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汝惠留了小庞氏吃晚饭,饭后几人又聊了会儿才各自散了。
小庞氏只一人,在回小山轩的路上,正碰上杜氏的丫头,见她拎了几包东西,便随口问了句,却没想到小丫头支支吾吾的,眼神也闪闪烁烁,小庞氏便叫丫头把东西翻出来,原来是一包一包的药,她心中疑惑,便又追问是什么药材,小丫头只说是补身子的,见丫头不愿说实话,小庞氏便扣下了一包,放丫头走了。
当夜无话,待到第二日,小庞氏一早就让人去了药铺,一问就明白了,这是助孕汤药,小庞氏只在心里冷笑,这可真是个笑面虎,竟叫这种人耽误了自己那么些年!
杜氏早知道小庞氏昨晚截了药,这下连装也不装了,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小庞氏心里生气,自然要找杜氏理论,没想到杜氏竟对她冷嘲热讽,这可真是撕破了脸了。
德存一早就听两个婆娘吵架,心里烦躁至极,并不想搭理两人,便换了衣服,去找妙清了。
进了倦云室厢房,杜氏正给妙清梳头,见德存来了,便只简单给梳了个双丫髻。
“姑爷怎么这么早过来?今天要给太太请安了?”
“不请安,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德存笑笑,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
“那倒也不是,只是姑爷这些日子在小山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出门就上我们这儿来,倒叫人不知道怎么办了。”
德存见李氏还是刚起床的样子,脸上未施脂粉,她天天在佛堂礼佛,不见天日的,皮肤更比别人细腻白嫩,竟看不出已是三十好几的人。
德存心中一动,起身道:“你坐着,我给你梳头吧。”
“哎呦,姑爷说什么呢?臻姐儿还在呢!”
“姨娘,你就叫爹爹给你梳吧,爹爹,您再给姨娘描眉!”妙清起哄道。
“小没正经的!”
李氏顺势就要揪住妙清,可小妙清毕竟身量小,跟个泥鳅似的,一滑就跑了,到了门口,才停下回头道:“我不打扰你们,我去师傅那儿了!欢儿姐姐,跟我一起吧!”
于是乎,独留下了李氏和德存,德存见人都走了,也不藏着掖着,上手就要搂住李氏,李氏这下反应倒是快了,一转就去了房间另一头。
“小东西,你跑什么?这会子又没别人了。”德存笑道。
“姑爷歇手吧,大清早的,要做什么来,正是家里人起身的时候,保不齐人来人往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臻姐儿是年纪小,不懂事,等她回来我必要教训她的,你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个正经!这才老实了几天,就到处惹事了。”
德存听李氏这么一说,那点子心火早被浇了透心凉,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真真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氏见德存停了手,也不再理他,只自己出了门,往佛堂去了。
德存在李氏这儿碰了硬钉子,又没处泻火,只漫无目的地往回走,即至到了小山轩,见小庞氏房门紧闭着,想是屋里两位已经争完了,又转到西边杜氏厢房里,只见杜氏歪在榻上,翘着脚嗑瓜子,瞧见德存过来了,忙起身迎了上去。
“大爷,一早您去哪儿了?找您也找不着。”
“去宅子里了。”
“去青桐姐姐那儿了?”杜氏试探。
“有你什么相干?”德存没什么好气。
听这口气,杜氏就知道德存在李氏那儿没捞着好处,正上火呢。
杜氏也不恼,只轻轻笑了两声,道:“大爷好大的脾气,真是奇了,这都快入冬了,出去逛一圈,冷风吹着,没下火,倒上火了。这小山轩也是奇了,一早上三个人,没一个高兴的。我就离了你,省得在你面前讨嫌。”
说罢,杜氏就装作要走,可到门口又忽而回头,娇嗔道:“我走了,大爷你也不许在我屋子里,倒要叫你那正头娘子说我闲话。”
“哼,你怕她?早起见你怼得人家眼眶都红了。”
杜氏听了脸一红,脑筋一转,又飘回了屋里,故意叉着腰道:“大爷,您是知道我的,您惯着媳妇儿,可我是个直肠子,她一口一个心机、不要脸的,我可受不了,她红了眼,那是她不占理儿!”
见德存没搭话,杜氏抽出帕子,抹着眼泪,又道:“不就是哭吗?我难道不会?我不在大爷面前这么着,不过是看大爷心情不好,哭哭啼啼的,您看了更不高兴了,大爷要喜欢,我哭一整天给您看!”
