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许久未来倦云室的汝惠形色匆匆过来,也不顾阿诺说妙清还在午睡,只一个劲儿往里走。
妙清听到动静,坐了起来,见来人是汝惠,一时间竟语塞了,自那日两人闹得不愉快之后,妙清虽心生歉意,可究竟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姑姑,若是坦白,必要引起汝惠的自责和难堪,若一直隐瞒,也着实叫自己劳心,便将此事丢于脑后,不想再徒增烦恼,这会子汝惠自己上门,还如此急切,妙清心中已隐约觉察。
“臻儿!”汝惠进屋,也不顾其他,直接坐在妙清床沿。
“小姑姑,怎么了?”
此时阿诺正进屋要给汝惠上茶,汝惠转头道:“阿诺,一会儿出去,看住门,不要让别人进来,我有话与臻姐儿说。”
阿诺应了一声,放下茶果,便出去了。
“臻儿,我问你,如今家中的事,你可知道?”
“什么事?这些日子我一直拘在这屋里,都下不来床,我能知道什么呢?”
“仇姨娘被赶走了,还有……”
“那个魏杂役?”
“你知道?”
妙清心下了然,也不打算再瞒着汝惠,便点了点头。
汝惠又气又急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我说?”
“小姑姑,你先别急,我便是生病那日知道的,那日我在园子里散心,无意间听到了……故而才那般失魂落魄,后来我病倒,你过来看我,我心里实在不忍,也在犹豫,这种事情不说出来,也许大家就一直相安无事了,若告诉了你去,反倒让你惹了一身腥。因而实在心中烦躁,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才发了脾气。”
“唉!我那个姨娘,实在是倒三不着两的,你知道的,我早已和她断了关系,此事一出,我也知道家中那起子人要怎样地在背地里议论我,可我是不管的,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的还少吗?”
妙清心疼地拉起汝惠的手,汝惠则接着道:“不为了我自己,只是我瞧着仇氏可怜,那个杂役,也是个没良心的,见与姨娘的事闹出来了,竟自己先一步拿走了仇氏的钱财,自己就跑了,只剩下仇氏两手空空,就这么给丢出去了……”
“什么?”
“唉,仇氏耳朵根子软,什么都和那个杂役说。”
“如今追回来没有?”
“原就是都要赶出去的,谁会帮仇氏?”
“那你……”
“我拿了些钱,就要送仇氏回原籍的,家中人也体恤我,并没说什么,可没成想仇氏自己得了失心疯了,胡言乱语不说,还攀扯上三弟来。”
妙清心中大惊,面上不动声色,道:“攀扯三叔什么?”
“唉,不值一提,只是倒闹得家中不得安宁,故而我才赶紧过来,与你说清楚,都是仇氏不省事,我已经将她送走了。”
“是与我相关了?”妙清装作不知道。
“唉,她到处攀扯……”
“到底说什么了?”
“说出来怕污了你的耳朵。”
“你不说才是存心让我难受,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为大家耻笑吗?”
“这也不会耻笑到你……左不过是说老爷子那些荒唐事儿,又扯起当年杜银花的事儿来,还说沈氏也被……”
妙清只觉脑子里一根筋突突地跳。
“这都是不可信的,照仇氏的话,家里但凡是个女的,全都和老爷子有些什么。”
“嗯。”老实说,现如今妙清也搞不清这仇氏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有便是诬陷你爹的死和三弟有关,这更是没影儿的事了,只是家里总有人看不惯曹氏、郭氏的,便有意散播这些谣言。”
“嗯,所以家中的事,就是指这些了。”妙清扶着额,又向后靠了靠,越发陷进床里了。
“总之,家里那帮子闲人,就爱传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我是听惯了的,可你年纪轻,没经历过,我这才过来,先叫你知道了,别到时候被那起人欺负了去。”
“如此谢谢小姑姑,难怪这些日子来看我的人反倒比以往多了,竟都是来看热闹的。”
“都是势利小人,怕都是想看你和三弟那边撕破脸呢,现在小庞氏那边带着两个孩子,焘儿又是嫡长孙,三弟管家还没两年,正是不稳的时候,这其中关系实在微妙,若是一步走错,这个家怕是就要散了。”
“散了又如何?”妙清自言自语道。
“臻姐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妙清笑笑,道:“小姑姑说的我都明白了,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
“唉,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愁吃喝,可究竟仍是不幸。”
