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是她,不会是她。
魏夜山却又清楚,他害怕是她。
走过去,借着火光仔细看了袍子的刺绣样式,是她的东西没错。
金瘦棠察觉出魏夜山的犹豫,在他脑海中冷笑道:“看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她。说不准,她做宫女打扮,想要趁乱逃走,却被其他人抢先一刀结果了。”
“住口。”魏夜山冷声呵斥着。
他蹲下身,颤着手把尸身翻过来,拨开覆在女尸面颊上的头发,终于长舒一口气。
船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她到底在哪?
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无故消失的。
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魏夜山走上甲板,望着湖面,平静无波。月色虽明,却也总有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他迟疑间,忽然听得水下靠近船体的部分发出响声。
走过去一看,有一条绳子顺着船体垂下去,末端浸在水下,绳子拉得笔直,下面必然坠着东西。
魏夜山将刀收入鞘中,将绳子拉了上来。
一条湿漉漉、水淋淋的人被扯了上来,摔在甲板上。
可不等魏夜山看清楚,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头便骨碌骨碌地滚落下来。
原是独眼龙首领杀红了眼,见魏夜山从水下又找出一个,便顺手杀了,不过是刀一抬一落的事情。
独眼龙正欲追杀甲板上其他的宫人,忽然觉得腹内一阵绞痛,他低头一看,一把带着暗红色的长刀正挑着他的肠子穿过后背,从前胸刺出来。
独眼龙难以置信地回头,望见被溅了一脸血的魏夜山,他苍白的面容上写满了杀意。
“为何?!”独眼龙咬着牙问道。
魏夜山不回答,把刀抽出来。
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的身体在他思考前已经有了行动。
魏夜山跪在甲板上,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地用干净的部分捧起那一颗头颅。
借着月色,等他真正看清那颗头的样子,他忽地笑一声。
死的这个也不是她。
魏夜山望向远处的群山,低垂的夜幕令它们像是水墨画中淡淡的一笔。
“你明知道,她不会水。”金瘦棠说。
“可你也知道她有多少手段。”
说完,魏夜山便跳入水中。
此时已是深秋,江水冰冷刺骨。
魏夜山入水的一瞬也在怀疑,以她柔弱的身躯,真能在如此寒冷的湍流中游上个把时辰?
可心底里的一丝念想,支撑着他一直向前游着。
————————
也不知游了多久,魏夜山终于靠了岸。
爬上岸,饶是他也咳嗽了好一通才缓过神来。
江面上另一边,小船上的火已经熄灭了,正冒着浓烟。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身后的山丘走去。
此处荒无人烟,又多草木,才刚走几步,就踩得脚底下窸窸窣窣。
“师兄!你可算来了!”
钟寒梦听得脚步声,只以为是师兄来接应自己满心欢喜地从树丛后跑出来。
只是,待走近了,她才发现来的人,如阎罗一般,穿着黑衣,浑身湿哒哒滴着水,面色惨白。
这并不是她要等的人。
“怎么是你?”钟寒梦后悔自己大意了,匕首举在身前,倒退了两步,“你不是死了吗?”
魏夜山心中一种刺痛,方才她跑出来时脸上的那种欢喜,是自己不曾看到过的。为何她每次见自己,总要冷冷地摆着一张木脸?
不等魏夜山答,突然二人听得岸边又一阵动静。
一个铁塔般的黑影爬上岸,呸呸地吐着口中的水草。
原是山寨中的一名土匪,他本就贪生怕死,见魏夜山趁乱跳入水中,便也效法。
“魏兄弟,还是你有办法,”土匪大笑着走过来把手臂搭在魏夜山肩头,“我若是跟他们一样,早就去见阎王了,哪里能见这么美的婕妤娘娘,你说是不是?”
钟寒梦越发警惕,可她才在冰冷的江水里泡了太长时间,连腿都是软的,一个站不稳,向后跌坐了下去。
土匪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皇上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魏兄弟,这美事可不能便宜了你一个人,应该见者有份啊!先前你在梦里可一直叫她的名字,我心底还纳闷什么女人值得你这般魂不守舍,今日一见,真让人心痒。你把她让给我,我便不为难你,从此后,咱们互不相识,各奔东西,你看如何?”
土匪话音才落了,忽然察觉脖颈一凉,抬眼就望见魏夜山正拿袖子擦匕首上的血。
“你也配?”魏夜山瞥了他一眼。
土匪瞬间明白了一切,这女人对魏夜山是很重要的人,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可惜,后悔已经是来不及的事情,他捂着自己的脖颈,直挺挺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解决完麻烦,魏夜山缓缓朝钟寒梦走去。
“你别!别过来!”钟寒梦把匕首对准了魏夜山,“之前的事情,就当一笔勾销了,从此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钟寒梦眼神中的恐惧,却把金瘦棠这恶魔激了出来,他生平最爱“乐极生悲,事与愿违”。
“是吗?”金瘦棠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本来是一笔勾销了不假。可你在我发配路上要我的命,这事该怎么算?”
