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比方才那一口痛感清晰,风则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挥手就是一掌拍去。
慕子霁眼疾手快地截下了这一掌,再将他压制在座板上,“娘子,动静可别太大,外面可是有人的哦。虽然..我并不介意就是了。”
莫说这马车毫无隔音,连这落在地上的雨滴声都隐约入耳,更别说那只有一帘之隔的车夫。
方才那般动作岂不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风则云顿时满眼愤恨,挣扎的动作却是基本停了。
慕子霁又说道:“我只是怕娘子想我想得很了,特意给你留点儿念头。要不然,你又要对我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风则云低吼:“慕子霁!你该...”
“方才还是子霁弟弟呢,现下又开始连名带姓地唤我。风哥哥,真是善变。”
慕子霁伸出食指抵上风则云的唇,语气很是楚楚可怜。
风则云冷笑。善变?
他最善变的就是那晚没有第一时间就将慕子霁手起刀落,毁尸灭迹。不然也不会被这个登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
风则云内心激愤,一个翻身,反将慕子霁压制在了座板上,然后掏出怀中的白瓷瓶,掰开他的嘴,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进了他的嘴里。
“我知道你百毒不侵,但是这一瓶毒药下去,总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大抵是嘴里被塞了太多药丸,慕子霁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好在风则云没有强迫他吞下去,慕子霁便趁机吐了些出来。
风则云又捏着他的脖子说道:“让你的人停车。”
慕子霁不理,反搂上他的腰:“风哥哥这是给我喂了毒就想逃之夭夭?”
“慕子霁,我再说一遍,停车!”
“再说十遍也不行,外面可是下着雨呢。娘子你要是再乱动的话,等下我就这样抱着你出去。”
“你...”
“我怎么样?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告诉大哥,你给我下毒,我手中的药丸便是证据,你到时...”
风则云一把将药丸夺了过去:“现在证据没了。”
慕子霁一顿,马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随后小三子靠近帘子说了一句“二爷,到了。”
风则云没了顾忌,登时一把将慕子霁推开,掀开帘子就下了车。
慕子霁怔愣之余也忘了去拦,等回过神来之际,忙掀开帘子唤“小三子撑伞”,却见风则云已经顶着小雨,进了欢愉楼。
慕子霁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又改了口:“小三子,去旁边那家九月坊买盒桃花酥替我送进去,就说,谢谢风大侠手下留情,记住,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上。”
小三子得了吩咐,拿着雨伞就追了上去。
慕子霁看着风则云被小三子喊住后恼怒的表情,笑意越来越深,最后干脆捂着嘴笑了起来。
看来这‘毒药’,确实有几分作用的。
就是不知道他家的月凝丸吃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想来定是有的。不然他此刻怎么这般想要摇扇呐喊呢。
慕子霁习惯性地往袖中一掏,突然忆起,那给他下毒之人好似没将折扇还给他。
他的折扇其实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当时只是觉得这折扇做得巧妙精致,很是好看,便也附庸风雅地拿来用了。
后来又不小心发现那折扇还有很多巧妙的机关,像是特意设计的,实在精绝,爱不释手得很。
慕子霁实在有些好奇,那似敌似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找到他折扇中唯一的一颗化春风下给风则云。
幸好他先前已给风则云喂了雨丝绦,不然照化春风十日之内散尽内力这点,这被化掉的内力便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到时候他恐怕真的会死得很难看。
抬眼见小三子已将东西送到,慕子霁放下帷幔拍了拍胸口,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感。
远处的一家酒楼的包房里,一紫衣女子倚在窗边玩弄着手中的一贯铜钱,神态天真可人,语气也是难言好奇:“江在水,你说,这一贯钱能买些什么呀?”
被叫江在水的男子一身黑衣,右边脸颊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疤,乍眼一看却更像是一个标记。
他并未回答女子的问题,双眼紧紧地盯雨中那辆马车上的人,有些走神。
女子又说:“这怕是我见过最小的钱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去买些什么。”
江在水依旧没说话。女子似乎有些恼:“江在水,你是个哑巴吗?”
江在水收回眼神,恭敬地行礼道:“小姐,如果玩够了的话,还请早日回去,主人已经发了几次命令了。”
女子立马怒道:“回去?我干吗要回去?回去等着我爹将我五花大绑送上花轿啊?我才不回呢。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谁要嫁给那一群脓包饭袋!”
