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急，天色暗得很快。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凝成细流，又渐渐模糊了窗外的景色。风卷着湿气从缝隙渗进来，凉得人一颤。

霍秋闻打了个喷嚏。早上出门太急，这会才觉得衣服穿的太少了。

衬衫单薄，略有些皱。后背的轮廓清晰可见，白瘦的手臂摩擦了一会，最后朝手心哈出一口气。

霍秋闻有些无奈，早上起得晚没听劝。徐音慧送他来时确实给他拿了外套，但那会清晨的天光尚好，雨点滴滴答答，空气里还带着几分清爽。

谁料到现在下这么大雨，倒霉到家了。

霍秋闻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再抬头时，面前的白纸仍然干净得刺眼。

他写过那么多检讨——翻墙的、迟到的、顶撞教务主任的。

可这一次笔尖悬了半天，愣是落不下去。早上明明对着郭主任解释过了，难不成还得用文字的方式再解释一下？

既然这样，怎么不干脆以后直接写检讨书？

想是这么想的，但再怎么不乐意，再不写就要翻倍了。

霍秋闻提起笔，潦草的写下三个大字：检讨书。他一手按住纸，一手捏着笔，全程苦着脸写着检讨。

——

离下课还有一分钟。

霍秋闻目光掠过纸页最后一行，长呼出一口气：“好了。”

雨丝斜切过操场，铃声炸响时，他迅速背起书包冲出教室。

雨不算大，但走廊上已经漫着一层水光，霍秋闻三步并两步跨过去，转眼就进了教师楼。

郭主任抿了口茶，杯沿将将离唇，走廊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哪个班的学生乱跑啊？不知道这样会摔倒吗！一点秩序都没有啊？走路不会——”

郭主任刚打开门，想对着来人训斥，结果人都没看清，就突然被一股力量冲击，踉跄后退了几步。

郭主任被撞得一个趔趄，肚子上的肉抖了几下才稳住。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急刹车的‘肇事者’：“哟，这是要把德育处当百米跑道？”

话音未落，那张皱成咸菜似的检讨书已经杵到他鼻子底下，最上面"检讨"俩字写得跟打架似的，笔画都支棱着。

“……”

郭主任一把拿过，瞟了眼来人：“霍秋闻，我等你一天了终于是送过来了，”他摸了下自己光滑的头顶，“我看看哈，以后不许再犯了啊…”

「尊敬的郭主任：

听闻您近日神采依旧，想必德育工作又添新绩，可喜可贺。」

又是熟悉的套路。

「学生昨夜与暑假数学卷鏖战至三更，不料今晨睁眼时，窗外麻雀都已上完早读。匆忙间套了件外套就奔来学校，竟忘了校服这等大事，可见见您心切，实在情难自禁。」

郭主任盯着这段话看了一会，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像是这样就能把眼前这页荒唐话看得更明白些。

「至于迟到一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若人人都像我这般踩着铃声进校门，主任每日在门口守株待"生"的英姿，岂非要被埋没在人群里？思及此，实在惭愧。

您放心，下次定当提前半小时候在校门口，务必让主任的晨间巡视更有仪式感。

祝您身体安康，早睡早起。

学生：霍秋闻 」

“……”

霍秋闻站在一旁，微微倾身看着郭主任读检讨的侧脸。

他自觉这篇写得极好，既不失诚恳，这下该消气了吧。

见郭主任读到末尾，他直起身，嘴角噙着点笑：“主任，这篇我可是认真写的，比上次有诚意多了。”

郭主任慢条斯理地折起检讨，纸张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响声：“哦？”他抬眼，“那这份‘诚意’，我是不是该裱起来挂办公室？”

霍秋闻偏过头，嘴角没压住翘起一点弧度，声音里还绷着正经：“不至于…”

郭主任抖了抖手里那张纸，气笑了：“你这是检讨还是话本子？让你写反省，你倒给我演起‘三更灯火五更鸡’来了？自己看看字数有没有达到标准？你糊弄我呢是吧？”

“你不是觉得很有诚意吗？”

“……”

霍秋闻见郭主任脸色拉下来了，赶紧一脸诚恳地点头：“主任说得对，检讨确实不能这么写。”

郭主任刚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就听见这小子接着道：“所以我深刻反省——”

“不应该撒谎，我不是很想见你。”

