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帮过那个小闲汉,我有恩于他哪,我哪里想得到他要害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因为信了他,这才信了那个老太婆,再者,跟平江的人牙子聊惯了的,哪里想得起还要看看牙牌啊。”德存肠子都悔青了。
“哎,那个小闲汉就咬着这点,说你明知那人牙子没牙牌,还和她做生意,自然是知情的。”
“那我完了?”德存无力地瘫在地上,抱着头。
“你也先别慌,我一直在外头打点着,这次审案子的是内侍省的公公,摆明了官家也不想这事闹开来,眼下圣上在气头上,这公公不过是要找几个人交上去,平息圣上怒气,管他是谁,先交差要紧,故而未必不能操作。”
“可眼下归案的人也就你说的几个,就是凑数,不凑我凑谁去?”德存急得冷汗往外冒。
“犯事的人都在抓,都到出货这一环了,肯定不止这一个老婆子,怕是不止念州,从京城南下这一路上,肯定也流出去不少姑娘。”
“这不大海捞针吗?”德存欲哭无泪:“你既然去见了小闲汉,那你觉得他到底知道多少?”
“这你问到点子上了,他现在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跟人牙子熟一点而已,这才介绍给了你,中间的事他一概不知。”
“他放屁!”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跟这种人认识的,还做起生意了?”
德存将当年遇到小闲汉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德润。
“哥你可真是个冤大头,你可知,这小闲汉根本是孤儿出身?”德润听了直翻白眼。
“什么?”
“他哪来的老娘?你也忒好骗了,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你是散财童子啊,钱就这么往外送。”
“哎,当初臻儿还说来着,我想着不过那点子钱,帮人一把,交个朋友,买丫头的时候我还道是自己之前行善积德了,谁成想弄来个白眼狼。”
“别说后悔话了,这会子,一是我这边盯着抓人,也想办法接近接近那位公公,你这边,你想想还有什么线索,或者能做的?”
“线索……啊,要说你们往润州找找,我听出来那婆子有几分润州口音。”
“真的?好,我这就去办。”
“哎,等等,还有一个,你能不能给我带些纸笔?”
“做什么?”
“我给博文去封信,看看他在京城可有什么办法。”
“那吕家呢?”
“我会在信里跟博文说,若是他实在没法子,便去找吕家。弟啊,吕家已帮我许多,实在是无颜再让吕公出面收拾我这个烂摊子,博文人脉广善交际,说不定有法子,吕公那儿,真走投无路,我再……”
“好,分寸你自己拿捏着,哥你先放宽心,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那步,这才抓了几个人,安公公就想结案也是交不了差的。”
“还有,那几个丫头呢?”
“早就带走了,现下也在念州。”
“嗯。”德存皱眉道。
“你好好休息,也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我先走了。”
说罢,德润便转身出了牢房。
见德润走远了,德存这才疲惫地靠在牢房墙边,他心里也没底,这几日被人押着在路上奔走,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现在只希望博文那儿能带给他一线生机。
真是度日如年,就是当年在书院里,日子也没这么难过,一天天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德存觉得自己要得疯病了。
“有转机了,有转机了!”
半月后,德润一脸兴奋,又踏进了牢房。见德存胡子拉碴、精神萎靡,他略带歉意道:“这些天也没空过来瞧瞧你,这些卒子收钱不办事,一会儿我去找他们。”
“别管那些了,怎么样?博文回信了?”
见德润眼神闪烁,德存心里明白,也便不再提。
“竟有些眉目了,这是我要说的第一桩事,我带着人去润州,暗暗地查访了,和你交易的那个老货就是润州的,不过是个犄角旮旯小村子里的,压根不是念州的,你是赶巧了,碰上他们在念州出货。”德润转了话题道。
他继续道:“还有那个小闲汉,明面上是官府小吏,实际上就是个掮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主儿,这周边好几路都有他的主顾。”
“难道?”
“可不是,这念州衙门里自然也有,不然一开始由着这狗货胡说呢。也不知他几时开始做这种生意的,这种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多打听打听就摸着了。”
“那眼下怎么办?既然他和衙门里有买卖,要动他不就难了吗?”