“但是主人说了,你....”
“主人主人,什么都是主人。我爹已经将你拨给我了,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
“可是,小姐....”
“好了,闭嘴!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听你说‘是’以外的任何一个字,去,拿着这贯钱,去对面那个糕点坊给我买点糕点回来,要和刚刚那个人一模一样的。”
“是。”
“等等。还是买枣泥酥吧。那般粉嫩嫩的皮相,除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姐爱吃,我可是吃不惯的。”
江在水点了点头,还未出门,女子又说:“算了,还是买两份吧,多的那份桃花酥给你,你不是爱吃吗?”
江在水顿了顿,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女子撑着下巴看着他,懒洋洋地又道:“怎么?是现在不爱吃了吗?还是觉得,我赏赐给你的东西你不好拿去做送人的礼物?”
江在水立刻单膝跪地,恭敬道:“没有,小姐的赏赐是莫大的恩宠,奴才断不敢再另送他人。”
“哦?是吗?原来是恩宠呀?”
女子甜甜一笑,向前几步行到江在水面前,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既然是恩宠,那你揣着我的恩宠,去捧一个下贱妓子的场,算不算是另送他人?”
江在水低头不语。
女子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
江在水一顿,立刻答道:“是。”
女子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去,“江在水,我告诉你,自从你被我爹拨给我的那天起,你便是属于我赫连文瑜的奴才。一个奴才想逛花楼我也不是不允你去,但你丢了我给你的东西,是死罪!”
言罢便又是一记耳光。
江在水抿唇不语,卑躬屈膝地垂着头,不敢反驳。
赫连文瑜又道:“这次是给你一个警告,如若再犯,就不是两巴掌那么简单了。记住了吗?”
“是。”
“嗯,去吧,买你爱吃的糕点。哦,对了。脸,可不要忘了遮起来。那丑陋的样子,可别把人家吓坏了。”
“是。”
江在水说完,便恭恭敬敬的出了房间。房门上烫金字体镌刻着‘新月’二字。
与此同时,小三子送完桃花酥也回来了,掀开帘子恭敬道:“二爷,风公子收下了”。
慕子霁瞧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走吧。”
小三子得了命令便直接驾着马车回了藏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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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风则云提着那盒桃花酥满脸戾气地刚进屋,知春便敲了门进来,递给他一封密信。
风则云看完信中内容微微皱眉。
“秋寒要来?”
“嗯,应是庄主收了你的信,怕你身陷险境,派了他来保护你。”
风则云有些不耐:“有你保护我便是够了,要他来做什么?再说了,我武功虽说并不是顶尖,却也算是中上之姿,哪里弱到要让人保护的地步?”
知春暗暗憋了笑:“对,少主可是我们听雨楼的门面,自该武功高强得很。但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写意山庄的少主,写意山庄的少主除了会使一把防身的匕首外,可是半点功夫都不会的。”
风则云眉眼一横:“如何不会了?那传言不也说我可以将那把匕首使得神秘莫测吗?”
知春直接不掩饰了,张口便笑了出来:“这传言如何回事,少主你还不知晓吗?”
风则云一怔,神情倒是有些尴尬。
这听雨楼虽明确规定了不能利用情报挑起江湖祸端,但可没说不能夸大其词。风则云少时的性子本就跳脱得很,偷跑出去的那两个月又听多了江湖上那些似真似假的传言。想着自己堂堂写意山庄的少主,怎么也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便偷偷编了些不痛不痒的说辞,让知春找人散了出去。
这听雨楼本就是收集情报的,对于散播情报更是手到擒来。不出一月,这写意山庄少主一把八寸的匕首使得变幻莫测的传言便是传遍江湖,人尽皆知。甚至还附送了一个性子高冷,生人勿近的美名。
那时琦玉娘子本就头疼该怎么让风则云脱了这爱玩闹的性子,这美名一出,可算是师出有名,当即又是一阵耳提面命。
风则云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最后只好努力学习怎样做一个高冷的人。
抬眼见知春掩嘴偷笑,风则云轻咳一声,刚准备一展威严训斥几句,雪尽又敲了门。
知春忙去开了门。见雪尽端着一碗山药排骨汤站在门口,赶紧接了碗碟,进了屋,将汤放在了桌上,又倒了杯冷掉的茶水递给她,“师姐你怎么不用食案送?这样端着多烫啊。”
雪尽捧着茶水瞧了知春一眼,语气有些恼:“我看起来就那么像那般娇生惯养的人?”