办公室突然安静的吓人。

郭主任手背上的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说：“滚回去，明天给我写八千字的！”

少年唰地立正：“对不起主任我其实很想见你。”

“……”

——

霍秋闻拎着鼓鼓囊囊的检讨纸袋子晃进教室，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低气压。

“哟，霍大帅哥凯旋啊？”临鑫叶一眼就逮住那袋罪证，笔头戳了戳纸袋，“郭秃头这是让你把下辈子的检讨都预支了？”

“啪”地把纸袋拍进课桌，霍秋闻拎起书包甩到肩上，冷笑：“写个屁，直接升级副本了，明天请我妈来学校喝茶。”

临鑫叶“嘶”了一声：“不对啊，我记得你跟我说一大堆都是真情实感啊。”

‘既然这样都被驳回了，只能说明这份检讨肯定不是他本人写的！’临鑫叶心里想着。

霍秋闻反手把检讨拍在临鑫叶桌上，书包带子在空中划了个半弧：“自己品。”

临鑫叶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端详了一会，突然笑到拍桌：“这什么？甲骨文拓片？哪个傻逼画的鬼画符拿给你了？”纸页上龙飞凤舞的“画符”里，勉强能辨认出个“悔”字。

刚迈出教室门口的傻逼：“……”

临鑫叶跟着走出去，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好兄弟死死盯着他，不由得有些起鸡皮疙瘩：“真是你自己写的检讨吗…？”

霍秋闻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眼神里写着“你最好重新组织语言”。

临鑫叶盯着纸上熟悉的狗爬字迹，突然沉默。三秒后，他面无表情地把检讨对折再对折：“..其实。”

他生硬地挤出一句话：“整体来说，还不错。”

霍秋闻盯着他。

“我看得懂兄弟你的字，哦不是，是都看得懂只是我比较特殊。”

临鑫叶昧着良心，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自己的兄弟这样看自己还是不舍得去打破人的自尊心吧。

霍秋闻闻言，侧了身：“没事闭嘴，听你扯蛋有点恶心。”

“…当我没说。”

雨势收成细密的银丝，空气里浮动着被雨水浸透的草木气息。行道树湿漉漉地立着，叶尖偶尔坠下一两滴迟来的雨，在伞面上敲出轻响。

路灯的光被水雾洇开，霍秋闻踩着深浅不一的水洼走过，伞沿垂下的雨帘后，校园的轮廓在夜色里渐渐模糊成一片。

临鑫叶捏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试了几下都吹不出来。他颓废地垂下头：“上学的日子太苦了…还不容易放学怎么下雨啊…今天一整天都在下……”

霍秋闻眼皮都懒得抬，单手插兜晃到校门口。路灯将他影子拉得老长，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指尖在某个对话框上悬停半秒，抿了下唇，发了条消息过去。

临鑫叶磨磨蹭蹭走到他边上，搭着他的肩：“你说莫萧声他有没有带伞？万一淋成落汤鸡的话…”

“少管他，淋成狗最好不过了。”霍秋闻皱着眉：“别跟我提他。”

临鑫叶突然猛拽他袖口："卧槽槽槽——"

“又怎么了...”霍秋闻不耐烦地转头，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

雨幕里，几个女生挤在一把伞下，围着个高挑身影。那人单手插兜站着，另一只手举着伞微微前倾，伞面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去…”临鑫叶迅速看了眼人群，回头问霍秋闻：“那个是莫萧声吧？这么快就和女生混熟了？”

霍秋闻脸色极差地说：“混的熟而已，人品什么的后面暴露出来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货。”

临鑫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不是...你俩这梁子到底怎么结下的？”他抓了抓头发，“从早上憋到现在了，我他妈愣是没看懂你们这出。”

霍秋闻盯着雨伞簇拥的那团人影，舌尖抵着后槽牙磨了磨：“你这智商，解释了也白搭。”

临鑫叶哀嚎一声抱住脑袋：“给我点成长空间啊哥！”

远处传来两声车喇叭。霍秋闻用胳膊肘怼他：“你妈车到了，赶紧的。”

“得令！“临鑫叶蹿出去两步，又扭头眨眨眼，“要是那谁找你麻烦，随时call我，兄弟闪现开大帮你干架！

霍秋闻无语至极：“要麻烦也是我找他！”

