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兴安五年六月初十,晨曦微露。
林书瑶半梦半醒间沙哑着嗓音喊:“岁禾!”
值夜的秋月听到喊声快步走向床畔问:“王妃要起了吗?”
“我想饮水。”
林书瑶昨夜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此刻只觉喉咙干痒四肢乏力。
秋月忙上前收起帷帐。
天还未大亮,案几上点了一盏白釉褐绿彩瓷壶灯。
林书瑶被乍然出现的光亮晃得头晕目眩,忙举起手遮挡住光。
须臾后,她才眼眸惺忪地伸手掀开被褥。
“啊呀!”耳畔突然传来秋月一声惊呼。
尖锐的叫声终于将林书瑶彻底惊醒。
她垂首顺着秋月的视线看去,发现浅粉色的软缎面床单上一片血迹斑斑。
这是?莫非是假孕的药效已过,重新来了月事?
她揉了揉眉心,思索着接下来如何应对。
秋月不知内情,只当这是王妃小产的征兆,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
林书瑶见状,温言出声:“无需惊慌,先把水递给我。”
住在不远处的岁禾听到惊呼后,急匆匆冲了进来。
见秋月颤抖着手迟迟未递出茶碗,她一把抢过递给林书瑶:“王妃是否感觉腹痛?”
林书瑶将水一饮而尽后,喉咙终于得到湿润:“暂无大碍,你速去寻王爷。”
昨夜的梦异常离奇且似真似幻,如梦魇一般折磨了她整宿。
现下仍无法彻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她,实在无精力解释太多。
岁禾用帕子替林书瑶擦拭过额间鬓角的虚汗后,沉声回:“还请您稍等,奴婢这就去找王爷。”
转身时,见秋月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床前,她厉声骂道:“还不快给王妃更衣!”
秋月这才回过神,忙哆嗦着转身去翻衣柜。
半个时辰后,昨夜宿在书房的吴王周谞带着太医急匆匆赶至林书瑶的汀兰苑。
甫一进屋,见一脸惨白倚靠床头的林书瑶,向来矜贵且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但他的脚步未停,径直向床前走去。
太医为林书瑶细细诊脉后,跪下回:“王妃这是小产之症,还请王爷和王妃节哀,王妃只需仔细调理,待康复后还能再孕。”
林书瑶这一胎一直由资历深厚的徐太医负责,今日徐太医告假,王府的人情急之下拉了孔太医前来。
她换好衣服后,等吴王的空隙反复回想昨夜的梦。
此刻见跪在地上吓得额头直冒汗的太医,再看坐在床尾一脸悲痛的周谞,她面上不显,心底却嘲讽一笑。
刚怀三个多月的“胎儿”突然毫无征兆的“小产”,距诊出有孕仅隔二十二天而已。
也是,按孕期,很快就该显怀。
若此时不小产,周谞又得担忧自己露馅吧?
“能否诊出因何原因小产?”周谞神色凝重。
向来温和谦逊的吴王难得显出一丝狠厉,明明是假,却能如此逼真,林书瑶对他愈发佩服。
孔太医忙颤抖着回:“臣看过徐太医为王妃的饮食和安胎药做的医案,并无任何不妥。”
顿了须臾,他继续斟酌着开口:“怀孕三月无故小产的病例也是有的,孕妇体质差异、情绪波动过大等也会影响胎儿发育。”
周谞面色未改,语气却有些沉重:“即日起,王妃的身体全权交由你负责调理,务必让王妃尽快康复。”
孔方忙回:“臣定当竭尽所能,还请王爷放心。”
“那就有劳卿多费心!”周谞伸手扶起孔方。
“这是臣下的职责,承蒙王爷信任!”孔方起身时,心中对吴王感恩戴德。
孔方去外间写方子,岁禾和秋月跟随去听医嘱,内室只剩吴王夫妇。
因担心林书瑶吹风受寒,秋月将窗子紧闭,这让内室有些沉闷。
周谞忍住不适,温言出声:“你接下来配合太医安心调养即可,其余一切有我处理。”
自他进屋后,林书瑶一直以平静目光地审视着他。
梦中的他,为夺得天下至尊之位舍弃所有。
然而,登基后的他,于深夜孤身一人坐在点满蜡烛的大业殿中时,想起的却是他曾不屑于入口的透花糍。
她心中好奇:那样苦心经营的一生,当真有意义吗?