知春摇了摇头:“怎么会,师姐乃女中豪杰,一代侠女。”
雪尽“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少主那一套说辞了。果然师兄师弟,情深义重,讲话做事都一样气人。不就是做个菜嘛,倒像是我要大开杀戒似的,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动,还有什么意思。”
知春不敢说话,一双眼睛频频向风则云求助。
风则云心下了然,忙道:“知春也是关心师姐,许是害怕师姐受伤。”
“受伤?我的霜语剑法可是比他练得好,你问问他,敢不敢同我比试。”
自是不敢的。
但风则云和知春都不敢这么说,于是风则云只好岔开了话题:“师姐今日怎么有心情下厨?”
雪尽瞪了他一眼:“我哪日没有心情下厨了?”
风则云连忙告饶:“没有,就是这山药...”
“山药怎么了?你不爱吃我又没给你放几块。”
“不是...师姐,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这状态很是不对啊,风则云以眼神询问知春,知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雪尽没好气道:“我哪有什么事?你和知春才是,一天天的事情多得很,老是见不着人。”
“我们...”
“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事情要查,大忙人两个。”
“是是是,我们错了,所以师姐才用这碗排骨汤惩罚我,因为师姐知道我最‘喜欢’你做的排骨汤了,特别是知春,每次都能吃几大碗,就是.....师姐今日的手指...”
雪尽咳了一声,难得有些女儿家的娇羞:“没事,这山药是知春切的,排骨也是他剁的,我就只是添了把柴火。”
“那师姐为何不先给知春送去?”
“方才他已经吃下了三碗,哪里需要我送。”
他就说方才知春怎么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揭他老底,笑话起他来了,原来又是跟着雪尽学的。
风则云似笑非笑地瞧了知春一眼,故作吃味儿道:“嗯,原来是知春吃剩下的师姐才拿来给我的呀。都是师弟,师姐这般偏心,我可是要伤心的。”
知春忙道:“不是...师姐她...”
雪尽立马抢过了话头,不以为然:“你会伤心?你小时候可是巴不得我少管你几次呢。要不是师娘...”
雪尽顿了一下,见知春侧过了眼,叹道:“罢了,不说这些,你赶紧趁热吃了,我再去给岳姨送一碗。”
雪尽起身欲走,忽然又道:“对了。日前你让岳姨去人市看看,买两个人回来,我和岳娘去了几趟,偏巧又赶上连日下雨,没寻着顺眼的,便给那贩子头留了消息。那贩子方才送了两个人来。”
风则云顿了顿,问道:“人可还好?”
“看着不错。岳娘特意嘱咐了要干净的,想来也是没遭罪。不过,其中一个,手劲儿挺大。”
“好。先让她们跟着你,顺便教教她们琴技。”
雪尽笑道:“哦,原来是我教啊。我还以为是少主你亲自示范呢。”
风则云脸色有些发窘,忙又告饶道:“师姐莫要再取笑我了。”
雪尽可不准备罢休,眉眼一挑:“怎是我取笑你呢。这外人不知晓,我们可是知晓的。在这听雨楼中,若问这琴棋书画谁是第一人,当属昭云公子是也。就我那些手艺,在你昭云公子这里,不过是略微出色而已。更何况还有那....”
“师姐,我错了我错了,快别念了,你还是快去给岳姨送排骨汤吧,岳姨也应当想念你的手艺了。对了,既然是知春惹了你,就让他代你送过去,最好是刚出锅的那种,烫一烫他,长长记性。”
风则云实在怕极了雪尽的念叨,只能催促着他们离开。
雪尽轻哼一声,道:“你也需要长长记性,不然你也该像知春一样,忘了我可不是那般娇滴滴的小女子。”
“是是是,师姐巾帼不让须眉,一代女中豪杰,快走吧,知春这一天都随你处置。”
风则云忙拉过知春,率先将他推出了房间。
雪尽恼道:“我处置他做什么?聊个天话十句有九句都只会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知春脸色有些泛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雪尽又道:“算了,我也不说了。再说你也该嫌我烦了。我走了,排骨汤,记得喝,一滴都不许剩!”
言罢,还留了个威胁的眼神,才转身离去。
风则云十分无奈,忙朝知春递了个眼色,让他追上去赔罪。
不然,这山药汤他怕是得喝上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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