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试探

山中黄虎龇牙扑来,骆猎户不慌不忙一箭,直射虎颈。

金簪瞧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你的射术这么好,一箭猎虎,还射中弱点。”

骆猎户在残喘的老虎颈项拔出弓箭,将长匕送入箭伤口,彻底了结老虎的性命。

他头也不回道:“你等我一会。肉可以不要,但皮子是好东西,能换不少银子。他扭刀从箭口处下切,不损虎皮背部纹路,不稍一会就完整地剥离虎皮。

金簪立在树后,蹙眉见他动作,心下有些不舒服,像是金宫后廷摆放得那缸黑水,缸里是想死而不能的人彘月舒。

她撇开脸,紧抓轩辕枪,后知后觉地旋短轩辕枪,重新绑在腿上。

骆猎户的眼神重几分。

暗金色轩辕枪,轩辕祖帝攻克天下的利器,凡世家出生的武者,对此枪皆有耳闻。家中若有藏书,对此还有记载。

轩辕枪身雕云纹龙凤,寓意轩辕氏无论男女皆可上战场御敌。枪尖不同于普通长/枪的棱锥体,有独特的雕纹和刺槽,既可破铠又利于取收,对敌人行放血之举。同时,轩辕枪独特的长短变化,乃是马上作战取长补短、利短求胜的不二战器。

“待我削制一下,不然,血腥会引来别的猎食者。”

骆猎户将虎头连眼珠皮一起剥下,在眼眶破口处涂抹石灰。他将整张虎皮去筋膜,再洒生石灰,折叠整齐后放入背篓。

处理完后,面对一身珍稀的虎肉,他叹口气:“走吧。”语气里对此颇有些不舍。

金簪咽口吐沫,继续上山。

骆猎户说要抄近路,得攀过落秋山的老虎沟,能省去半日路程,再上陂转入下山道。

若赶在孙裴带贵女前入胜城,说不定能混入城,而不被通缉。

“你的射术这么好,为什么不参军?”金簪问道。

“参军,为谁打?”骆猎户反口问,目光讥诮,似有化不开的阴郁。

金簪咯噔下,下意识吐口而出:“你是逃兵。”

骆猎户顿住脚,树荫盖住他的高大,背对金簪的身体缓缓地耸动起来。

“呵呵呵呵呵……逃兵……”

东方家有逃兵。是啊,从北海慕容涛的追杀下逃往京都,想要告举慕容涛谋反却投告无门,走投无路中被风子鸾收在帐下。

本以为东都一战可以为东方家报仇,风子棋这厮竟听信紫琴君所言,追杀月辉君,继而糟来横祸。

无兵无权,拿什么向慕容涛复仇?东方骆再次做逃兵。

倒不如名不经传的小将楚甲子……可惜,慕容涛还是逃返北延。

“走吧,姑娘。知道我是逃兵,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将你在这山里杀死,谋夺你的钱财,你又能如何?”

骆猎户扛着背篓,向山上走去。

他一手柴刀劈路,一手巴拉出一条道,对之前的失态就此揭过。

金簪提步追上,想要分说几句,又无从下手。

一味莽劝解释,只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她的眸光深几许。此人心中有结,若能替他解开,必为帐下大将。

三日后,金簪望见胜城的城墙。

骆猎户遥望旌旗猎猎的高墙,面无表情道:“姑娘,我们的交易算达成吧?”

“是。”金簪将怀里的翠金甲套递去,“你将此物上的翠玉扣下来后分开出手,将金子熔后再去换用。”

“呵。”骆猎户翻看金翠甲套,拉起唇角:“这玩意精致,没少给你带麻烦吧。”

若是从小到大算起,确实挺不待见它。但是,它是母后遗物,说重要也重要,又不是那么重要。

何况,孙裴见过此物。若再将它留身上,一朝被外人得见,会带来麻烦。

“你按我说得拆解后熔炼,抵五两银子错错有余,多得是感谢川丫头那顿饭。”金簪提起川丫头,正是摸在骆猎户的弱点,以其弱点令其放下攻击性。

骆猎户板正的脸上流露一丝温柔。

他点头,将甲套塞进怀,好奇道:“你的身份必定不简单,去城里做什么?”

金簪的目里流过讶异,随即恍然。

“你不趁机提其它要求?”