“为何这般看着我?”
未得她的回答,却迎来略带同情的眼神,周谞忍不住出声。
林书瑶猛然回过神,讪笑:“几日未见王爷,今日忽然发现您又长高些许。”
周谞......
察觉搪塞有些荒诞,林书瑶忙接着道:“妾知道怎么做,王爷按计划安排即可。”
以前,周谞喜欢她这样的识时务。
如今却忍不住抬眸认真注视她的双眼:“身上可有何不适?”
那药,他只是按徐太医交代的给她服用,此刻见她脸色太过苍白,忍不住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妾身尚可,近几日好好静养即可恢复,不过,那些我不愿去的应酬,你得替我挡了。”林书瑶回。
周谞点点头,哪怕二人只是盟友,他也知道轻重。
听到岁禾的脚步声,他伸手拉了拉被褥,然后满眼温柔:“你安心静养,一切有我。”
此前,林书瑶定是一脸感动地回:“妾知道了。”
今日的她却径自闭上了眼。
若梦中一切为真,她亟需尽快思索出下一步打算,哪里还有精力陪他演戏?
周谞见状,愣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起身向岁禾交代一番才离开汀兰苑。
岁禾放轻脚步走至床前,林书瑶闻声睁开眼,看着她用唇语说了秋月。
主仆二人多年默契,岁禾立时会意,对刚进屋的秋月道:“王妃出此变故需要通知林府,你去传讯吧。”
“奴婢如何能在此时离开王妃?”秋月惊诧出声。
“王妃需要静养,允你留下陪家人,五日后归来即可。”
见岁禾脸上隐隐不耐烦,秋月知再说无益。
她向林书瑶深深一拜:“奴婢谢王妃体恤。”
林书瑶实在疲累,只摆摆手让她退下。
岁禾满眼心疼地将林书瑶的手放回被褥后,低语:“既已小产,您不必急在这时支开她的。”
林书瑶:“眼下有件要紧事需要办,她留下多有不便。”
“何事?”岁禾问。
林书瑶于是把昨夜的奇梦大致告诉了岁禾。
然后道:“你速去各大书肆寻找此书,若有,立即买来。”
听完林书瑶所梦之事,岁禾既觉得离谱至极又被女娘即将迎来的结局吓得出不了声。
怔愣须臾,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那书,当真叫此名?”
“对,我乍然见此书名也觉稀奇,断不会记错!”林书瑶回。
《打败白月光后,我成了帝王的心尖宠》此等奇怪的书,别说是岁禾,就是看过无数话本的她也觉离奇。
见岁禾还在犹豫,她催促:“你快些去,若今日未寻得,明日再去。”
“奴婢在您休养期间频繁出府,王爷会责怪您吗?”岁禾认为只是个梦罢了,不必太当真。
林书瑶却一脸认真:“我自会向他解释,找书为重,你一定要尽快找到此书。”
岁禾无奈,只得去外间安排好一切后,急匆匆奔向南市。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清晨的太阳透过窗棂斜晒进来,悉数落在窗前案几上的白瓷长颈花瓶上。
瓶中插有几支刚摘的荷花,花苞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甚是可人。
林书瑶看着生机盎然的夏日清晨,身体虽有不适,却怎么都舍不得入睡。
时间渐渐流逝,光影也随之缓缓移动,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吴王按制出宫建府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当今陛下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林书瑶的父亲只是从五品著书郎,生母是和离归家的扬州商户女。
在高门世家遍地的洛阳都城,她的出身非常一般且尴尬。
当今陛下问吴王为何要主动求娶这样的女娘。
周谞回:“儿臣对她一见倾心后一往而深,故非她不可。”
这般回答,不知是如何被传开的,但赐婚圣旨送至林府那日,林书瑶成了洛阳贵女们羡慕嫉妒的对象。
收到圣旨后又听到这句话的她,对这场婚事是期待的。
试问那个女娘不想嫁给心悦自己的郎君呢?