“这倒是,现在的消息都是我手下探来的,念州衙门是推也推不动,只想着把事儿往你头上送。”
“这怎么办呢?”
“这第二桩事儿不就来了。”
“嗯?”
“是爹,他动用了些关系,你知道的,爹在商道上名声是不错的,找了好些和家里有合作的,有的听到风声,也不愿插手,但好歹还有些看在往日交情上,愿出分力,里面有个何家,正好在朝中有关系,后台还挺硬的,说是认识当朝宰执,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这样大官竟答应帮咱们家这个忙。”
“哪个宰执?”
“是枢密副使,赵家。”
德存倒是一惊,他原以为兜兜转转怕是又到了吕公那儿,没想到竟是赵家。
德润继续道:“赵家出面,说动雍王府十三小王爷,在圣上面前求了情了,圣上才松口,说是这事儿可以再缓缓。”
“这是还要追究了?”
“查肯定是要查的,但这意思是不急着判了,眼下能多得些时间,咱们抓住那起子人的可能性就大些。”
“话是这么说,可天大地大的,哪捉得着?”
“哎,先别说这茬,你听我继续说,刚说得是上头,这下面,就是派过来审案子的安公公,我搭上线了,我向他暗示了赵家和雍王府的关系,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情世故听不出来,既然你是这两家的人,你说他保谁,本来这案子主管的就是他,可不是念州衙门,先前安公公为交差,不过是要人,衙门给了就罢了,现在可就由不得这小小念州,随他要交谁便交谁了。”
“念州这些人不怕被牵扯进去?”
“都是老狐狸,哪能哪,看着吧。”
德润说得冷静,德存听得心惊。
“这么些事儿,家里使了不少银子吧?”德存忽问道。
“银子倒是小事,毕竟是一锤子买卖,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为打通何家那条线,爹……让了不小的利,往后几年,咱家生意怕是……要受些影响。”
德润这么说,德存便知道,老爷子是下了血本了。
他有些恍惚,德润见状轻声道:“哥,别想些乱七八糟的,合该咱们家有这么一劫,破财消灾吧。”
就在德润预备离开的时候,德存才抬起头来,一脸憔悴,问道:“真的没有博文的消息吗?”
德润只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
又是令人心焦的等待。
等到德存走出牢房,已经是入夏的时节了,太阳那么明晃晃地照在眼前,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德润站在树荫下,叫人领了德存过来。
“哥。”
德存没什么力气,软着声儿道:“走吧。”
上了轿,德存靠在一边,闭了眼。
轿子摇摇晃晃的,他睡不熟,迷瞪中,梦见小闲汉狞笑着过来追他,他怎么跑也跑不脱,两人一直保持着一样的距离,一圈一圈,兜兜转转,直绕得德存头晕目眩,可想醒又醒不来,眼皮子被黏住了,两只脚却像灌了铅,越来越跑不动,就在眼见着小闲汉要追上来的时候,突然他眼前骤亮,小闲汉也不见了。
德存醒了。
“哥,下来歇会儿,喝口水吧。”德润是骑着马的,此时撩开轿帘子道。
一行人安顿好,进了一家茶馆,叫了消暑的凉茶。
兄弟俩闷声喝茶,都不说话。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
那日聊完不到半月,卖丫头的婆子就在泰州落网了,婆子只知道自己上峰是谁,于是顺藤摸瓜又摸出一串人来。
不过卖货的路子都是小闲汉联系的,故而买家有哪些,这婆子便不知道了。他们道上的规矩明明白白,不该问的就一概不会问。
而就在要再次提审小闲汉的前一天,他被发现在牢中暴毙,死因是自杀,脑袋撞得头破血流。故而下游哪些人参与了,到底多少官家女子被卖了,卖给谁了,便再也查不出了。
而德存带回来的丫头们,也一夜之间消失了。
安公公押着婆子那一串人,回了京,皇恩浩荡,判了流放,留了小命,至于其他人,诸如德存这样的买家,据说是楼皇后出面劝了,皇帝卖了皇后的面子,便不再追究了。
这次死里逃生后,德存便像换了个人,不怎么说话,别人和他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妙清被这样的爹爹吓坏了,家里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药吃了一剂又一剂,也不见好,反而越发说起胡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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