“呵,今时今日,轩辕氏有什么能力可以帮我实现?”骆猎户说完,顶下肩头的背篓,“去吧。祝你好运。我不去胜城,隔壁县城的买卖更实在。”

“等等。”金簪喊道,上前几步,“你若帮我救出一个人,无论钱银、还是情仇,我皆有办法帮你达成。”

骆猎户回首,冷静又阴沉地钉在金簪的脸面。若是十五年前,对心怀仇恨的东方骆而言,真是诱人的邀请。

良久后,他大笑出声:“我不拿你向胜城君主换取钱财,已是看在川丫头喜欢你的份上。”

是的,今时今日,有了女儿,就不能随便拿命去拼。这条命不仅是自己,还是女儿的。

“你之所以不拿我换,因为你知道他们满足不了你的条件。但是,你若帮我,我可以……”

“爹……”东方川远远地喊着,想要飞奔向骆猎户,被陆鱼儿一扯绳子给制住。

“你快放开我。我爹百步穿杨,将你射成个窟窿。”东方川龇牙怒骂。

“川丫头。”骆猎户疾跑几步,又猛然回头,对金簪道,“他们随你而来,你和他们是一伙,还是追杀你的人?”

金簪看向越来越近的几人,垂眸不语。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这个叫张停云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追杀你,你快进城。城里尚无人知道你的身份。记住,不要随便拿出轩辕枪。”东方骆说完,扔下背篓,取出弓箭上弦。

金簪看向停住得几人,喊道:“你等等,他们……算是我的朋友,不会对川丫头怎么样。”

东方骆一听,转手旋匕,将刀架在金簪的脖子。他冷声道:“既然是你朋友,那我拿你换我女儿。”

走至今朝,他已经不信任何人,想要守护得唯有一女。

凌云示意陆鱼儿将人放掉。因为他远远地瞧见东方骆一开始没有要以金簪换人的意思。

东方川快跑向爹爹,一把抱住父亲,大哭道:“爹,他们欺负我,还将家里的鸡杀了。我出来三天,家里的猪肯定饿瘦了。呜呜呜……他们还拿了你的乌金弓和炽翎箭。”

东方骆放开金簪,一把抱起东方川,避开凌云几人。

他察看女儿一番,在手腕上发现微红的痕迹,问题不算大。

“除此外,他们还怎么欺负你?”

“呜呜,用腥臭的黑乎乎东西粘我嘴,不准我说话。”东方川揽住父亲的脖子哭喊。

“除这些,还有吗?”东方骆放下女儿,将匕首捏在掌心,蓄势以待。

“我一骂人就不给我肉吃……”东方川委屈巴巴道,“那人的烤肉比炖煮好吃,不给我多吃,说我在他背上不用走路,胃里不克化。克化是什么……”

东方骆顿时哭笑不得,抚摸女儿的软发,板正的脸上露出笑意。

凌云挡在金簪的身前,拱手道:“东方前辈,我等无意为难东方姑娘。只是,希望她能带个路。”

东方骆的脸色立时难看,讥讽道:“呵,带路?怕我对她不利才抓我女儿做人质吧。”他的利眸射向金簪,终是表错情、帮错人,“我本觉得那点金子贵重,想将虎皮赠予你。既然我女儿没什么事,一债抵一物,就此别过。”

“等等……东方家的血海深仇不报吗?”凌云沉声道。

金簪的眉梢一动,有种要被截胡的感觉。她垂眸看向江城子等人,似乎这些人都不意外此人的身份。

东方……乃是北海独有的姓氏……前北海道府司马一族姓东方。后来,听沈长清念叨过:朝臣在殿上禀说东方家族意欲将北海独立,被北延道府慕容涛镇压,此事由风子鸾首肯应下。此后,慕容涛在北地三府独大,领三府军备。

“你是东方后人。”金簪贯通思绪后问道。

凌云侧下头,对她道:“东方骆,前风瑶骑兵营轻骑弩队副将,后来被风子鸾派给风子棋,驻守海辰等地。在东都被慕容涛攻陷一战上失踪。”

“呸,什么失踪。风子棋根本不会打战,我的轻弩压制慕容涛的大军,本可以一战,偏偏被京都名不经传的小将出头。

慕容涛退去后,风子棋不乘胜追击就罢,偏信紫琴君要坑杀月辉君,反丢性命。那一战,风瑶营万多兄弟全军覆没,杀的杀,失散的失散。

我若不是被踢进洛川江,被我夫人搭救,不可能活下来。”东方骆想起过往就恨,恨世道不公。

“你说得小将是楚甲子。”那一年真是痛啊。

金簪默默想道,“护国大将军楚甲子。”

“是他。可他没能杀死慕容涛,给他二次南下的机会。”东方骆仿佛看透这世道,无力道,“天下有能力者全是逐利争权之流,为达目的,何管他人死活。如你,将我女儿从家里绑来,与那些人有何不同?”