更何况此郎君是以温润清朗、端庄贤达出名的吴王周谞。
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嫁妆,用心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中衣和香囊。
可惜,她所有的欢喜期待,在放下劝扇的那一刻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赶殆尽。
周谞一身吉服在身,端的如天边的姣姣明月。
虽然嘴角带笑,但他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感情。
他注视着她,却像在打量一个物件,带着审视和评估。
那一刻,她握劝扇的手微微颤抖,却依然挤出一丝大方得体的笑回望他,然后与他饮下了合卺酒。
之后,本该大婚圆房,他却只是合衣一言不发地与她在喜床上躺了一夜。
他对她笑得温润谦和,却带着客套和疏离,她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挑逗他。
之后几天,他依然对她温和有礼,却无进一步的亲密。
婚后第六日,林书瑶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疑惑。
她特意早起去厨房做了一份最拿手的透花糍,然后提着食盒去吴王的书房。
那个清晨,也是今日这般天气。
在去书房的路上,原本忐忑不安的她,在见到明媚的阳光、听到鸟儿在枝头轻快地鸣唱后,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
进了书房,放下食盒,她直截了当向周谞问出心中疑惑。
周谞回:“你既已嫁给我,吴王妃该有的我都会给你。
但你也该知道,身为皇子,我肩负太多责任,儿女私情并非我所求。”
林书瑶听完此言,心口反而一松。
他能光明磊落地说出自己的野心,比对她始乱终弃要好太多。
整理好思绪后,她笑着回:“妾这样的出身,于婚事上高不成低不就,王爷主动求娶,解了林府的燃眉之急,妾是知恩的。
日后,只要王爷需要妾配合,妾责无旁贷。”
周谞在请旨前查过林书瑶,所以她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也对此非常满意。
那日清晨,二人在书房达成了盟友协议。
又过几日,周谞以公务繁忙为由宿在书房。
此后,每月除了初一十五,二人皆分房而睡。
在外,他们是幸福恩爱的夫妻,只要有外人在场,他待她温柔体贴爱护有加。
而林书瑶亦很配合他。
她时刻做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娇妻状,不顾外人眼光,时时将视线粘在他身上。
回到王府后,二人却回各自的院落,忙各自的事,确确实实的相敬如宾。
按大雍礼制,分府的亲王成亲半年后必须去封地就藩。
吴王的封地在江东吴郡,那里是林书瑶幼时生活的地方。
接到赐婚圣旨初始,她就已经期待着随他南下就藩。
谁知周谞突然告诉她:他暂时不想离京,并与她说了假孕计划。
服过假孕药后,徐太医给她诊平安脉,紧接着她已有孕三月的喜讯传遍大雍。
二十天后的今日,果真如他的计划,她突然小产。
吴王妃痛失子嗣,身心皆虚弱不堪,太医再三叮嘱她留在洛阳调理静养方可恢复。
朝中那些盼着吴王离京就藩的人,哪怕如何不愿意,眼下也不好跳出来催促就藩。
至少,在接下来两个月内,他们不敢再有异议。
两个月,足够周谞继续在朝中走动打点,谋得主持修缮太学的机会。
然而,于林书瑶而言,两个月太短。
因为她非常清晰的记得,那本奇怪的话本中写了:八月初十,林氏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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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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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吴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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