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利在校史馆外和众人分别，结束这一天的母校之旅，他是独自开车来的。冬季天黑得很快，太阳的余光早已不剩，经过带着饲料槽专供翼马车停放的走道，纯魔气动力的车辆的停车场在另一侧，此时一个人都没有，绝大多数人都在准备晚上的舞会。

莱斯利走向自己的车，心跳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激烈。

他猛地回过头，停满各式车辆的停车场里没有人，汽灯照亮范围有限，黑暗加剧了空旷感，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那些车辆仿佛是一排排复制粘贴上去的，没有尽头。

被窥探的感觉从进学校伊始便若有若无地跟在他身后，当四下看不见一人时，那种感觉便更加强烈。

作为一个A07级先遣员，他的感知或许不必像调查员那样敏锐，但常年处于陌生环境中，需要观察一切值得留意的和无关紧要的事，莱斯利本能地绷紧神经，然后他看到了被暗影包围的乌鸦。

通体漆黑的乌鸦立在横梁之上，眼睛对着他的方向，静默如雕塑。

莱斯利盯着乌鸦，却如何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它就是只普通的乌鸦。

最终他决定不再与自己的第六感僵持，钻进了车厢，开车出校区后却依然心神不宁，甚至在进入城区时注意到了眼前的街道比平日更暗。

公路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路边人行道和花坛还残留着一些，积雪反射光线使得晚间会更亮，但此刻的路面仿佛也被暗影包围。

莱斯利抬头看向天空，暗影是天上飞行的鸟群，连成一片，遮蔽了夜空。尽管距离太远而看不清楚，但莱斯利依然感觉到那像是乌鸦，它们通常不会在晚间活动，因此眼前的场景便有些不同寻常。

他推动方向盘，没有朝自己的居所驶去，而是将车开进了另一条狭窄的小道。

***

亚尔曼·谢瓦利耶自从下台后就一直是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散场的时候还往台前冲，因为诺亚的扮相十分受瞩目，甚至被一群人堵住，叽叽喳喳地围观起来。

还是加迪尔解救了他，把他拽出人群。亚尔曼终于换下戏服，穿上早上那身由柯莱赞美过的衣服。

加迪尔正对着镜子捣鼓自己的头发，长时间戴假发让他给自己弄好的造型全都乱了，此时只能用魔力发胶勉强拯救一下。

“很好，你很棒。”加迪尔拨了拨头顶的头发，让它们看起来更蓬松，然后朝镜子里的自己故作帅气地眨眨眼睛。

转过身却发现亚尔曼正坐在椅子上，对着玻璃柜里的人偶出神。

“还发什么呆，舞会可就要开始了，你人生最重要的联谊！”加迪尔严肃道，抹了一手发胶，往亚尔曼的脑袋上糊去。

“喂！”亚尔曼打开他的手，皱着眉，显然还没从某种情绪里恢复过来。

加迪尔只当是他没从角色中缓过劲来，“醒醒，你现在可不是被抛弃的诺亚了。”他拍拍亚尔曼的肩，“今晚你可不能被女孩抛弃，振作起来。”

亚尔曼一点也没把加迪尔的话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想着柯莱和那个人鱼交谈的样子，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柯莱会跟任何生物如此亲密。

话剧散场后，他就再也感受不到柯莱的方位，他们一起离开了吗？那条人鱼看上去很讨她的欢心，她会不会也收了对方作仆人？

下学期托勒会有交换生来纽瓦伦，那条该死的人鱼可能也会来。

亚尔曼胸口像被石头压住，渐渐喘不过气来，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离在世界之外，直到进入舞会大厅，看到那条该死的人鱼，他才骤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而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自动朝着德乌斯快速走去，直冲冲地插进了几个聊天的人鱼之中。

“你……”

亚尔曼狠狠瞪着德乌斯，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什么事？”德乌斯的个头比亚尔曼矮，但此刻冷漠的表情和尖锐的语气，让他整条鱼看起来完全不似外表那般柔弱。

一群人鱼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用托勒语小声飞速交流着，即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能从那相互交换的八卦眼神中猜出一二。

“她在哪里？”亚尔曼压低了声音。

“谁？”

亚尔曼没有被他不友好的模样击退，强忍着怒意继续问：“剧院里……坐在你旁边的女孩，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德乌斯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停顿了一会儿才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眼看着亚尔曼脸色沉了下去，勉强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人鱼们也不再八卦，紧张的视线在亚尔曼和德乌斯之间来回穿梭。

这时恩佐却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拦在亚尔曼身前：“你想干什么，亚尔曼？要跟托勒来的客人闹事？！”

“说几句话而已，你激动什么？”亚尔曼退开一步。

恩佐继续煽风点火：“你就是不安好心，看看，都把人家吓到了！”

德乌斯在恩佐身后露出无语的表情，转身就要从八卦中心离开，恩佐依旧扯着嗓子道：“哎，德乌斯可是托勒第三十四顺位继承人，亚尔曼你可别以为冒犯别人就能跟以前那样糊弄过去！”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鱼用十分不熟练的古特语结结巴巴地打圆场：“德乌斯还小，没怎么和，人类接触过，容易害羞。”

