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沉沉,从云端倾泻而下,天地一片灰暗。
街巷行人寥寥,多是捂着脑袋匆匆而过,踏起水花,顺带骂一句这鬼老天,尽不干人事,大水才淹了庄稼,又下起雨来!
游归一御剑而过,路过这小镇,衣袖猝不及防湿了一半,忙燃了一张避水符。
他甩掉身上水珠,不经意一瞥,目光微顿——一个少年正独自走在泥水里,衣裳被雨打得贴在身上,步子不慢,却浑浑噩噩似乎没有方向。
像是任谁把他推向哪儿,他就往哪儿去。
游归一这次任务完成的顺利,心情正好,他寻思在此停留片刻也无妨,便盘腿坐在剑上,居高临下盯着底下那个人影。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躲么?莫不是个傻子?
雨势渐大,不多时,街上只剩少年一人。
游归一食指在腿上轻点,喃喃道:“这可不算入世吧?”随后抬手,指尖一拂,凝出一柄油纸伞。
动动手指,油纸伞化为一道流光飞向少年怀中。
“少年——”他的声音在雨里朦朦胧胧,带着几分善意,“去躲雨啊!”
那少年接过伞,缓缓抬头。
他面色极白,眼珠乌黑,似上好的宣纸上滴了两滴浓墨。眼里不见惊讶,也没有欢喜。
游归一看着他那双眼,心中莫名一动,却没想太多。
日行一善后,他便重新踏上剑光,朝宗门方向掠去。
小镇很快在他身后缩成一个小点。
那少年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撑伞挡在头顶。雨水顺着伞沿落下,一圈一圈摔在泥水里。
半晌,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
-
回到山门,游归一仰头瞅着头顶上金光闪闪的“昔华宗”三个大字,嘴角抽了抽。
不愧是宗主,竟然把祖师爷亲手题的,千百年来无人敢动的匾额弄成这副模样,真不怕祖师爷他老人家哪日显了神通,狠狠抽他屁股!
正当他为宗主的屁股操些不该操的心时,山门走出两个小弟子,十六七岁模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见了他亲热地叫道:“游师兄,你回来啦!”
看着面前的高瘦和矮胖,游归一在脑子里搜了半天也愣是没想起来这两人是谁。
但他们喊了他一声师兄,喊的他身心舒畅。
不像那两个没有丝毫同门情谊的家伙!
游归一翘起嘴角,做出师兄模样掏出两根糖人递给高瘦矮胖:“嗯,我回来了,这糖人好吃,你们拿着。”
高瘦矮胖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他又是一顿夸,夸得他是飘飘欲仙,美哉美哉。
之前昔华宗修道讲究清心寡欲,但后来食修一流异军突起,时不时就拿天材地宝做出美味佳肴勾引众人,不少弟子折在食欲之下。
久而久之,便也随他们去了。
不过某些长老仍会勒令手下弟子辟谷,估计他俩的师父就是其中一员。
在小弟子们的夸赞中,游归一飘飘然到了宗主在的小还山,看到那两个熟的不能再熟的身影时,翘着的嘴角立马放了下来。
“哟,姓游的,你居然才回来?”
先出声那人一身玄衣,额间系着一根绣了九瓣金莲,嵌有琥珀莲心的黑色抹额,通体贵气,可背上却背了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再过几年便可当破铜烂铁扔了的长剑。
游归一不想搭理他,移开视线。
那人嘴角一勾,原本还算好看的一张脸皮带着十足十的嘲讽:“我和元元可是提前了——”
话未说完,头上狠狠落下一拳。
身旁的少女甩甩手,朴素许多,身上穿着昔华宗下发的弟子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成发髻。
面上一双眼睛倒是灵动非凡。
若是眸含秋水盈盈一望不知该俘获多少修士芳心,但其主人却用它大喇喇翻了个白眼:“林傲,刚才的话明明定好了我来说的。”
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对着游归一叉腰大笑道:“哈哈,小游子,没想到吧,我们比你先回来,而且足足提前了一刻钟!”
随后伸出手,一脸理所当然道:“所以赌金快拿来。”
一刻钟?若是方才没有碰到那名少年······
游归一啧了一声,拿出之前定下的赌注抛给少女:“一道化形符,一道强身符,要是卖的话记得价钱提高点,这可是我做的。”
“知道知道。”元如月声音轻快,喜滋滋地将两道符收进袖中,大眼睛弯起,倒真像天上挂着的弦月。
送出两张符,游归一倒也不太心疼,对于他来说,只要手边材料充足,刚才那两种符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这两人提前一刻钟到却还站在外面,莫非是特意在等他?一番历练回来终于通了些人性?