凌云面对怒目的东方骆,一时无话可说。金簪往旁边让几步,似在说“我与他没关系”。

凌云顿时有种:这女人真现实。

“爹爹,姐姐是好人。我们回家吧。”东方川心疼父亲,拉他的大手,希望父亲别生气。

江城子轻咳一声道:“你们暂时不能回去。我们绕道洛川江,拖延利城寻人的兵马,但只延两天左右。

现在,你家那座山应该已经被利城的兵马搜寻过。”

“你们……”东方骆怒目,也明白这些人将女儿带出来得真正用意。现今世道兵如痞,对平民做什么都有可能。他们是在保护女儿。

金簪也知道凌云这层用意,突然对他生出惧意。这人城府过深,难以揣度。

如果棋盘上的落子无法被掌控,不如趁早毁掉,以免遭受反噬。

这是凌少保教过的棋道:弃子之道。

“楚甲子能战慕容涛,这是你承认的事实。如今,他就在胜城,你愿意帮她将人救出来吗?”凌云凝视已经静下气的东方骆。

东方骆看向诧异的金簪,一时目里流旋,挣扎起来。

轩辕姓氏人数不多,但是真正高贵得只有那一女。她是女帝——轩辕金簪。

金簪对凌云的说法颇有些诧异。

本以为此人想同季飞扬之流,招揽人才后自立成势,原来是想帮忙。

她低声道:“谢谢你。”

凌云侧脸,回道:“他会帮你,我没答应要帮忙。”

“……”金簪被此话震的额头冒青筋,数年涵养功夫一朝被破,猛地抓在凌云的手臂,愠怒道:“你什么意思?朕许你如花美眷,无尽财富,至高宰权。如此,你也不动心?”

凌云很想笑,只是眼前的血红让他笑不出来。

他凝视她,胡须掀动,音调无波:“你能让因你而死的人复活吗?沈太傅、祁大司徒、已经隐居不出的舞艺司侍莺歌、禁军统领卫南勋……高氏一族高廷之……”

金簪的手无力地垂落,望进他哀伤的克制眼神,低喃道:“你还少说一些人,包括凌飞凌少保一府人,对吧?”

眼里沁上泪意,哽得说不出那句话:你是……凌云。凌少保的孙子。

凌云拉扯唇角,摇首道:“大概是吧。我在秋山救你时只知道这么些人。”

金簪一时陷入迷茫,想江城子等人对张停云身世的说法,不敢再下“他是凌云”的结论。

当年,沈太傅的回答是“凌云可能被季飞扬等人掳走”。西塞城时,季飞扬不认识张停云,恐怕张停云真不是凌云。

金簪转向回过神的东方骆,单手背后,方步向前。

“东方家一事,当年我虽年幼却有所耳闻。风子鸾在朝堂批复慕容涛带兵围剿东方氏的提议。若你肯帮我,我允你为轩辕铁甲骑兵营大将。

待我们救出楚甲子,重振轩辕氏铁甲。我定向慕容涛复仇,血洗你东方氏灭门之恨。

如何?”

东方骆的神情变幻,嗤两声:“呵……呵呵……当年,我当上轻骑营弩队副将就知道这是风子鸾的阴谋。他想要北地动荡,而无暇南下,这才牺牲我东方家。

女帝,我不为报仇,但楚甲子确实一方豪杰忠将,不辱楚氏门风。

我答应帮你救人,但是你提得那些……”

他拍下东方川的脑袋,慈爱道,“我内子过世前嘱咐我好生照顾川丫头。”

东方川抱住父亲的手臂,巴巴地蹭几下。

她人小,但机灵。夜半时,阿爹独自在灯下抚摸乌金弓,周身流泻的惋惜、难过做不了假。阿爹一定想再握一次乌金弓。

“我答应帮你,但不是为日后什么大将或复仇,只因为楚氏为人值得救。”东方骆拉上女儿,重新提起背篓,向胜城走去,“你们间也有麻烦吧。我在城里的四合酒楼等你们。”

金簪轻出口气,转身发现江城子等人撇脸四顾,轻咳一声:“我……”

“我们就此分道。”凌云说完就走。

金簪想也不想就拉住他的衣袖。

四目相对,彼此目里流光,好似说尽一切,又似什么都没有谈妥。

金簪没有什么借口能将人留下,像东方骆一样用“楚甲子的为人”做借口去搭救他。张停云显然不属于这类人……他是真油盐不进。

“一笔买卖。你帮我救人,我告诉一件你必定感兴趣的事。”

凌云还以为她会用东方骆一样的借口挽留,不想用得是最实际现世得那套。

他的胡子轻轻地扬起又垂落,好笑道:“你以为我会为你卖命?”

“你已经在这条船上。何况,你去南蜀必有所求,与我有关,对吧?”

金簪洞悉他目光里一闪而逝的惊讶,颇有把握道,“你本可以将我放在西塞城外,但一直带着我。你既不忠君,也不爱我大周朝,你不往寒雪关,偏向胜争道府,又说前往南蜀……那么,你定有目的。

若我猜的不错,与我有关,或许……与我体内的金蝉蛊王有关。”

凌云的目色深几许,有些人捉住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出全局。

祖父说过,善弈者落一子前先纵观全局。此中翘楚,非太女轩辕金簪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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