二将白布甩上了肩,低声低气的讨好道,心中暗自腹诽一个彪汉坐窗口的位置简直是大煞风景。
坐了一会,上了一壶茶,赤纱浅浅斟酌。
也许是心虚,总觉得坐在对面的赫连重初那漂亮异常的棕色眼底有着一些狐狸般狡猾的笑意,从她撒谎说她不记得昨晚的事开始,他的眼底似乎就一直藏着笑,赤纱心虚地轻咳两声,想将她心里的心虚咳走,不就是给他抱了一夜吗,也没什么嘛,不过是说了个谎,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窗边,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男子和一个娇俏的女子正坐着饮茶,看似两人很文雅,很好欺负。
那大汉吼道,“那我便要了那个位置。”
一声粗吼,立即将赤纱的心虚遣走,效果果然比她自己咳嗽厉害。
赤纱心底感激那大汉地一声粗吼,却不知道那彪汉说的“那个位置”指的便是她和赫连重初坐的这张桌。
小二看着那大汉走向赤纱与赫连重初那张桌,打心底不希望客栈里有争纷,心里急了,欲阻止又不敢说的太多:“大侠大侠……这层还有个绝佳位置呢,您瞧,那能纵观这条大街……”在江湖这地方伺候客人不容易啊,何况他只是个刚来的,还不太会应付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
“行了,大爷我就是看中了。”说着几步便跨到了赤纱和赫连重初这张桌的桌缘,抓起他粗腰上的那把一刀横往他们的桌子上一放,“嘭”的一声响,赫连重初放在桌上的茶溅出了几滴,那大汉斜睨着赫连重初说“这位兄弟,我要了这位置。”
称呼客气,但那语气却是有着威胁之意。
赫连重初不语,似乎没看到那浓眉大眼的粗汉,拿起了茶壶把杯子倒满。
那大汉一看,这个皮嫩的小子,竟然不把他放眼里,轻视他?浓眉下的大眼便燃起了怒火和羞辱,刚想提起桌上的大刀横在他脖子上好消消他的怒火,却见赫连重初不缓不慢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着,那扇面上的一角落印着红色的方章,红色的两个小字——赫连。
提起的大刀在彪汉看到这一印记时,倒微微的颤动。
赫连。
江湖上谁不知道这赫连家创的未储门派,谁不知道赫连家的家主赫连又文还是当今武林盟主的拜把兄弟,他们当年同生共死闯天下,闯出了一个武林盟主和一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两个一起势力更加强大,不是他人可以轻易觊觎盟主的位置,也不是旁门□□能够轻易挑衅的。
赫连家主——赫连又文有两个儿子,长子赫连重初,自小温文尔雅;次子赫连成,自小言行冲动;而眼前温文尔雅的公子拿着折扇,恐怕就是长子赫连重初了,大汉想着,不由得,后脖子出了一层冷汗。
“大公子饶命!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二话不说,刀哐当落在地,浓眉大眼的大汉跪在地下朝赫连重初磕着头,狮吼变成猫叫般的央求。
“好了,你走吧。”赫连重初满意的收起扇子,全靠这把扇子,让这些是非通通远离,他对匍匐在地上的大汉说道。
大汉抱拳,“多谢大公子!”他爬起来也无心再坐下吃饭了,一下便消失在楼梯口。
突如其来的变化,小二怔在一旁一时反应不过来。
赤纱眯着眼,笑了笑,原来他整天持着的那把扇子是有用的。
“店小二,一份品柔糕。”赫连重初棕色的眼眸闪过什么。
“小二这就给公子拿一份。”小二拉下肩上的白布巾,讨好的擦了擦赫连重初杯子旁方才几滴溅出来的水,然后乐颠颠跑下楼,边走边喊“一份品柔糕叻!”
