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傅跟你说什么了?”汝惠可太好奇了,当时不好问,下山路上赶紧问道。
“什么也没有,就问了我叫什么,父母姓甚名谁,我一一回了,然后她就拉着我回屋了。”妙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我还以为她问了什么高深的问题来考你呢。这人不会是个骗子吧?”汝惠也疑惑。
“嘘!”德存在几人中间走,听到汝惠说出了疑问,便回头用眼神示意,意思是不要叫刘家兄弟听见了,倒觉得是汪家人不领情了。
“哈哈哈哈,廷美兄,就说出来也没什么,这个黄师傅啊,性子确实不合于这世道,她不会在意咱们怎么说的,她只要自己心中快意即可,往后你们就知道了,她的学识才华绝非一般人可比,我们给你推荐她,也是心里没底的,本以为定是不肯下山的,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可见妙清也非凡人哪。”博文慢下脚步,笑道。
“是个妙人,如此甚好,妙清可要跟着黄师傅好好学。”德存道。
“倒也没什么,妙清姑娘只当做朋友相处就可以了,若是不合适,那也不值什么,遣了回来就是了,不用过于在意,如果一味尽力逼自己接受,姑娘难受,黄师傅也要不高兴的,况且黄师傅也不是这等小气的人呢。”乐山回头朝妙清憨笑道。
“我可不知道黄师傅怎样,我就喜欢棒槌!”妙清见几个大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听得不耐烦,翻着白眼道,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如此由刘家兄弟带着,汝惠和妙清在江宁玩得相当尽兴,直到半月后,黄师傅才叫庙里的小沙弥下来,说是都打点妥当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耽搁师傅,就回去说一声,后天我们就上去接师傅。”德存道。
“是。”小沙弥回了话,德存又赏了些银子,便回去了。
“啊,后天就走?”汝惠玩疯了,根本不想回去。
“算着日子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都入冬了。”德存笑道,“再说,博文他们也不能成天陪着你们两个姑娘家,也要进书院了。”
“哥你也就进去了?”
“那可不是,回去还给我说点儿好的!你就说只是你俩在外面玩儿,我早进书院念书了。”德存想了想道。
“又扯谎,行吧。”汝惠撇嘴。
“对了,你倒觉得博文如何?”
“什么如何?”汝惠问。
“我看博文倒对你……”
“呦,你怎么干起媒婆的活儿来了,真是年纪大了?”汝惠打趣道。
“你哥跟你说正经话儿!”
“什么正经话儿,快别说了,我一个丧了夫的,休要乱传!你知道的,我一个人自在得很,就怕来个人拘着我。”
“什么话,博文还是靠谱的。”
“那你多跟他在一块儿吧,哈哈哈哈哈。”
“你这人!你是真没那个意思?那我可帮你回绝了。”
“饶了我吧,赶紧回了。”汝惠连连摆手。
“要说,我看他是个能干事儿的人,就是有他爷爷和老子的恩荫,读起书来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乐山就不行了,光等着老子恩荫,干个什么都跟玩儿似的,人也软绵绵的。”
“噗!”汝惠大笑,“哥,你知道吗?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和样子,跟爹一模一样!”
“真的?那我完了,完了呀!”德存一副中箭心痛状。
“哼,我去看看妙清,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汝惠无语道。
等到后日一早,德存就带着家丁上了山,结果黄师傅收拾了那么些日子,连个包袱都没有,抱着棒槌就下山了。刘府那边,等德存他们下山来了,汝惠、妙清的行李和在江宁的购物成果也收好了,大包小包的堆了一整车,只好另雇了辆车子专坐人。
几人一回去,汝惠便先叫人把东西分了,送到各自屋里,自己则带着黄师傅和妙清去见了汪老爷子,本来还担心黄师傅不愿做这种面子功夫,没想到黄师傅很爽快地去了。见面的时候,庞太太也来了,庞氏对黄师傅是一见如故、嘘寒问暖,听说是早前老爷子无意中提到,这位黄师傅祖上也是前朝当官儿的,后来家里败了,庞氏如获至宝,简直把黄师傅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知心人,再加上黄师傅成了精似的人物,句句都说进了庞氏的心坎里,本应该一炷香时间就结束的会面,最后庞氏拉着黄师傅不撒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又让黄师傅搬去倦云室住。因早前已去信说了黄师傅的事儿,故而住处都安排好了,在汝惠的强烈要求下,安排在了竹枝轩,另辟了园子南边琴室的一处屋子作为教授之处,这会子要变,汝惠自然不愿意,可也不好反驳太太,还是黄师傅三两句就打消了庞太太的念头。
等到妙清上了第一次课,回到倦云室,当晚就猴急地想赶紧上第二天的课了。相较之前的德润,黄师傅更加有趣,她不按固定模式教学,没有书,说是先不用接触四书五经之类,要先给小妙清讲清楚为何学、如何学,并带着小妙清体验百工之妙,如此引导妙清认识自己与他人之生活,黄师傅谓之为人生大局观。如此半年下来,再开始给小妙清教授诸子百家之道,兼士农工商之术,这样妙清学起来更兴趣盎然,又因有兴趣而学起来又快又透。不止妙清,连汝惠也时常跑过去蹭课,或是一起外出实践。
妙清这边学得起劲儿,可她爹过得可不太平。
话说妙清她们从江宁回来,小庞氏就心神不宁了,只是庞太太时常教导着她,让她先把心思放在学习理家上,但终归架不住她自己的疑心病,白天是精神恍惚,到了晚上又偷偷抹泪,想着自己嫁过来,没过上一天琴瑟和鸣的缱绻日子,自己百般求全,夫君还是不愿见到自己,是自己不够美吗?是自己不够贤德吗?这会儿夜深了,自己夫君又是搂着谁入眠呢?