“你这叫什么话,又何苦来,知道我不喜欢还要这样!”
“哼,也不见大爷心疼心疼奴家,见着媳妇儿哭,就来找我兴师问罪!”
“我几时如此了,不过说几句,你也来气我。你这儿不留我,那我走。”说罢德存就要抬脚出门。
“哎!”杜氏一下子从地上起来,又飘到门口,一顺手就关了门。
“这是什么意思?留也不行,走也不行?”德存倒笑了,知道杜氏故意闹给他看呢。
“哎呀,大爷,我也不过说几句,哪儿是真赶您走呀,人家爱闹,我是管不着,大爷您愿意来一日,奴家就服侍您一日,李氏不留您,我留您!我也不像那边那位一样,心气儿高,只求大爷多疼疼奴家!”
德存都不知怎的,杜氏三言两语的,他也没留神,再回过神来,已到了杜氏的架子床前。软香温玉在怀,德存魂儿早没了一半。
那边厢,翠儿早报了小庞氏,又引得她流了会儿泪,转念想想昨天汝惠和妙清的话,也自觉没趣,便洗了把脸,搬出绣架来,绣起了花样子。
如此,德存渐渐夜夜宿在杜氏那儿,风声也传进了庞太太耳朵里,庞太太对着小庞氏耳提面命了一番,可小庞氏已是看开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庞太太见自己外甥女是个劝不动的了,自己不想出这个面,只得透露给了汪老爷子。
于是,德存回家后的第二次父子大战爆发了。
这场大战以汪老爷子被气得躺了半个月,杜氏被挪到画松轩,德存被彻底禁足在小山轩,和小庞氏大眼瞪小眼结束。
德存出不来了,只有妙清她们进去,看着自己爹每天黑着眼眶熬着夜,白天又昏昏沉沉叫不醒,一干人等也只能叹气。
是日,妙清跟着汝惠出门,两人去探望了汝惠的乳母,这乳母文氏年事已高,年轻时照顾汝惠可是不遗余力,故而汝惠待她如亲生母亲,汝惠嫁人前,就安置了这个乳母,现今她已是儿孙满堂,安享晚年了。
等两人回家,天色已经暗了,汝惠直接回了竹枝轩,妙清则带着欢儿,准备去小山轩看看德存,路上正巧撞上了小庞氏的贴身丫鬟翠儿。
“翠儿姐姐,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呢?”
“是臻姐儿啊,我正要回去呢,你们也去小山轩?”
“是了,去看看我爹。”妙清回道,几人便同行去了。
说来也巧,连续几日妙清白天都忙,不是跟着汝惠就是跟着黄师傅出去办事,凑巧都只能晚上去德存那儿,更巧的是,总能碰上翠儿,如此三番五次的,妙清便有些生疑。
这事儿若有心也不难打听,只一开始妙清只当是小庞氏托翠儿办什么事,自己去打探倒是不合时宜,但每日见翠儿回去也并不直接找小庞氏回话,而是自顾去了小山轩后院,再兼着小庞氏现在倒总在德存那儿,虽说两人间还是一种不搭噶的氛围,但妙清直觉事情怕是和自己爹有些关系。
故而妙清便叫欢儿悄悄跟着翠儿进了后院,待两人回去路上,妙清便问道:“欢儿姐姐,探到了吗?”
“也巧了,那后院里是个废弃的破屋子,臻姐儿你也知道的,本来光线那么暗,得亏窗户也是破的,我就躲墙根下往里面瞧,可我在窗外也看不真切,只隐约见翠儿掏出些纸张来,没成想她单手开箱子没开成,将纸顺手放在一边桌上,烛台压着纸,故而趁她开箱子的当儿,我一探头就瞥见了,那是一沓当票子,并一沓交子。”
“知道了,谢谢欢儿姐姐,这事儿你别声张,明日你再替我办件事儿……”
翌日,妙清还是一样的时间去了小山轩,见小庞氏依旧在德存那儿,便笑道:“庞姐姐怎的日日占着爹爹,我今儿见了杜姨娘,她竟瞧见我就绕了道,想来曹姐姐是好好管教她了。”
一边说着,妙清直拿眼睛瞟小庞氏,果见她脸上红霞乱飞,绞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
妙清又浅笑道:“不知何时给臻儿添个小弟弟呀?家里都没有小孩子了,闹也不知道闹谁去。”
“闹你小姑姑吧,就是有了弟弟,也不叫跟着你胡闹。”德存见小庞氏嘴拙的样子,忍不住帮着她堵妙清的嘴。
“爹爹,你是有了更好的,就不要我了,我知道,哼,把我丢给姨娘,你天天乐得潇洒!想来有了弟弟,爹爹必是天天粘着他了!爹爹要陪弟弟多久,五年?十年?”