“你爱吃品柔糕?”赤纱惊诧。
“因为品柔糕是一个回忆。”故作认真的表情,异常漂亮的棕色眼底却漂浮着笑意。
话说七年前,赫连重初和其胞弟赫连成一起出庄,在云来客栈喝着下午茶,谁知看到一个小姑娘,矮矮的个子走进云来客栈。
当时的云来客栈规模并不大,仅一层楼,小姑娘走到云来客栈的柜台前,仰视着正拨弄算盘的掌柜:“掌柜的!给我上些好吃的来。”
那掌柜的俯下身望着那个脸颊粉嫩,说话豪爽的小女孩,她黑亮亮的眸子闪了闪,而这掌柜一看她就知道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瞧瞧瞧!她那身衣服就是有钱人家的见证。
于是掌柜的眉开眼笑,“阿昌,过来招待这小姑娘。”
叫阿昌的店小二被招呼了过来,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低头看了看这个矮自己一大截的小姑娘,她的穿着,嗯!是个有钱的,也跟着掌柜笑眯眯的。
于是小姑娘迎着两张笑脸,兀自走到一张台前,椅子高了。
云来客栈是什么地方?江湖的地方,江湖人长什么样?都是高大健壮的模样,所以那椅子高的理所当然,而那小姑娘的身高,也只有带爬的动作才能上去坐下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把正在客栈里另一桌喝茶的赫连家两兄弟惹得笑喷了水,还是少年的他们,也是第一次来江湖,第一次来这里喝茶,没见过多少世面,简单一幕就能逗趣他们,把喜怒哀乐都流淌在脸上。
那小姑娘自然是没注意到有两个少年在取笑她,因为她正盯着一桌子菜两眼放光,掌柜和店小二是对着银子眼睛才会放光,她只会对着美食放光。
吃遍了一桌子菜,小姑娘满足了,收起放光的眼,跳下椅子去,就朝客栈的大门走出去。
“诶诶诶……小姑娘,账还没结呢。”店小二阿昌站在小姑娘面前,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她的去向,并没有用手拉扯。
“账?”小姑娘眼露单纯,看着阿昌。
当然,此时这个小姑娘只能“账?”一声,因为她根本没带银子,这次出来是她央求她的好朋友闻人掠很久才能出来的,而且是跟着闻人掠偷跑出来的,如此重的银子自然是掠保管着,而人流将她和掠冲散,她饿了便进了这家客栈,想着等她吃完霸王餐偷偷地潜逃,她这身高掌柜大概是看不见的,没想到现在却给发现了。
“小姑娘,你别‘账?’呀,得把账给结了。”阿昌有些急了。
回应阿昌的依然是小姑娘那清澈的眼眸,阿昌有些不好意思了,对着那双眸子他感觉似乎提“银子”太世俗了,他应该在此时说上一句:“钱乃身外之物,小姑娘你走罢。”阿昌甩了甩头,将念头甩去,阿昌好生好气的问道:“小姑娘,你莫不是没银子吧?”
这小姑娘也诚实,清澈的眼眸闪过泪光,老实的点了点头。
阿昌震惊了,没钱?看这小姑娘这身打扮怎会没钱,大概是没带银子。唉,什么年头了,一个小姑娘也来吃霸王餐。
但是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他不想再提世俗中那几个饭钱了,而是想对这小姑娘说“没钱我便把下个月的月钱预支给你用着先吧。”
阿昌动了动嘴,最终舍不得自己的钱,于是跟掌柜报告了,掌柜拨了拨算盘,算好了餐钱,然后笑着对小姑娘说:“你是谁家的姑娘。”谁知一说完,那小姑娘清澈的眼眸就闪着泪光,就欲落下来。
掌柜一惊,他说错什么了吗?看着那闪泪的黑亮眼睛,虽然他没说错什么,但他突然有了深深的罪恶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应付惯了那些江湖人士,现在倒应付不了一个小孩了。
坐在客栈其中一桌的赫连成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一看到那小姑娘的泪光,忽的侠义之情冒了出来,起身过去就是一句:“你这小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这生意是不想做了吗?”一声质问,客栈里的人都投来了看戏的目光。
那掌柜不知如何解释,对着赫连家的公子,他也不能辩驳什么,只有委屈的弱弱辩解说:“我,我冤枉啊,我没有欺负她。”