如此实在睡不着,就干脆起来,点上蜡烛,读诗作词,常一整夜无眠。时间久了,自然要传到庞太太耳朵里的,顺带着那些词作也被摆在了庞太太的书案上。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就是晚上作这些去了?”庞太太很是生气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嫡长媳,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德存一辈子不回家,只要你坐得住这个位子,管得住这一大家子,就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就是德存在外面有了孩子,你是正室,你想要,自然可以过继过来。可你现在呢?理家理家不会,让你跟着曹氏学学,你是天天这儿疼、那儿酸的,成天的抱着话本子、词本子不离手的,还自己写这些愁词怨曲,我们庞家的姑娘,怎么这般轻浮孟浪!”
“姨妈,楠儿是知道错了,可楠儿也是个人哪,实在是控制不住,呜呜呜……”小庞氏哭成了泪人儿,“姨妈也是年轻过的,也经历过那些事儿,怎的不能想想楠儿的苦啊!”
“哎,是啊,我也哭过,也骂过,要不也不会选择闭门礼佛。我也知道,这难啊,可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儿,有哪个正室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这世上真就没有个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
“那都是话本子里骗人的!你要存着这样的幻想,倒不如早早和离算了,否则,只怕是苦了你自己,也害了德存。”
“姨妈!”小庞氏被吓到了。
“就说我吧。你看你姨父又是怎样的人呢?比起德存来,有过之无不及!我是恨着恨着自己想明白的,只要我在老爷那儿有正室的地位,我就什么也不怕!我不希望你最后成了怨妇,才想明白该怎么做!你有正室的气派和才能,外头那些都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
出了倦云室,小庞氏被阳光刺了眼,这时候刚入冬,阳光还是暖的,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庞太太房里的那股子冷气直浸到了自己的骨头里。
“姨妈怎么这么……这么……就这么不站在我这边儿呢?她不也不甘心吗?姨父一屋子妾室歌姬的,外边儿还保不齐有外室,她怎么就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呢?我有什么错?嫁过来竟比在家还谨小慎微的。哼,真要和离就离了罢!”
“哎呦呦,我的小姑奶奶!太太说得也没错,只要你守得住,以后这个家全都是你的!”杜氏说得夸张。
“我要这个家做什么!抱着吃还是端着喝?我不过想要一段好姻缘,就不是做这主母,难不成还能饿着我?”
“嗨!其实姑爷就这样儿,对哪个女子不是如此呢?就是对沈氏,还不是始乱终弃?”
“什么意思?”
“我那时候还没来,不过后来也听说,沈氏早逝,也跟大爷在外面乱来有关,也不全是生孩子。”
“可……可他怎么就不能对我是特别的呢!”
“哎呦,男人都这样儿,能对谁特别?当着面赌誓,背地里却不知怎么和别人亲热呢!”
“合着你们都叫我忍着!”
“嗯……倒也有不忍着的法子,只是……嗨!何必呢!”
“什么法子?”
“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大爷知道是你干得,必得生气。”
“如今我还怕他生气,他不着家,我才生气呢!”
“你不怕鱼死网破?”
“怕什么?现在还不破吗?”
“那我告诉你,你……”
第二日,小庞氏便领着发儿去了集春斋,当天发儿就被发送了,哭得什么似的。
“反了,你们主子在书院念书,当真在书院?兴儿、旺儿!”
“回老爷话,兴儿、旺儿跟着大爷在江宁呢。”达儿颤巍巍道。
“那就你回话吧。”
“我?小的……小的平日里不跟着大爷的,只在屋外看着的。”
“混账!不长脑子的东西!”说罢,一脚向达儿心口踹过去,达儿疼极了,又不敢吭声。
“你给我马上把你主子弄回来!”