说罢,妙清眼见着小庞氏神色闪烁,心下便了然了,又道:“阿弥陀佛,杜姨娘这次可再别回来了,天天见着庞姐姐和爹爹在一处,臻儿也高兴!”又道:“说起来,姨娘又弄来了些青铜小摆件,我看了,真真稀奇,那小猴子,对了,还有小娃娃,我晚间就和姨娘说,叫她明儿就将那小童男、小童女送过来可好?”
“别叫你姨娘往这儿跑了,明儿我去找李姨娘聊聊天,顺便带回来就行。”小庞氏怪不好意思,赶紧道。
“怎么,庞姐姐不愿姨娘过来看看爹爹吗?”
“哎呀,不是不是!我是怕她麻烦,是我没虑到这一层。”
“我知道!庞姐姐我开玩笑呢!不过说到姨娘,我见爹爹最近怎么不用那套蝙蝠纹的青铜茶具了?倒换上这寡寡淡淡的陶器了。”
“没什么……”小庞氏待要解释,被德存打断了道:“我用得久了,有些腻烦,就让换了这套,觉得质朴可爱,过段日子兴许就换回去了。”
“这样啊,那我还要和姨娘说道说道,叫她赶紧再送套新样式的。”妙清调笑。
“小鬼头就会麻烦你姨娘,不过也好,我也出不去,你帮我求求她,她那套鱼跃龙门的,我给落在江宁了,可惜了。”德存讨起便宜来倒是脸不红。
“爹真好意思!”妙清鼓了鼓嘴,扮了个鬼脸。
待妙清出了小山轩,欢儿并未注意到她的脸色变了,一路上无言,只一刻不停地往倦云室走。
“昨晚怎么了?一直听你翻身,可是床褥子不够厚?”翌日早饭,李氏问妙清。
“啊,没有的事。”妙清抬头。
“冷了要说,晚上再给你弄一床丝绵被子,要是冷了就盖上。欢儿也是的,不知道怎么照顾的。”
“不是不是,真不是冷,姨娘……是这样的,昨天我去小山轩的时候,爹说让您再给物色物色小玩意儿,另外还有上次李叔带来的青铜小摆件,那对小童子的,庞姐姐想要来着。我昨晚惦记着忘记跟您说这事儿了,故而没睡踏实。”
“嚯呦,他们俩倒会伸手要东西,那小童子怪有趣的,你不想留着?”
“不了不了,给了庞姐姐吧,她拿了还能捞着些好彩头。”
“怎么?她有了?”
“哎呀,姨娘想什么呢?没呢!您有空的时候就去小山轩看看吧,看看爹爹,自爹爹回来,您也没见他两面。”
“有什么好见的,还去那边,他娘子要不高兴了。”
“我都和庞姐姐说好了,人家盼着你呢!”妙清说完擦擦嘴,又道:“我吃好了,这就去竹枝轩了,有个问题要向黄师傅请教呢。”
待到了竹枝轩,汝惠和黄师傅也正在吃早饭,妙清进来也不坐下,只在屋里来回踱步,汝惠实在看不过眼,白了妙清一眼,道:“做什么来?没见我和你师傅吃饭呢!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菜也夹不住了。”
“你们吃,我去外面。”妙清忍着焦躁,又跑去抠院子里的枯竹枝。
“进来吧,烦死你了!”过了一会儿,汝惠来叫妙清,并叫下人收拾了饭桌。
“怎么了?”汝惠递给妙清一碟果干,妙清也没看是什么,就往嘴里送。
汝惠见状,急道:“我就是随手递过去的,你给我先放下,先说事儿!”
“哦哦,我要说的是……是啥来着?咳咳咳。”妙清包了一嘴果干,噎着了。
“……”
其实妙清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只因汝惠和黄师傅是这家里唯二能真说上话的人,这会子汝惠真问起来,她反倒犹豫了,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呢?
妙清心里实在憋得慌,遂决定,还是要说。
“如果我爹想跑路,你们觉得有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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