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功夫,德润刚在杭州脱手一批药材,想着正巧没什么急事,就回了趟家,郭氏喜出望外自不必说,曹氏也高兴地了不得。只汪老爷子并庞太太心中急得很,自上月起德存就没有来信了,现下就要上考场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润儿,你既回来了,好歹过了中秋再走。”汪老爷子道。
“是了,儿子正是此意,正好也等大哥回来,大哥三年未归,我若走了,下次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哎,你是个知礼的孩子。”汪老爷子点点头,“只是你大哥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如何了。”
“大哥定是在准备,这会子哪有空写信。”
“你说得是,只是我心里总有些打鼓……”
“父亲不用着急,大哥这次如此用功,必定能带着好消息回来。”德润想了想,又道:“若父亲不放心,我就过去一趟,顺便看照下江宁的生意,我也好久没见过保衡了,正好等着大哥一起出发。”
“嗯,如此也好,只别打扰了你哥,等过几天再去吧。”
“是。”
德润刚回来,就又要走,郭氏嘴撅了有三尺高。
“好容易回来一趟,才几天,又要使唤人出去。”
“大哥在外面三年了,家里人自然是牵挂着的,你这说得不像话。”
“你出去十年也没人管!哼!”
“你不是管着呢嘛。”德润顺势圈住郭氏,郭氏脸子一热,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因怕扰了德存,德润的江宁之行,先去了铺子里,预备等五号左右,叫小厮到书院给德存先报个信儿,再约好日子送德存去平江贡院。谁知小厮半天才回来,说德存早不在书院里了,德润心下就有些慌了,赶紧叫了家丁预备马匹,亲自去了书院。到了书院一打听,才知道德存开了年就没影儿了,而刘家兄弟因并不参加这次解试,这些天也不在书院。德润只得转身上马就往栖霞方向跑,待到了刘府,下人通报了,才叫德润进了正厅,刘家长兄乐山则从正厅后门过来。
“你可是汪家三少爷?在下刘乐山。”乐山乐呵呵。
“正是。乐山兄,这会子来……哎!小弟实在是着急,故而唐突了。”
“何事?汪兄直说就好。”
“我刚刚去了书院找家兄,可书院里告诉说,家兄早前就不在书院了?不知乐山兄可知家兄在何处?实在眼见着就要入秋闱了,真真让人焦心哪!”德润声音都有些发抖。
“廷美兄?他不是早就回平江了吗?”
“什么?”
“他开了年就说家中有事,要回去了。”
“哎呀!糟了!这下糟了!”
“他没回去?你别慌,这事儿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和你一起去找找看。”说罢,便叫下人备马,带着德润往秦州河方向去了。
德润见着自己大哥的时候,他正和翠香苑妈妈并一个姑娘,面对着面,歪在榻上吐瓜子皮儿,德润当下两眼一黑,就要发作,被乐山拦住了,乐山腆着肚子,笑眯眯走到德存和妈妈面前,德存见是乐山,也不吭声,乐山对着妈妈嚼了会儿耳根,妈妈就带着姑娘下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此时德存见屋内都是自己人,也不忍着了,一把拽起软了半截的德存,压着声儿道:“哥,什么时候了,你在这儿?”
“哎呦,好弟弟,我倒没想到你会过来。”
“今儿若不是我过来,你预备如何?就再也不回去了?”
“嘘!这是什么话,谁说不回去了。”德存还在嬉皮笑脸。
“还有几天就入闱了,你还考不考了?”
“考个屁啊!烦死了,考考考,再考我都要萎了!哈哈哈哈哈!”
“你是喝多了!先跟我回去!”
“回哪儿?我不回!”
“不成样子!”德润难得发了火,过了几秒,他忍下怒意,道:“哥,咱们先回去,后面的事儿,从长计议,好吗?”
“不好!哈哈哈哈哈!”
