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意装作偶然路过，在晏致发现她之前先惊讶地叫出声。

“晏致，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演技不算拙劣，至少糊弄人是够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挂在手上的那条多余的围巾，晏致一定会相信她是“偶然”路过。

因为她身上的短羽绒已经足够遮挡她的脖子，可她偏偏又多此一举地带了一条围巾下来。

晏致扫她一眼，复低下头。

他没有任何回应，像个没有感情的雪人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仿佛他唯一的作用是供人欣赏。

温南意忽然觉得心沉甸甸的。

不是因为晏致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因为他好像是在生日这天被叶涵赶出家门。

而这多半是因为他妈妈的男友李忠。

她和他们也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叶涵和李忠，还有他的日常，她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

从他们一次次在电梯偶遇，一次次在超市，在菜场，在小区门口偶遇，他们三人并不和睦，甚至是别别扭扭的相处模式，她不是没有见过。

叶涵和李忠自然没话说，但晏致和李忠的关系却很紧张，就连和叶涵也谈不上多么亲密。

温南意手里抓着围巾陷入两难境地。

晏致显然不想被她知道他的家事，可她又是真的担心他。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而她为他带下来这条围巾又该不该为他披上。

她又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开。

对于她的离开，晏致也不在意，始终低头看着灰白的地砖。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兔子玩偶服的人走来，那人停在他面前。

他抬头。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两只兔耳朵又长又漂亮，粉粉雪嫩。

玩偶服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爱心。

视线凝滞。

“Happy birthday to you.”

欢快的生日歌从玩偶服里传出来，闷闷的。

晏致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谁。

温南意躲在玩偶服里面透过玩偶唇部镂空的缝隙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

他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表情始终淡淡的。

甚至是有点冷。

但温南意没有把他冷冷的反应放在心上。

伴着欢快的生日歌，温南意给他跳了一支她前几天刚看到的一支生日快乐舞。

因为是刚学的，所以有些舞步她还不太熟悉，跳着难免有些卡顿。

好在最后她还是完完整整把一支舞跳完了。

“生日快乐。”

她声音闷在玩偶服里面，像隔了一层厚玻璃。

温南意笑了起来。

虽然隔着玩偶服他看不到她的笑，可她还是在玩偶服底下冲他笑了。

晏致不开心，她就想逗他笑。

忽然间，一阵冷风扑过来，一股脑儿从玩偶服唇部灌进来。

他卷来冷冽的寒风抱住她。

温南意愣住一秒。

今夜的他一定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温南意伸手圈住晏致，她拍了拍他微弓的后背。

因为身高差，他只有微微弓着才能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他耳边说：“晏致，生日快乐。”

今夜的他或许是冷极了，所以抱她抱了很久也没有松手。

他一定度过了一个很难熬的生日。

可让温南意最难过和心疼的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样难熬的生日，或许在晏致遇到她之前已经度过了无数次。

而每一次他身边都没有人。

温南意放任他抱着，一直没有松手。

世界上有几个人会在生日当天被最亲密的家人赶出家门。

她手机里那首生日歌还在循环播放。

温南意脱下兔子头递给晏致：“帮我拿一下。”

温南意穿着厚重的兔子服跑向花丛某个深处，因为穿着兔子服，她跑步的姿势也变得笨重而可笑。

她看不到她的身后，那个她耗费心力想要逗他笑的少年，那个矗立在隆冬风雪下如孤松一般的少年在她转身瞬间，眼中渐渐有了光。

他轻笑着目送她远去。

温南意回来时怀里抱着已经脱下来的玩偶服，手上还提着一盒五寸的小蛋糕。

温南意把玩偶服堆在一边，她拿着围巾：“低头。”

和去年在六清山时一样，他乖乖低下头让她为他戴上围巾。

帮他围上围巾，温南意低头拆蛋糕：“太晚了，现在已经不接订做蛋糕的单子，正好店里还有这一盒蛋糕，所以我就给买下来了。”

这盒蛋糕原本是别人订做的，不过那个人临时有事不需要了，正好她当时在店里，于是就和店员买了这盒蛋糕。

温南意：“本来应该好好给你过生日的，不过今年只能先这样了，明年我好好给你过。”

她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小太阳形状的蜡烛点上。

晏致好奇：“哪儿来的？”

短短半个小时，她到底是从哪里借来的玩偶服，又买了蛋糕和蜡烛？

“先不管这个，快许愿吹蜡烛。”

她手机里还在无限循环生日歌，她跟唱起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少年闭上眼睛，蜡烛微弱的光在他像是覆了一层薄雪的脸上闪烁跳跃。

她希望他永远都能开心，希望他每一年的生日都有人陪他，希望他这样优秀美好的少年往后的日子都可以被生活优待，被命运眷顾，被老天爷偏爱。

希望他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艳阳天。

无论他今夜许了什么心愿，她都愿意用她今年的生日愿望为他加持他的这份愿力。

希望他能美梦成真。

晏致一睁眼，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换了一首一新歌。

“祝你17岁生日快乐，天天心情不错。”①

他在她笑意盈盈的视线中吹了蜡烛。

她说：“今天太匆忙，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明天我给你补上。”