众人表面皆在点头，内心却十分不赞同这番害羞的解释。

“哎呀，大家聚在一起做什么呢？”异常调查办公室的道恩·格林拿着一瓶酒走了过来。

面部骨骼更近似鲶鱼的人鱼说，只能从声音里听出来是个成年女性：“都是孩子们的闹剧，这个舞会场馆布置得真漂亮。”她望着墙上发光的贝壳装饰，发出一声感慨。

“当然是为了阁下的到来，听说学校可费了力气让托勒诸位体验家乡的气息。”道恩·格林在鲶鱼湿漉漉额脸颊上亲了一下。

鲶鱼咯咯笑了起来：“很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都是肺腑之言，”道恩十分诚恳，眼神一转，落在了恩佐几人身上，“哈哈，两个谢瓦利耶，丽莎还好吗？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负责接待托勒来的宾客，一定很骄傲。”

恩佐听了这敷衍的恭维并不怎么高兴。

道恩像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说：“我与波埃老兄也好久没见了，波埃的小儿子也这么出色，听说你的魔咒学得很好？”

亚尔曼骤然听见自己被提及，不由挤出笑容。

“卡姆奇奥术，二年级熟练使用卡姆奇奥术的可是非常少见，怪不得马丁·拉伯雷这么关注你，”道恩·格林拍了拍亚尔曼的肩膀，“施展高明的混淆咒又顺利瞒过其他人，你非常有天赋。”

“什么混淆咒？”围观者们十分茫然。

恩佐想到了那让自己万分丢脸的经历，狠狠盯着亚尔曼的脸，或许是想用目光在他脸上剜个洞出来。

“这可是我们的秘密，”道恩故作高深地朝亚尔曼笑了笑，“明年记得申请AMDC的实习，像拉伯雷那样做个实习特勤。”

“申请特勤？”

“你要是想当调查员也可以，调查办十分欢迎各类人才。”

恩佐额头青筋直跳——亚尔曼不仅用混淆咒让他在同学面前丢尽脸面，害他扣了个人分，更是得到调查办主任的青睐，甚至还能被推荐去实习！

“他用魔法攻击了同学，”恩佐终于忍不住控诉，想着即使让亚尔曼多扣几分也是好的，“这个家伙很危险！”

“今天我还拿到了一箱酒，”道恩·格林打断了恩佐的话，转身面朝人鱼，“特地带过来给你们品鉴品鉴，这可是调查办的福利，托勒的深海之泪，你们很熟悉吧？”

鲶鱼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酒瓶，拿起仔细瞧了瞧，“恐怕你会失望了。”

道恩大惊失色：“怎么，难道是假货？”

“这是真的深海之泪，但是它的成分对人类不起作用，只会让托勒的子民感受到极乐，”鲶鱼说，“对你们来说跟喝果汁差不了多少。”

道恩顿时泄了气，胖胖的身体仿佛都随之瘪了下去。

与之相对的却是那几个人鱼学生，皆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酒，有的甚至还舔了舔嘴唇。

“你可别把酒给他们，深海之泪在托勒禁止向未成年出售。”鲶鱼眼见有一两个人鱼忍不住要开口，抢先警告了道恩。

道恩遗憾地咂了咂嘴，“太过分了……只有你们能感受到，我可是很想过把瘾，看看托勒人幻想中的恒星天。”

“托勒没有恒星天，你只能看到无止境的深渊，深海之泪会让你体验濒死的恐惧，只是有时候恐惧和快感并不会有很明显的区别。”

亚尔曼正听得出神，没注意到身后越发接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戴安从他身后猛地拽住他：“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一直找你！”

“我……”亚尔曼愣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联谊完全抛在脑后。

“大家都在等你！”戴安语气生硬，动作也十分强势，她的舞伴——也就是跨年夜约会的那位高年级学长，正缩着脖子鹌鹑般跟在她身后。

“是有什么急事吗？”道恩颇为感兴趣地望着他们拉拉扯扯。

戴安动作顿了顿，声音这才客气起来：“亚尔曼的舞伴在等着，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还等什么，爱情可等不及犹豫。”道恩挥了挥手，做出了个驱赶的动作。

亚尔曼被戴安拖到约好的地点，舞池附近的卡座，昏暗的灯光围绕在沙发四周，隐约能看到上面坐着的几人，这片区域安静而暧昧。

“别让我后悔介绍你过来。”戴安用冷冰冰的眼神威胁着。

亚尔曼无意间瞥到了她那位人形立牌似的的舞伴，此时英俊的男生满脸都是对他感同身受般的同情。

“快过去。”戴安推了亚尔曼一下。

他颇为僵硬地走到卡座边，那里已坐着四男五女，相貌皆异常出挑，他们对这位迟到的诺亚公爵很是宽容，纷纷打趣拉他入座。

“诺亚公爵原来也这么害羞吗？”

“快来快来，我们得赶在开场前定下第一支舞的舞伴。”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态度都十分友好，他原本绷紧的身体总算放松了点，一个寸头男生朝他递了只玻璃杯，里面已经装满了含酒精饮料。

“喝点壮胆，这样跟女孩聊天的时候才不会紧张。”

“亚尔曼会不会跳舞？”另一个女孩问，她一头漆黑的长发，巧克力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亮闪闪的，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被这样直白地注视着，亚尔曼忍不住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拘谨道：“我不太擅长。”

几个女孩都捂嘴笑起来，还相互窃窃私语，亚尔曼不知道她们在讨论什么，又是否在对自己品头论足，好不容易容易放松下来此刻又开始浑身不对劲，他抿着嘴，感到从头发到脚趾头都不再受大脑控制。

黑发女生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没关系，今晚时间很多，我可以慢慢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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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