“老兄,你看要不这样,廷美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若是直接回你们汪家,怕是要惹人闲话,我看这事儿还是要先瞒着,等有个法子再说。”乐山眼见着情况有些失控,提醒道。
“对对对,我是太着急了,这事儿确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一会儿我去邸店开个房间。”
“老兄,若你是信我的,这事儿我帮你办,江宁我比你熟,你在这儿先陪着廷美兄,放心,这个妈妈也是认得我的,不会过来,也不敢偷听。”
“如此甚好,多谢乐山兄了,改日必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廷美兄也是我兄弟,虽不是亲的,可也是莫逆之交,老兄放心。”说罢,就出去了。
德润跑了一天,这会子安静下来,顿觉腿麻,便一屁股坐在德存身边,心想着自己要是生这么个孩子该多闹心啊!德润摇摇头,集中精力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肯定是不能捅出去的,事到如今,只能先带着德存回平江,怎么着先上考场,剩下的只要瞒住家里就行。
乐山看着是个温吞的胖乎小子,可办事倒是效率极高,很快就找好了邸店,差人接走了德存德润两兄弟。德润和乐山商量了,等第二天德存酒醒了,就给他送回平江,先在外面住几天再进考场。
如此,德润硬是把德存送进了平江贡院,还派心腹周全儿在贡院门口等了两日,直等到德存黑着脸出来,又押着他直接回了汪府。
德存进了汪家大门也不吱声,只家下一群人涌上来嘘寒问暖的,众人见德存眼眶都抠进去了,脸色也惨白惨白的,都道是大爷忒用功了,倒伤着了身子,定要叫这几日家里厨子做点好的,狠狠补补。德润知道内情,只一路陪着笑,拽着德存去了集春斋。
汪老爷子老早就在门口转圈了,又碍着面子,不好也像其他姨娘小子一样跑去大门口,这会子见有人来报,说是大爷并三爷回来了,就赶紧一个回马枪,迅速溜到屋里坐下。
“爹,大哥和我回来了。”说话的是德润,德存只站那儿,也不动弹。
汪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沉下声道:“回来了,润儿你辛苦了,存儿你是哑了?”再打眼一看,见德存一脸憔悴,老爷子又咳了一嗓子,改口道:“都坐下吧。”
“怎么样?这次考试,可有把握?”汪老爷子问得漫不经心,可眼睛却眯了起来,直盯着德存。
德润忙抢先道:“爹,大哥这次是用了心的,两日了,确实累了,我眼见着的,忒苦了,想必这次定要中的。”
说罢又瞅了瞅汪老爷子的脸色,见他并未动气,便又道:“爹,这么着,先叫大哥回去歇着吧,这会子怕是还有些恍惚呢,刚出来的时候,哎呦嚯,跟没了魂儿似的。”德润边陪着笑边想着法儿先要把德存弄回去,否则不定要被汪老爷子看出什么来,更甚者,德存这会儿就是个炮仗,指不定他自己个儿就炸了。
“那也好,你把你哥先送回去吧,别叫他到处跑了,一会儿你再过来,叫我这边小厨房给他炖点乌鸡汤。”汪老爷子也有些不忍。
德润道了声是,便拉着德存去了小山轩。
小庞氏和杜氏早听说德存回来了,杜氏是个没所谓的,早八百年就去汪家大门口迎了,见德存被德润拉去了老爷子那儿,她也就自己回小山轩了。可小庞氏是不肯的,故而只在屋里歪着,实则心里跟猫儿挠似的,杜氏回来后在她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嗑,说是大爷这下回家,瘦了一圈,叫人心疼之类,更令她心焦了。
远远瞧着两个公子哥儿进了小山轩院门,两人皆着素雅衣衫,只一位穿着白襕衫,显见是学子装扮,另一人则着莲花纹交领衫,外罩着素罗对襟长衫。
小庞氏见此两人,倒是一愣,竟是后者更显飘逸俊秀,自家姑爷简直满身煞气,本就在德存面前没什么自信的她,这下更显拘束了。
“大嫂,我带着大哥回来了。”德润先开了口。