“啊?”达儿见老爷又要来一脚,也不敢再多问,赶紧改口,“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办。”说罢,哈着腰退了下去。
也不知达儿使了什么法子,人逼到了绝境可真是潜力无限,不到三日,就把德存薅回了平江。
“爹。”
“你在江宁,好快活啊!”汪老爷子冷嘲热讽起来。
“儿子不知道父亲叫我回来是为什么?”德存也装起来。
“哦?听说你刚去江宁,就已经发展了几个相好的?臻儿在的时候,当着孩子的面也胡闹?”
“什么?儿子不知道是谁嚼的舌根子,自打到了江宁,除了丹姐儿和臻儿在的时候,陪了半个月,后来一直在书院里念书,没有一日敢荒废,父亲不信,尽可以叫兴儿、旺儿来问话。”
“你不是一直念书呢吗?怎么又玩了半个月?你撺掇着丹儿扯谎,自己倒不圆谎!你不说倒算了,这两个奴才,我也是要处理的,还有那个达儿,一点用处也没有。”
“爹!您若不信儿子的身边人,也可去信,问刘家兄弟啊!再者说,我真要是做了胡事说了胡话,几个下人如何知道,又如何拦得住,爹厌弃的是儿子,倒不必找别人撒气!”
“好啊!你有理!就算是在江宁,你还没来得及出去鬼混,可在平江,外头光叫得上名儿的就有好几个了,你可承认?”
“……”德存未回话,正思忖要不要说实话,因想着汪老爷子怕是比自己还和勾栏里老板娘熟悉,倒不如认了这边的事儿,“儿子在平江是有几个聊得来的,不过偶尔消遣……”
“消遣?你大婚几日不在家,去了哪儿了?”
“大婚几日我已回了,是和刘家兄弟去了石湖。”这话一问,德存就大约明白了,说嘴的不是太太就是小庞氏。
“去石湖做什么?”
“不过是做些文人雅事,刘家兄弟也是不常来的,故而陪了一陪。”
“你的理由是一大堆,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到现今,你成亲几个月,自去了江宁,可回来过一次?来过一次信?媳妇儿你是不理,臻姐儿也没见你关心着,我都替你臊得慌,这么大人了,一点不会行事做人,就是考中了,也是无用!”
德存咬了牙不说话。
“你别给我装哑巴,今后你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眼下就要过年了,你也别回江宁了,好好给我在家呆着,你要再不尊重着你媳妇儿,我先揭了你的皮!”如此德存便明了是小庞氏,心下更是厌恶她。
被汪老爷子拘着,德存实在无法,硬着头皮呆在家里,交了一个月“公差”,汝惠见他行尸走肉般的样子,便拉他一起去听黄师傅的课,顺便求教求教,有什么法子可解现在的处境。黄师傅给的法子,便是叫德存高高兴兴地哄着小庞氏,而出头的事儿让其他人来干。
很快家里就有闲言闲语传出来,说小庞氏为了保住地位,硬是绑着德存,不让去杜氏、李氏那儿就罢了,连书院都不让去,可见是个不明白事理的,又有看似为小庞氏说话的,说她毕竟年轻,内火重也是有的,要不成天作词画眉的,那个飞霞妆画的可真好……也不知是为她说话还是要倒她的台。
这些话汝惠、妙清装着傻在汪老爷子跟前时常提一提,老爷子倒有些怀疑当初小庞氏告状的本意了,到底为着子嗣还是为着自己争宠?于是,对德存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了,等到元宵节一过完,刘家兄弟来信问候,并询问何时回书院,又渲染了一下,先生已经开始帮大家梳理考点,准备边押题边授课了,汪老爷子就有些着急了。如此德存再假意推辞一番,倒让汪老爷子催着他去了江宁。
这边小庞氏也被庞太太叫过去又训了几顿,家里传出那些污言污语,显然有辱庞家名声,庞太太气得茶盏都摔了,小庞氏也不敢回嘴,只夜夜抹泪。
人是这样的,越是低气压,越惹人讨厌,越惹人讨厌,越低气压,小庞氏就是这样的恶性循环,且越来越过不了心里的坎儿,走不出来,竟真成了个深闺怨妇。家下也都嫌着她,汪老爷子见德存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汪家和副使家关系也越来越亲密,靠着这层关系,也得了几处官家的买卖,便也默许了德存三个月回一趟家的频率。更糟糕的是,就是德存回家的这几日,小庞氏也冷着脸,倒是让杜氏捡了便宜去。也不知杜氏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也劝小庞氏对着德存,开些笑脸,可小庞氏只道不用她管,此事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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