“你本就该死!”钟寒梦冷笑着。
金瘦棠一把夺过匕首,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望向自己。
她的眼神总湿漉漉的,像什么无辜的小兽。
鬼使神差一般,金瘦棠俯身,冰凉的唇印在她的唇上。
说不清是因为戏弄,还是出于魏夜山的本能。
她气急败坏地反手甩了他两个耳光,恨恨地咬着牙,攻击性十足,却没什么威胁,反让金瘦棠生出另外一种念头。
金瘦棠不气恼,舔着后槽牙笑着:“若不是顾虑着他,敢打我的人绝活不过明天。”
“你是……金瘦棠?”钟寒梦这时才注意到他全黑的眼眸,只是这眼眸的颜色仿佛变得淡了。
“是我还是他有什么区别吗?”金瘦棠要把钟寒梦打横抱起,“我与他共用一具躯体,你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吗?”
“你这混蛋!放开!”钟寒梦拼命挣扎着,“我要去哪儿,由不得你做主!”
“由不得我?”金瘦棠轻松将她抱起,在怀中掂了掂,“那由谁?”
钟寒梦无比绝望,好不容易才从深宫那个囚笼中逃出,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笼子。
“你不情愿,我倒也想放你走,可他恐怕不能答应。”金瘦棠说,“不如乖乖给他做两年夫人,待他玩得厌了倦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无耻狂徒!”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金瘦棠不以为意,只微微抬起眼。他全没注意到怀中的钟寒梦脸上是带着怎样的欣喜若狂。
一名脚踏云鞋,身穿黄色道袍,头戴月冠,身负剑,手执拂尘的青年道人翩然而至。但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分外明亮,仿佛能射出寒光。
“放下她!”道人拦路,不叫金瘦棠离去。
“多管闲事。”金瘦棠并不把面前的道人当一回事,他依然抱着钟寒梦,只是装作行礼的样子,微微躬身,霎时间,触发机关,一道雾气从他的后颈出发出。
这雾气里藏了细小的蛊虫,中招之人,必遭蛊虫啃食双眼,最终生不如死。
此招最是阴狠毒辣,金瘦棠从未失过手。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应该轻视他的对手。
道人冷哼一声:“竖子尔尔!”
“蹭”地一声,他将剑拔出来,道一声“破!”
霎时间,雾气炸裂开来,而金瘦棠也忽觉口中一阵腥甜涌了上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下去。
而道人顺手将钟寒梦抱过去,并未让她受到半分的伤害。
“云清师兄!”钟寒梦靠在他怀中,揪住了他宽大的袖子,“你总算来了。”
“师妹别怕,”云清道人轻声安慰道,“师父仙逝前嘱咐我定要好好照料你,我绝不失信。”
金瘦棠伸手,却并不能阻挡他二人离去的脚步,他眼前越来越昏暗,最终,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了。
而从始至终,钟寒梦的眼神再没有停留在金瘦棠的身上。
——————
魏夜山再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他快步下床,走出屋子,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正是他先前购置的房屋。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百衲衣的老者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忙过来扶他。
“少爷,你身子还没养好,不宜下床走动。”
“覃伯?”魏夜山认出面前老者正是从前自家家奴,更是自己的蛊师父,从前就是他为自己做了衣冠冢,骗过了钟寒梦的杀招,“您怎会在此?您不是云游四方去了吗?”
“我各处游历,途中遇到一名道友,你有此一劫,这是他告诉我的,我才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覃伯捻须,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想不到世间竟有此等高人?”魏夜山奇道。
“我也是见了你,才知他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若有机会,我倒想让你去拜会他,可惜,这位高人有要事在身,他要去收两个人的魂魄,所以不能与我同行。”
魏夜山问:“是何人的魂魄?”
“在去找你的路上,我正与这二人错身而过,其中一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做道士打扮,另外一人,则是女子,姿容不凡,也是有修为在身的。”
听到此处,魏夜山有些坐不住了,覃伯所说的,不正是钟寒梦和她的师兄?
“为何偏偏是这二人?”
“高人并未透露缘由,不过应是与炼丹有关。”
魏夜山听到此处,眉头紧皱:“要把人炼制成丹药?”
覃伯看出自家少爷的紧张不安,打趣地问道:“看来,他二人中,必定有少爷在意的人啊!”
魏夜山不顾身体病痛,直接跪倒在了师父面前:“师父,请您出手救她!”
覃伯捻着胡须问道:“她几次三番对你出手,你还要救她?”
“是,师父,请您最后再帮徒弟一次!”
覃伯无奈地笑笑,把自家少爷扶了起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既然如此,为师便再帮你一次。”
“那徒弟先谢过师傅!”
魏夜山刚要叩首,却被覃伯扶起来。
“帮你容易,只是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一定要嘱咐你。”
魏夜山道:“师父请讲。”
“世间之事,讲究机缘,机缘未到,虽点不中,莫要强求。”
魏夜山点头:“徒弟必将铭记在心。”
覃伯抚了抚魏夜山的脑袋,微微地叹了口气,只愿他真能将“莫要强求”四个字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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