不,绝无可能。
游归一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
果不其然,少女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直言道:“等你?想得倒美,师父一直没叫我们进去。”
说罢,她眼珠一转,捅捅游归一手臂:“若是你想听点好听的也行,再来一张你炼的小剑阵符?”
“别!”游归一当即后撤一步,“赔了一张符不说,听完之后还要呕吐三日,太亏。”
“什么!”元如月取下腰间葫芦,张牙舞爪扑了过去,“我要毒哑你这张破嘴!”
一直没插上话的林傲默默拿出一张小剑阵符戳到少女眼前,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咳,我有。”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眉开眼笑将其笑纳进袖中。
林傲等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元元,你刚才说的——”
话未说完,身后大殿突然传来一声忍无可忍般的尖厉鸟叫:“你们三个不孝徒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速速给为师滚进来!”
-
在旁人眼中,昔华宗的宗主实力高深莫测,只是性子有些不羁,但作为其亲传弟子的游归一却暗自腹诽道,这岂止是“有些不羁”,简直是不羁到没边了。
见过有哪家宗主是因为懒得出门,借着一只鸟出来见人的?
但迫于某人淫威,三人还是老老实实对着一只毛色艳丽,胖成球的鹦鹉行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
鹦鹉哼了一声,站在鸟架上梳理着羽毛:“说说吧,你们三个的任务情况。”
三人对视一眼,游归一率先出列。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昔华宗的弟子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下山游历,一是修行于天地,顺带斩妖除魔;二是寻找有修仙资质的凡人带回宗门。
十日前,有弟子游历归来,上报昔华山地界内有两处地方的妖兽不太安分,恐是妖兽暴动。
一处在东,一处在西。
三人抓阄后,游归一往东,林傲和元如月则往西。
刚到那弟子所说的地方,游归一并未发现异常之处。山脚下的村子也没有被妖兽袭击的迹象。
他在村中打探一番,村人只说最近山上野物好像变少了,已经有猎户连着好几天空手而归。
于是他谢过村人后便进了山。
山路难走,但几日下来却并未碰到妖兽,甚至连只山鸡都没碰到过,着实有些奇怪。
就这样一连搜寻了五天,游归一寻思着那小弟子是不是看错了眼,准备回去后将他好生揉搓一番时,一个爪印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爪印比寻常野兽大上几倍,他一路寻着爪印最终找到了山中妖兽躲藏之处。
“多是些小妖,但也有几只大妖,它们似乎都害怕着什么,聚成一团藏在山里。”游归一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弟子担心它们日后伤人,便将大妖尽数斩杀了。”
胖鹦鹉不置可否,歪歪头,小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盯住另外两人:“你们呢?”
元如月出列拱手,说到正事时十分沉稳:“我们这边倒有些不同,那群妖兽虽未化形,但十分狂暴,见人就伤,我和林傲赶到时它们已经害了不少人。”
说到这,她顺势将自己之前就有的疑惑提了出来:“而且它们的实力强得有些不对劲,最后我和林傲合力才勉强将它们尽数斩杀。”
游归一下意识看了两人一眼,这一东一西,情形截然不同,但同时发生,怪哉。
他想的入神,竟忽视了肥鹦鹉听完后已经许久没出声,大殿一片静默。
最后还是林傲实在憋不住才唤了声:“师父?”
见鸟儿没反应又大着胆子凑近,伸手在黑豆眼前挥了挥:“师父,您还在么?”
鹦鹉没动弹,他一时恶向胆边生,竟准备上手摸摸鸟头。
“大胆逆徒!”肥鹦鹉瞬间炸毛,一翅膀扇在了他手背上,留下一句“你们方才说的为师知晓了,散了吧”,便嘎嘎叫着飞出了大殿。
待鹦鹉飞走,化作天边一个小点,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游归一朝林傲投去敬佩的目光:“你刚才若真得手了,堪称昔华第一人。”
林傲捂着手背吹气:“难道你们不想?哼,敢想不敢做,非大丈夫也!”
“行了行了——”元如月掏掏耳朵,走出大殿,“我那食修好友说最近新研制了菜谱,找人试菜,你们去不去?”
俩人异口同声:“去!当然去!”
等到三人吃饱喝足回到各自住处,已是月上中天。
游归一在榻上盘腿打坐,一炷香过去,不仅没静下心来,反倒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名少年。
那时没仔细看,现在想来却有些不对劲。
那少年,真是普通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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