“这样就够了。”

温南意看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酸涩。

眼前这个少年如初雪一般美好，他本应该被好好照顾，本应该只看到世上一切美妙的人，感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生日的这一天被妈妈赶出家门。

温南意摇头，她抿直唇线带着几分不服：“不够，远远不够。”

他值得别人更好，更认真的对待。

“谢谢。”

温南意没有追问他今晚发生了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他不愿意被外人知晓的禁区，是她不应该触碰的高压地带。

在学校他是众多女生追捧的传说，是男生女生们遥不可及的梦，可谁能想得到似玉斐然的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有家不能回。

犹如天堑的割裂感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活在朦胧烟雾之后的幻象。

她只要再靠近一些，他就会随着烟雾消散。

风越来越大，温南意让晏致先把蜡烛吹了。

因为外头冷，吃完蛋糕他们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温南意顺便把玩偶服给还了。

那件玩偶服是她找附近的商家借的，半小时五十元。

温南意送晏致回家后特意在门口守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争吵声才回去。

第二天温南意特意去了一趟商场给晏致挑生日礼物。

她从来没给男孩子买过生日礼物，往年温鹤鸣过生日她都是直接发红包，所以这回给晏致挑生日礼物她挑了很久。

傍晚她在小区门口遇上晏致和他父亲晏有余。

彼时晏致刚从车上下来。

看上去今天应该是晏致父亲带他出去补过生日了。

不过温南意注意到那辆车的副驾上还有一个人。

一个比晏有余年轻一些的女生，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时装，耳朵上的耳链，脖子上的项链都是某个奢牌的新品。

晏有余一眼看到和他们隔着几米远的温南意，他颔首朝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副驾上的女子视线追来，冷冷的目光飞快从温南意身上扫过，说不上友好，也说不上恶意的一眼。

温南意点头笑了笑，客客气气回应晏有余。

晏致提着一个小礼盒从车上下来。

车子很快驶出小区门口。

晏致沉默不语地跟上温南意。

他手上提的大概是他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礼盒上的Logo她认得。

前些日子李果让她帮忙挑送男友的腕表，挑的就是这个牌子的手表。

是的，李果谈恋爱了。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要等晏致长大，但这也不妨碍她现在谈恋爱。

按李果的说法，男人老了就不值钱了。

所以她得把下一任先培养好，省的到时候接不上。

风从晏致的方向吹过来，卷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淡香飘来。

温南意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地瞥向那个Logo。

这个牌子的腕表每一块都不便宜，最低也是五位数起步。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精心为晏致挑的礼物都变得灰扑扑的。

他的礼物大概可以抵她好几个月的工资。

和他的礼物一比，她无论送什么都显得很逊色。

晏致问她：“你手上拿的什么？”

温南意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不到一秒，她把袋子递过去：“送你的生日礼物，昨天答应过你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谢谢。”

是一双新款球鞋。

“我很喜欢。”

像是有一阵风从她心上拂过，淡淡的，没有留下痕迹。

三月底温鹤鸣给她发了消息说他暂时不来南陵了，也没有说明原因。

五月初李果突然说想学滑板。

温南意一问才知道这丫头突然想学滑板全是因为她男友喜欢玩滑板所以她也想学。

美其名曰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那天李果来小区找温南意玩儿，就是为了拉她陪练滑板。

那天傍晚二人在小区转了一圈，因为是周末，小孩们都下来玩了。

正好有几个小孩在那儿玩滑板，李果就把她车上的滑板给拿出来陪那几个小孩玩儿。

温南意不会玩滑板，只能在一边看着。

或许是怕她一个人在边上待着太无聊，李果热情邀请她：“南意，来，一起玩儿。”

温南意婉拒：“我不会。”

李果哪管她会不会，直接把人拽过来，强行塞到滑板上站着。

温南意怕的不行，整个身子一直摇摇晃晃的，还好李果没有彻底放手，一直在一边扶着她。

过了一会儿，温南意稳住不少，身体晃的没有那么厉害，李果慢慢松了手。

李果轻轻用脚尖推了滑板一段。

滑板缓缓向前，失去李果的搀扶，心里的恐惧引发了温南意身体上的反应。

温南意的身体又开始摇晃起来。

滑板从一段微微倾斜向下的斜坡滑下去。

面对失控的现状，温南意更加害怕，她不敢跳下滑板，总害怕她会因为惯性被甩出去。

往前一点就是小区门口的一片连翘丛。

李果追上来：“温南意你这个笨蛋，赶紧跳下来啊！”

温南意咬咬牙，她正想从滑板跳下来，她面前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脚踩住滑板滚轮，逼停滑板。

他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给她充满安全感的平衡。

“没事吧？”

晏致问她。

①出自《生日快乐》——李雪莱，歌词稍微改动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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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亮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