妙清听了汝惠的话,只又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各怀心事,就那样静坐了良久。
“小姑姑也不必过于为我着想了,想来仇姨娘今日变成这样,总还是叫人唏嘘,她岁数也大了,过去的事,你就是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也便让她平平安安过了晚年了吧。”
“到底还是你懂我,她如今这个样子,虽说咎由自取,可叫人看着也着实可怜。”
“便派几个靠谱的丫头照顾着,你得空也去瞧瞧,马上过年了,留她一个人也挂心。至于这边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小姑姑也放心吧。”
汝惠到底心软,终是请示了曹氏和德润,回了原籍陪仇氏过年了。
这个年,汪家又是过不好了。一年间人丁也没见着更兴旺不说,本来已经收拾好的烂摊子,又被仇氏这么一闹,摆到了台面上。
家里谣言甚嚣尘上,曹氏自己就是一方当事人,自然难以服众,安排的年节宴席,竟有小半人不买她面子,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还是庞老太太出面,压住了众人。
这期间,妙清让阿诺办的事也有了结果。
原来妙清正是让人去了霍大夫的老家,想找到他,再带到平江,她想当面问一问当日的情形。年节下一路上多有不便,故而派出去的人直到临近元宵才赶回来,可并没有找到霍大夫。
那人找到了霍大夫的亲戚,这才知道,霍大夫当时并没有回到老家,这些年也并没有他的消息,家中人也曾到平江寻过人,可是一路问过来,霍大夫在平江的朋友却说,他当日跟他们说,准备回老家开间小药铺。
如此两边人一对口供才意识到,这霍大夫凭空消失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妙清问道。
“霍大夫失踪,是前年年末的事儿了,他老家的人来平江,则是去年年初,也就是因为霍大夫去年没回家,又没有任何消息,才来平江找人的。”
妙清点点头,又问道:“可还有什么要说与我的?”
“还有一件事,这霍大夫一直开销挺大的,因他有些嗜好,好女色一类,据他的朋友说,按理说他不该有本钱开铺子,可却在那时候突然说要回去开药铺,这点也甚是可疑,那时候他好像和一个女的来往挺密切的,不过也不好确认,也有可能是他的老相好,只是听说衣着上看着,是个正经人家的。”
“那个女子什么样儿?”
“也没人看得真切,看衣着不是年轻女子了,身边还带着个小丫头。”
妙清又点点头,道:“阿诺,这事儿不能声张,你找的那个人好好打发了,也务必让他保守秘密。”
“阿诺明白,小姐放心吧。”
妙清心中已有了论断,只是犹豫,是戳破这层纸,还是选择遗忘,前者是她的心底所想,后者则是她的心底所愿。
索性她有一个生病的借口,便干脆对外宣称近期乏力,需要静养,谢绝了来来往往过来探视的人。
不过这些闲杂人等并不是她在意的,她拿不准的是,自从流言出现后,德润便也没再来倦云室,而在此之前,他隔天便会过来和妙清聊聊天,虽说妙清心中已有芥蒂,但德润过来,她总觉得可以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找到些蛛丝马迹,这一下子人家不再过来了,她心里便彻底没了底,既无法再暗暗试探,也不知道是不是德润也听说了,故而避嫌或有意疏远自己。
于实际点来说,若德润此时真生出了疏远之心,那必是对德存这一脉都起了戒心了,而现在德存一脉的实力完全无法和德润这支相比,曹氏把握着汪家内部,德润把持着汪家在外面的生意,而她和小庞氏母子,一个在外还不成气候,一个在内孤儿寡母,拿什么和别人争?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说来也可笑,虽说分家之时,家中已经清洗过一轮了,可这汪府里总还有不安分的,一双双眼睛盯着,就看哪一支笑到最后,往日是德润这支过盛,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得跟着三少爷,可这会子三少爷看起来在道德上站不住脚了,而小庞氏又带着孩子,再加上面临着老太太的逼迫,这位长媳正是蓄着一股力的时候,自然有好事之徒出来看戏,更有甚者去给小庞氏吹风的。
小庞氏怎么想,妙清还未可知,只是按小庞氏往日的性子,妙清确实担心她会被有心之人带偏了。
妙清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一直在心中思索,不是思索别人,而是思索自己,她想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一考量,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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