谁人都没注意到那小姑娘嘴边得逞的笑了笑,她心里打的算盘就是靠侠义之情实现的,吃了霸王餐,只要闪一闪泪光,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就会见泪来相救,没想到的是,来“救”她的是两个稚嫩的少年,方十二三岁的样子。
“弟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携带淡淡清风的味道,走来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赫连重初,他掏出银子,放到了柜台。
于是,一场冤案就此没破就不了了之了,掌柜扁着最委屈地收下银子还要说多谢公子。
然后赫连重初还一脸温柔的从怀里拿出绣有荷花的绢帕替小姑娘擦了擦沾有糕点的嘴角,因为他看不惯别人吃东西吃成这样,那小姑娘怔了怔,拿下绢帕,对店小二阿昌叫道:“阿昌,上一碟品柔糕。”
阿昌“啊?”了一声,没有动身,于是小姑娘仰头用清澈的眼眸看了看比她高一个头多一点的赫连重初,赫连重初被一看,说出了一句——“我给钱。”
于是阿昌立即跑去找厨子了。
那品柔糕递上来后,小姑娘用了赫连重初给的绢帕将品柔糕包裹好,而赫连重初站在一旁嘴角抽搐,他娘给他的绢帕,本是说给他喜欢的姑娘作定情之物,上面的荷花可是用金银勾勒出的,他一时看不过眼,拿来擦了擦小姑娘嘴边的糕点渍,而今那绢帕还被这小姑娘用来……
赫连重初背后冒出一片阴郁之气。
“那么,多谢二位大侠,小女子先离开了。”那小姑娘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潇洒地出了云来客栈。
“大哥,娘给你的绢帕……”赫连成替大哥赫连重初惋惜了一把。
后来,这个小姑娘和那个温柔替她擦嘴角的赫连重初遇见了。
现在,他们正坐在装潢华过的两层楼的云来客栈里面对面坐着,吃着品柔糕。
赤纱一看到桌上的品柔糕,眼睛就亮亮的发光。
品柔糕,顾名而思意,这糕点入口即溶,香滑醇口,放入口中,如含着春天娇嫩的花瓣,溶在舌间,意犹未经…
赤纱吃完了一碟,又喊了一碟,她要打包给闻人掠吃,很多年前,她也是打包了品柔糕给闻人掠吃的。
只是……这次没有那个仗义的少年,也没有那个温柔替她擦嘴,替她付钱的少年了。
那个绣有荷花且镀金的漂亮绢帕,也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不能吃霸王餐,替阿爹省钱了。
“你看,嘴角还沾着糕点屑呢。”说着,赫连重初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帕,轻轻地为赤纱擦去嘴角的糕点屑,赤纱楞在椅子上,任他替她擦拭着。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画面,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面带着温和的笑,温柔的用绢帕擦拭着一个姑娘的嘴角。
“你你你……”赤纱看清了那绢帕上镀金的荷花。
赫连重初棕色的眼瞳里有些期待,她是要记起他了吧,那么,他要说‘没错,我们以前就是认识的。’
然而……
赤纱说,“你几时拿了我的绢帕。”赤纱瞪着赫连重初,问出口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赫连重初的时候,是在树上,那绢帕就是那时他收起来的吧。
赫连重初嘴角要抽搐了,赤纱还是不知道他是谁啊,“咳,小纱,那个……”
“这绢帕是一位公子给我的定情之物。”赤纱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赫连重初本是语塞,现在一听,笑容泛起。
一头长发被金冠高高挽起,白衣少年的脸上漾着让人目眩的笑容,他打开了持在手里的玉扇,扇了两下,“哦?定情之物?谁赠你的定情之物。”
“你笑什么?没错,定情之物,至于是谁,我干嘛告诉你?”赤纱有些心虚,但仍继续无羞的说。
“拿了你的定情之物,那可如何是好?”赫连重初的嘴边勾起一抹深深地弧度。
“还给我就算了。”赤纱说的似乎她自己很大人大量,“还有我这一路用的银子都你来给。”嘿嘿,这次还是可以替阿爹省钱的。
赤纱,你还是没有变化呢,玉扇合起,赫连重初笑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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