临鑫叶咧嘴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做了个“biu”的姿势后滚进了车。

霍秋闻目送那辆车拐过街角，尾灯在雨幕里拖出两道模糊的红痕。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贴着大腿传来细微的麻痒。

新消息。

「今天晚上没时间回来了，打车回去。」

随后对面又发来几句。

「回去写完作业洗洗睡，明天别起这么晚了，今天衣服穿少了吧别感冒了，我让阿姨给你泡牛奶。」

「不要想着怎么和你爸聊天了，不想聊就别聊了他最近挺忙的。」

「妈明天早上回来送你去学校，你不要给我擅自离开我要检查你的衣着。」

霍秋闻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指腹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最后只是轻轻锁了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拽了拽书包带子，抬头看了眼已经停雨黑漆漆的天。家其实不远，打车也就十分钟。

他划开手机叫了辆车，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只要妈妈能陪着我就好。

霍秋闻余光瞥见那群女生还在叽叽喳喳围堵"某位大人物"，彩虹屁吹得能掀翻教学楼屋顶：

“学长你睫毛好长啊！”

“上次月考又是年级前十吧！”

“能不能教我物理呀——”

被围在中央的人影只露出半个肩膀，闻言似乎低笑了一声。就这一声，立刻引发新一轮尖叫攻击，女生们举着的伞都快怼到那人脸上了。

霍秋闻把皱巴巴的校服套在身上，拉链狠狠拽到顶：“开屏的孔雀都没你能招蜂引蝶。”

霍秋闻站在校门口，看着那群女生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伞收起来了，说话声远了，被围在中间的人影渐渐清晰。

那人转过身时，霍秋闻正把伞晃了几下想甩掉雨水。他们隔着潮湿的空气对视了几秒。

或许更短。

霍秋闻别开眼，嘴角无意识地绷紧。就那几秒，他大量了一下这个“花孔雀”。

莫萧声校服穿得一丝不苟，裤线笔直地垂到鞋面，衬得腿长得离谱。手里的折叠伞收得整齐，连书包带子都规规矩矩挂在右肩。

“装模作样...”霍秋闻心里暗想。

虽是这么想的，但他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瞥回去。

莫萧声正低头看手机，睫毛在校门口的路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就在霍秋闻准备视线的时候，也许是这样的视线让人觉得太过于灼热，莫萧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扭头看向他这边。

风微微吹起，树叶作响，校门口聚集着很多来来往往的学生，道路边开着灯火通明的商店，车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渐起一地水花。

霍秋闻一顿，和那人的目光在相隔的人群中撞上，瞬间呼吸像是暂停了一下。

莫萧声站在路灯下，暖黄的光从他睫毛间漏下来，在眼尾拖出细长的影。他望着霍秋闻，忽然轻轻眯了下眼睛。

像是被光晃到了，又像是笑了。

霍秋闻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在和他站的地方隔着一条黑色警戒线处停下，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混着雨水和茉莉的气息。

一瞬间，霍秋闻以为这人是想来报复自己的，反过神来就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胳膊。

“干什么？想来打我复仇啊？我告诉你没——”

“你书包拉链没拉。”

——

霍秋闻僵了两秒，默默蹲下拽拉链，满脑子都是自己居然敞着书包从教室一路招摇到校门口，还跟个傻子似的在这摆了半天。

怪不得那么多人一直往他这边看。

怪不得觉得书包背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霍秋闻气都消了，只觉得脸好像被抽了一嘴巴子。

他胡乱地背上书包，再慢悠悠地把袖子捋下来，看着莫萧声，话有些磕磕嗒嗒：“哦、哦我知道啊、我、用得着你来说？”

“只是看你站在这里跟树一样看着我，以为你需要我的帮助，上手不太好。”莫萧声大拇指往后面的方向指了指。

“我刚刚在那就看见你盯着我。”

霍秋闻觉得脸现在不仅疼，还越来越烫了，他死死瞪着莫萧声：“用不着你说。”

滴滴车来了，霍秋闻最后瞪了眼莫萧声，就头也不回的上车了。

霍秋闻跳上出租车时把车门摔得闷响。车子碾过水洼的瞬间，他从后窗瞥见莫萧声还站在原地。

路灯把莫萧声的影子投得很长很长，长到等车拐弯了，他才看不到了。

一道闪电划过，雨点突然又密起来。莫萧声低头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转身走向路边那辆打着双闪的白车。

检讨好好写[狗头][狗头]不要学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