“……”小庞氏一时有些恍惚,“大嫂”,这两个字眼竟叫她感到陌生。
“三爷,快进来坐吧,大爷也是的,怎的也不说句话。”杜氏接了话茬。
德润并不接杜氏的话,气氛一时间有些许尴尬,终是德存回了神,道:“三弟,你辛苦了,坐着歇会儿吧。”可这话说出口,竟像是没了灵魂。
“我就不坐了,回来就一路往园子走,一会儿回去,我媳妇儿要闹我了,再者我还要去爹那儿跟小厨房说一声儿,叫给大哥你弄点补身子的。”
杜氏想接话,可刚才的冷场叫她不敢,心中恨恨,但面上装作无事,悄悄戳了戳小庞氏,小庞氏一惊,回过神来,只勉强笑道:“不劳烦三弟了,我让小山轩的厨子弄。”杜氏暗笑,这话说得可不漂亮。
德存听了也头疼,找补道:“这哪用你跑一趟,你来来回回跑的,我倒像个残废了的,赶紧回去吧,要不是你媳妇儿等着你,必要留你吃饭的,这会儿也不虚留你了。”
“大哥,你……哎,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那些事儿就放心吧,嫂子,大哥这些天确实辛苦,倒要嫂子多操心着了。”
“嗯嗯,我知道。”小庞氏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和语气都不妥,这会子赶紧应和道。
就这么着,德存每天按时给老爷子太太请安,其余时间也不出门,在家躺了十来天,直到放榜,意料之中的,家里又炸了锅。
想到德存那个样子,汪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孩子都叫吸干了精气,还怎么好责怪呢。可到底是满心疑惑,这三年,自家小子那么用功,怎么着还是一轮游呢?难道真是没这个天分?庞太太也唉声叹气,念佛念得更卖力了。
汪老爷子实在不甘心,于是托关系,找到了阅卷官,想看看到底是哪儿的问题,也好对症下药,这一查,就捅了马蜂窝了,好家伙,德存交得全是白卷。汪老爷子这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一口气没上来,被人抬着直接去了医馆,好不容易缓过来,回了家又躺了好几天。
德存现在只一个信念,能捱一天是一天,老爷子没力气收拾自己,自己就继续混着,反正每天家里好吃好喝供着,妙清每天下了课就过来陪着聊天,日子也不无聊,只小庞氏天天在眼前晃,又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惹人烦厌。
不过小妙清倒真是长大了,离家那会儿她才七岁,现如今已经十岁了,个子又高了不少,过去胖嘟嘟的,这次回来,已是又抽条了,清清俊俊的,眼睛也微微上挑,以前是圆圆的大眼睛,现在倒是美目含情,波光潋滟了。可脸上还是婴儿肥,配合起来,真真是独一份的含苞待放。只是……确实越发似如筠了,想到这儿,德存心里一阵翻涌,又倒了下去,蒙头大睡起来。
“大爷,大爷,不好了。”兴儿也不管丫头们拦,直冲进屋子,扑倒在地上,接着道:“老爷知道了!”
“急什么,他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吗?”德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是,不是白卷的事,是,是您在江宁的那些事!”兴儿急得话也说不齐了。
“什么?”德存一骨碌爬了起来。
“是,不知道怎么捅出来的,这会子正在集春斋审来金儿呢,哭天喊地的,我得了信儿,就往您这儿奔来了。”兴儿说得直冒汗,眼泪都要下来了。
“快,快,快,给我换衣服!”德存大惊。
“来金儿都说什么了,你可知道?”德存问。
“小的就是不知道啊,只知道里面问话,门都关着,好不容易来贝儿出来捎的口信。”
“要遭,快着点儿!”德存少有地对丫头们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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